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難得的雅興，提筆在紙箋上寫下了“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吩咐天綺送到了赫連恪的書房里。

    第二日，赫連恪就命人移栽了三四棵玉蘭樹在庭院中，當晚，格外纏綿地抱著應小檀，貼著她耳邊說了不少甜膩的情話。

    當然，那一晚赫連恪的情動還是由他自己解決。

    應小檀伴隨著耳邊的碎碎念，睡得格外香。

    而眼下，窗外的玉蘭謝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滿樹青翠，枝椏里寫滿了夏天。

    才起了床，太醫(yī)就照例過來扶脈看診，應小檀平安度過了前三個月，堅持服用安胎藥，讓她腹中的孩子，總算健康了起來。

    應小檀臉色紅潤，對著銅鏡，也看出了自己微微豐潤的下顎，捧鏡自覽，免不得笑意開懷。還沒高興太久，花末兒就進來替人通稟，“主子，大妃請您到春暉殿用早膳?！?/br>
    “早膳？”應小檀怔了一下，自打她懷孕，除了生辰那一次是在外頭用的膳，其余時候，都由正院的小廚房單獨為她開膳，用膳時更有太醫(yī)先作查驗。

    赫連恪這樣的吩咐，免不得透露出對府中女眷的不信任。為了免得自找難堪，大妃和側(cè)妃也十分警惕，從不與應小檀一同用膳。

    而今天，大妃怎么突然想破這個例了？

    正不知該不該拒絕，呼延青媛竟已是親自到了，一身品紅的袍子襯得人精氣神十足，紫金束帶掐出纖腰，呼延青媛精帶著笑就邁進了殿中。

    “是我疏忽了，怎么能把你叫出去用膳呢，王爺知道，恐怕又是好一番不樂意?！?/br>
    應小檀忙不迭起身，略含歉意地將大妃迎了上座，“不怪大妃，是我不該多心猶豫的，倒給大妃添麻煩了?！?/br>
    “嗐，這又什么麻煩的，瓜田李下，我也不愿意叫人揣測我的用意……先用膳，吃完了咱們再說話?！?/br>
    小廚房加一份大妃的早膳并不困難，這一次，大妃倒是等應小檀吃得肚兒圓才停下筷子，“你……人瞧著小，倒是能吃不少東西呢?！?/br>
    應小檀生了幾分不好意思，“我娘說我天生就該是個兒子，小時候調(diào)皮野性，讀了書才把心收回來，能吃能鬧，就是個混小子?！?/br>
    呼延青媛噗哧一笑，“我瞧你規(guī)規(guī)矩矩，很是個大家閨秀，哪里鬧了呢？你如今一人口吃兩人飯，多吃些也是應當，可別為了我的打趣，委屈了咱們哥兒?！?/br>
    兩人有說有笑步到了里間，分主次落了座，大妃才入了正題，“算日子，三個月也滿了，孩子可還康??？”

    應小檀一句話就醒悟了大妃的來意，忙點了點頭，“太醫(yī)說連安胎藥都不必再喝了，可見是不成問題的。”

    “那王爺呢？王爺知道嗎？”

    “知道，昨天還特地叫了太醫(yī)來回話，他知道我如今并無大礙。”

    所以，倘使出了一星半點的問題，自是有人圖謀不軌，要害應小檀了。

    呼延青媛滿意微笑，主動伸手拉住了應小檀，將她的柔荑握在掌心里捏了捏，“那就放心去吧，繡枕取回來，記得叫太醫(yī)先驗一驗，放得離自己遠些，別真沾染上什么?！?/br>
    應小檀頷首稱是，卻在不知覺中，也將大妃的手攥得緊了。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去設計旁人。

    為了生存，為了在這個王府里扎戲穩(wěn)穩(wěn)的根。

    很努力地擠出了一個微笑，應小檀喃喃，“我省得的，大妃安心吧。”

    ·

    特地隔了幾日，應小檀終于踏出正院，去找了側(cè)妃。

    太就不曾涉足的宜心院，讓應小檀突然生出一種面目全非的感覺。

    再沒有昔日那般祥和安寧的氣氛，那種閑適自得的心態(tài)，仿佛從每個人的體內(nèi)被剝離一樣，剩下的只是人人自危的謹慎。

    值守的婢子瞧見來客是應小檀，不由得一臉驚訝，強自克制著沒有失態(tài)，才一路小跑地到正房里替她通傳。

    好在，側(cè)妃的態(tài)度還算自若，親自命耶以出來迎了她，兩人仿佛從未有過罅隙一般，坐在滿室陽光中，熱情地寒暄。

    “說來，此行還是有些事想麻煩jiejie?！睉√纯桃庑Φ糜行┟銖姡路鹗遣坏靡训难肭?，走投無路下，最后的選擇。

    呼延青玉倒沉得住氣，挑了挑眉，從容一笑，“怎么，還有什么事是王爺不能替meimei辦了的，也給我一個獻力的機會？”

