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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想來也是人之常情。相比之下,張林海的作為反倒有些奇怪。唐競不得不承認,自己那一夜行事之前,根本沒料到此人會如此執(zhí)著于這件婚事。在他看來,錢,畢竟只是錢。而且,因為日本棉紗的傾銷,華商紗廠的生意早不如前幾年那么好做,幫派中許多人只是在紗布交易所里買空賣空,反倒比那些開廠賣紗的大商賈好賺得多。 小公館那邊收拾好了嗎?張林海突然開口問頌婷,打斷了唐競的思緒。 今朝忙了大半日,才弄了兩層樓卻是邵良生搶著回答,可話說到一半,人跳了一跳,又噤了聲。 唐競知道,大約是頌婷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邵良生這才把后話咽了下去。 張林海對這個女婿一向頗多不滿,若是擱在平時,多半又是一頓罵,如今卻是特別,只當作沒有聽見,眼睛都不曾抬一下,由著他去說。而張頌婷也難得沒多廢話,只朝唐競這邊拋來一瞥。 唐競本不明白頌婷看他做什么,直到聽見張林海對他說:那房子本來是替頌堯準備的,現(xiàn)在就給你了。里面一切都有,你也不必重新張羅,結婚之后就住在那里吧。 唐競聞言又是一怔,眼看著張帥擱下了筷子起身離去,面前碗碟里分好的飯菜幾乎沒有動過,可見也是沒有多少胃口。 恭喜啊。頌婷在一旁道,是陰陰一聲。 唐競沒有回答,既是懶得與她啰嗦,也是存心不作回應。他不確定張頌婷與邵良生夫婦有沒有想到另一個問題,如果沒有,他自然也不會提醒張頌堯失蹤,他唐競并不是唯一的受益者,而所有受益者都有嫌疑。 事發(fā)之后,錦楓里便派人找過大華飯店的茶房,以及華懋宴會廳門口負責收請?zhí)钠鸵?,就連那天夜里帶馮云去大使套間的兩個門徒也被叫去問過話。甚至,還有謝力。所幸,那天晚上錦楓里擺圓臺面,少說上百個門徒看見謝力坐在那里吃酒,而后又打了通宵的麻將,贏了兩百多塊銀洋。 你小子是覺得我身邊的人都合著伙要你難堪是吧?唐競仍舊清楚地記著壽宴之后休息室里的那場對話,暴怒中的張林海曾經這樣問過張頌堯。 顯然,張林海也沒有忘記。 那天夜里,張頌堯疑心過邵良生,疑心過喬士京,還疑心過他。 眼下張林海這份慷慨的饋贈,自然不是為了表達對他這個嫌疑人的信任。理由清晰明了,一方面只是為了婚約如期履行,另一方面,又能把他擱在眼皮底下,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唐競不禁預想了一下婚禮以及婚后的生活,他與周子兮。 不得不說,其中亦有叫他心旌搖動的部分,比如在月色下抱著她,比如徹夜在她身上探尋那晚香玉的氣息,比如清晨看著她醒來。 倘若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他不確定周子兮會是怎樣的表現(xiàn)。或許還是老樣子,若即若離,捉摸不定,引得旁人都愛上她,但她自己其實根本不動心。他只知道,自己的表現(xiàn)一定不會太好。他對她的那點心思,就連吳予培這樣的正人君子都能一眼看破。若是擱在錦楓里眾人的眼皮子底下,更是小孩子的把戲。所有人都會看出來,他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 雖說已有準備,但想到此處,他仍舊覺得驚惶,不是因為自己,而是為周子兮。 不能把她拖進來,他對自己說,絕對不可以。 孤島余生 12.2 過了一日,鮑德溫一個電話打到張府,說是事務所里有緊急公事要找唐競。唐競便借著這個因頭去問張林海的意思,張帥倒也大方,點頭準了他出去。于是,他如以往一般駕車去哈同大樓,一路并未察覺什么不同,卻也知道一定有人暗中跟著他。時至此刻,張林海尚沒有確鑿的證據(jù),但是那點懷疑早已經種在心里。他之所以還能在外走動,無非是因為他這個人還有一些用場。 被召回錦楓里之前,他就與鮑德溫玩笑,要是幾天不見他人,務必找一找,看他是不是還活著。鮑律師倒也不負所托,真的記著。 直等他到了事務所,才知這緊急公事不是借口,而是確有其事周氏寶益紗廠打來電話,是廠里的高經理找他。 過去幾年里,周氏的產業(yè)已經叫周子勛敗掉一些。此時最大的一項便是這間名為寶益的紗廠,全部英國機器,紗錠數(shù)目在本地華商紗廠中排得上號。因為遺囑限制,眼下廠里的經理與襄理還都是周子兮父親生前雇下的老人,凡遇到決策問題大就跟著滬上紗廠同業(yè)會隨個大流,一向無功無過,平平穩(wěn)穩(wěn)。 高經理告訴唐競,這幾天時常有人上門搗亂,起初只是來寫字間里坐著,指責寶益與同業(yè)會其他紗廠一起在交易所里炒高棉紗價格,叫他們這些吃交易所飯的人虧了血本,一定要廠里拿出錢來補償。被拒絕之后,那些人又使陰招,砸漏了紗交所棧房的屋頂,使得一批棉紗浸水污損。 報了巡捕房沒有?唐競心思不在此處,一時間只想得到這個。 自然是報了的,高經理回答,但好像沒有用,同業(yè)會里其余幾家大紗廠也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早就報過巡捕,到現(xiàn)在還是日日有人來搗亂。 唐競蹙眉,只得答應下來,會去問一下捕房辦案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