    “jiejie這話真是……”應小檀低了低頭，軟下了聲腔，“不知怎么回事，這陣子我總是腰酸得坐不住，太醫(yī)只說是常態(tài)，熬過這段就好了，可我想著jiejie這里有那個……軟枕，是不是？”

    呼延青玉一愣，神情復雜地盯住了應小檀，“怎么？上次不是和meimei說了，那東西舊得很，可當不得久用呢?！?/br>
    應小檀訕訕一笑，“我那兩個婢子蠢笨，縫了幾次都不合心意，索性想到jiejie這里討個便宜?！?/br>
    “這樣啊……”呼延青玉遲疑地打量著應小檀，仿佛想從她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破綻。

    應小檀自是察覺出側(cè)妃的疑慮，當下并不躲閃，只是一臉期盼地等著側(cè)妃的回復。

    片刻，那張鵝蛋臉上透出幾分得逞的笑，呼延青玉撫了撫自己的袖邊，低眉道：“既然meimei不嫌棄，我當然也不會吝嗇，只是那東西委實需要好好拆洗一番，meimei再等個兩三日，回頭我叫耶以給你送去，這樣可好？”

    催得太緊反而顯得虛偽，應小檀爽朗稱好，一臉知足地告了退。

    側(cè)妃誠不欺人，三日后，耶以親自把嶄新的繡枕送到了正院。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鬧肚子，各種跑洗手間__……

    發(fā)得遲了sorry我發(fā)現(xiàn)我最近狀況百出對不起大家

    明天晚上一定一定一定一定準時發(fā)。

    再不固定下來，請大家吃了我吧。(p.s：這章寫完還沒檢查，也許一會會來捉蟲，不是偽更哦

    ☆、第64章

    之前寄人籬下的日子里，應小檀與耶以可沒少打交道。

    聽說是她過來,應小檀當即叫天綺把人請到屋里,和和氣氣地寒暄問話。

    棉花搪了一整個小枕頭,枕面是金線繡的石榴,多子多孫的盼想不言而喻，而這東西有多精致,也不必贅述。

    應小檀的眼睛十分配合地亮了亮，轉(zhuǎn)瞬間笑靨如花,“這樣精細的東西,青玉jiejie怎么還說是舊了呢，實在是太客氣了。天綺，去拿個福包兒來給你耶以jiejie?！?/br>
    “可不敢當。”耶以亦是一副笑面孔,婉拒了應小檀的賞銀,猶自道：“我家主子說了，這軟枕能叫良娣喜歡，那就是它的造化了。良娣不拿來試一試么？若是哪里不妥當，奴婢再命人去改一改?！?/br>
    應小檀微揚下頜，示意花末兒上前接過東西，然而，那東西剛剛經(jīng)到花末兒的手上，一股濃郁的香氣便撲鼻而來。應小檀臉色微變，下意識地屏息。與此同時，耶以卻將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應小檀的臉上，甚至連一份避諱都無。

    強自忍耐下去，應小檀擠出了一個泰然自若的笑臉，“既是青玉jiejie送來的東西，那就再妥當沒有了，即便真有什么不合適的，我叫花末兒她們隨手一改便是?！?/br>
    耶以的眼神在那軟枕上停了片刻，倒也不強求，笑著行了個禮，便出言告退。

    天綺照舊是乖巧地將她送出了正院，而花末兒，則快步去尋了太醫(yī)來。

    “勞煩您看看，這軟枕可有什么問題嗎？”應小檀隔著一張樟木高幾，以帕掩住口鼻，與那軟枕離得甚遠。

    太醫(yī)在宮中見多識廣，并不覺得應小檀這般防備有什么稀奇，當下便兩手接過了花末兒捧著的軟枕，低頭嗅了起來，“唔……有一股子很濃的香味，不過……好似不是麝香，應當沒問題吧?！?/br>
    “沒問題？！”應小檀驚愣住，“那怎么會有這么濃郁的香味？”

    太醫(yī)抬頭看了眼應小檀，俯身解釋，“會影響女子受孕的香料，只有麝香這一種，其他都無大礙，良娣不必風聲鶴唳，過于緊張?！?/br>
    “你拿過來我看看?！睉√椽q然不信，吩咐人點了燭燈，舉起軟枕，在燈下細細觀察。

    繡了金線的緞面，顯得格外厚重，即便在光亮下，也很難看清里面的東西。

    一團團棉絮充斥著軟枕，將燭光隔絕在視野之外。

    應小檀蹙眉，心里的懷疑卻越來越強。

    倘使這軟枕沒有問題，區(qū)區(qū)一個小枕頭，側(cè)妃何必用這樣厚的緞子來縫制？

    可是……她不能拆，一旦拆線，緞面上就會留下明顯的痕跡，到時候，即便真發(fā)現(xiàn)里面的東西有問題，應小檀也百口莫辯。

    究竟是側(cè)妃意圖謀害，還是她栽贓側(cè)妃？

    應小檀攥緊了軟枕的邊緣，狠狠用下了力，“再去端一盞燭臺過來！”

    花末兒忙不迭稱是，和天綺一樣，舉著燭臺站到了軟枕后面。

    愈發(fā)亮了，也終于有光透了進來。

    應小檀貼近了去看，一團團的棉絮中，果然有許多奇怪的東西……應小檀一個激動，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天綺低叫一聲，忙不迭后退。

    然而，還是遲了。

    金線被燭火燎開了一段，大紅緞面上，露出了一個明顯的發(fā)黑的小洞。

    應小檀翻過來看了眼，卻委實顧不得那么多，“太醫(yī)，這里面有東西，您過來看一看！”

    太醫(yī)不敢違拗，忙稱是湊上前來，在若隱若現(xiàn)的光暈下，棉絮中，竟藏了一個個烏黑的團塊。

    郎中眉峰猛地蹙了起啦，重新接過了那抱枕，仔細地嗅了起來。

    香氣的遮掩下，確實有一股“掙扎”著傳出來的辛味，只要用心感受，夾在香味間苦澀，反而越來越明顯，像是楚河漢界、涇渭之分……一道建立在兩種味覺中的溝壑越來越深，將這兩種味道徹底地分了開來。

    “是川烏！此物是川烏！”

    太醫(yī)大驚失色，抱著那軟枕，往后連退了好幾步，“良娣可曾靠過這個軟枕？都拿它用來做什么了？”

    應小檀與花末兒、天綺面面相覷，謹慎地回答：“除了適才，還沒有親自接觸過，原本是因為這一陣子腰酸，想拿來靠在身后的?！?/br>
    太醫(yī)臉色驟變，“靠在腰后面？！此地離胎兒孕育之處甚近……良娣可曾靠過沒有？請容臣為您把脈！”

    應小檀先是搖頭道了沒有，繼爾并不抗拒地伸出了手，琵琶袖往上捋了捋，露出纖細的一段腕子，“這川烏是什么東西？也會致人落胎嗎？”

    “豈止如此！川烏大毒，是能要人性命的！這樣毒的東西，怎么會出現(xiàn)在良娣的軟枕里？！”

    “不是我的?！睉√吹兔?，“是側(cè)妃送來的。”

    太醫(yī)聞言一愣，有關良娣玉體康健之事，他有的是發(fā)言的資格，然而涉及到王府內(nèi)女眷們的糾紛，他一個外臣，最好還是裝聾作啞為妙。將滿腹的話生生咽了下去，太醫(yī)一臉慎重地扶上了應小檀的脈息，靜心診查一番，他方舒出一口氣，“索性良娣并無大礙，否則，老臣半生醫(yī)業(yè)，就要止步于此了！”

    聽著太醫(yī)細細碎碎地念叨，應小檀忍不住眺目望向窗外……果然，側(cè)妃不會錯過這個到手的機會，她也確實沒有什么“君子之腹”。

    她想要引蛇出洞，蛇果然順桿上樹。

    “還請您替我暫且不要聲張此事?！睉√创姑?，輕聲道：“茲事體大，我需得親自叫王爺知曉才行……我之前身體已經(jīng)好轉(zhuǎn)，孩子也健康得很，到了晚上，倘使有個萬一，那必該是這個軟枕出了問題……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太醫(yī)愣了一下，轉(zhuǎn)瞬就明白了應小檀的暗示。

    看這樣，自己無論如何也沒法徹底跳出這個局了，太醫(yī)嘆了口氣，俯身稱是。

    應小檀心生感激，垂首向太醫(yī)致意，“多謝大人配合。”

    太醫(yī)沒說什么，只是匆忙把自己的東西歸置妥當，繼爾叮囑，“不管您想做什么，切勿以自己的身子犯險，軟枕，暫時放得遠一些吧?！?/br>
    應小檀爽快地答應，吩咐天綺送太醫(yī)離開。

    誰知，太醫(yī)前腳剛離開，一個不速之客，就緊跟著闖了進來，“良娣！應良娣！”

    是個男孩的聲音？

    應小檀正欲與花末兒謀劃晚上如何向赫連恪稟報，就聽到外間陌生的呼喊。

    兩人俱是一頭霧水，對視一眼，花末兒匆忙迎了出去……“大哥兒？”

    “你是誰？應良娣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