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楚收拾好，借故以單獨受邀去救命恩人的茶鋪喝茶阻止了旺喜等人的跟隨，第二天清早就被夏翳安排的馬車接走了。

    褚楚在茶鋪換了一身素凈白裳，重新登上了一輛不起眼的普通馬車，馬車由夏翳安排的護衛(wèi)駕著，載著褚楚在城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終從北門出了盤寧城，朝著草堂寺進發(fā)。

    從盤寧去草堂寺并不算遠，馬車不做停留大概三個時辰就能到，雖然起初在城中耽擱了許久，到達草堂寺的時候并不算晚，褚楚從馬車上下來，吩咐護衛(wèi)就在寺外候著，自己一個人朝著那綠瓦灰磚走去。

    傳聞草堂寺位于草堂山的北麓，古時有高僧居于此，苫草為堂翻譯佛經(jīng)，由此得名草堂寺。而草堂寺的北院有古井，林茂竹秀，清幽靜雅，古井常有白氣升騰繚繞，實謂奇景【1】，褚楚前世曾在此借宿，也曾觀賞，視為最愛。

    想著那奇景，褚楚跨進了寺門，沒走幾步就被叫住了，是個白髯的年邁老者。

    老者問他：“恕老朽冒昧，小公子可是來祭甕舒將軍的？”

    褚楚點點頭。

    老人家從自己的竹籃里拿出三支香燭，又從臂彎上取下一只面具一并予他，他仔細看了看，這面具上畫著的是只鬼面，畫工很粗糙，他之前也有個這樣類似的，只不過是青銅質(zhì)地，比這個紙糊的精巧許多，只在戰(zhàn)時戴上用以遮面，起震懾之用。

    老人似乎是察覺到了褚楚的疑惑，老人家說：“甕舒將軍是我們陵國的恩人，他為陵國征戰(zhàn)了五年，若不是他陵國五年前就亡了，而川國最后沒有攻陵，相信一定也是甕舒將軍的保佑；百姓們得知將軍葬在了這草堂寺，都想為將軍做些什么，本來我們想時不時過來給將軍清一清雜草亂土，可一打聽，已經(jīng)有貴人拜托寺內(nèi)僧人定期休整將軍冢了，于是我們才準(zhǔn)備這些香燭，只要有人來祭拜就發(fā)給他，也算是一點心意?！?/br>
    褚楚舉著手中的面具，問老人：“那這個面具是？”

    “哦，這是拙荊她聽聞甕舒將軍喜愛戴鬼面，于是四處打聽，摹著畫了這鬼面一并讓我給捎上?！崩先擞悬c兒不好意思的說：“只不過，很多人嫌棄畫工粗糙，都不肯要，今日我才送出去兩個，在您之前也有一位好心官人收下了。”

    褚楚心間受到觸動，自己何德何能竟受百姓愛戴至斯，謝過老人，他將面具戴上，依著老人的指引的位置尋冢而去。

    甕舒冢設(shè)在一處坡上，坡上生著一棵不知生了多少年的古樹，樹根盤錯。

    褚楚緩步往墳冢走，遠遠的就見一男子立于冢前，頭上也帶著同樣的面具，想必是剛才老人口中那位好心官人。

    只聽得那男子自言自語：“這么久才來見將軍，實是我的過錯。”

    褚楚在心里納悶，他并不記得自己有相熟至此的人，不應(yīng)該有人會以這種口氣同他說話才對。

    沉默半晌，男子似想起了什么又說：“昨日見到了個與你十分相似之人，差點便錯認(rèn)了，我該明白，你已經(jīng)故去，那人亦不會是你?！?/br>
    男子抱著一壇酒，起了封口，自己大口狠狠灌著，又把剩余的酒水灑在地面上，道：“我一直想有個機會能同你一起暢飲，可惜老天沒舍得給我這個機會?！?/br>
    說著說著，男子話中竟有了些許哽咽：“世人皆以鬼面紅衣形容你，我翻遍了書畫，未從書上尋到只字片語，未從畫上照見你本來面目，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好奇，面具下的你到底是何模樣?！?/br>
    這些難以啟齒的話就這么說出口，褚楚聽得心驚，他到底是什么人，難道是前世自己的瘋狂追隨者嗎？

    褚楚思索起來，自己的前世確實對于陵國百姓們來說已經(jīng)神化了，連剛才那位老者都說是自己的庇佑使得陵國免去了一場戰(zhàn)爭，或許陶甕舒在這五年里已經(jīng)日漸成了陵國百姓的“精神信仰”。

    如此想來，褚楚稍稍有些能夠接受并理解了，這個男子恐怕也是接受不了他的離世，有些精神錯亂，才會肖想著喝自己一起喝酒，這人能主動來這里祭奠自己，屬實不應(yīng)將人當(dāng)成不懷好心的“登徒子”，而且自己對外常年都戴著面具，世人有好奇也不足為奇。

    想到這里，褚楚打消了對這人的成見，也緩步朝冢前走去。

    “公子也是來祭甕舒將軍的？”褚楚禮貌的問到。

    面前的人身上的酒氣已經(jīng)清晰可聞了，酒氣中隱約還含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酴醾花香。

    那人抬眼看了看他，眼神中已經(jīng)略微迷醉，沒有答他卻自語：“你看這么多人都來祭你，可這有什么用，你已經(jīng)不能活過來了?！?/br>
    褚楚安慰他：“不可這么說，有心來祭將軍，將軍九泉之下一定會知曉的，而且說不定這會將軍已經(jīng)重新轉(zhuǎn)世投胎了，逝者已矣，兄臺理當(dāng)放下?！?/br>
    褚楚說完，把手中的三支香燭也燃了，也并排插到了墳冢的香案上。

    那人酒后慍怒道：“你懂什么，五年，他已經(jīng)成了我的心結(jié)，我要如何放得下?！?/br>
    褚楚也不介意，知他是有些醉了，若他真是對他有怨，能借著酒氣撒出來比憋在心里要好，他知凡事都有兩面，陵國有多少人愛戴他、信任他，其中就必然有些人會對他的死無法釋懷，更有甚者可能會上升埋怨為什么要瞞著他的死訊良久，但時間終能夠抹平一切。

    他不打算把自己還活著的消息告訴他們，就讓他們當(dāng)甕舒已死吧，他們不用知道他還活著的消息，只需要等著他把陵國從川國的附屬國的處境中解脫出來，他這輩子就不歉疚陵國，不歉疚百姓什么了，他答應(yīng)過，只要他陶甕舒還活一天，陵國必不亡的，他一定要讓陵國擺脫川國重新站起來。

    那男子還坐在甕舒冢邊發(fā)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這時，從佛寺那邊走來了一個灰袍小沙彌。

    小沙彌恭敬的朝他們鞠了一躬，他道：“兩位施主，有禮，吾乃這草堂寺的弟子，受住持方丈之命來為二位送竹簡，建造這座甕舒冢的貴人托我們照管將軍的墳冢，二位今有心為將軍上香三炷，這是我們替將軍給二位的回禮，二位可將自己的心愿亦或是想告知將軍的訴求刻于竹簡，再用紅繩系于冢樹上，將軍有靈必會助您達成所愿。”

    那醉酒男子聽了沙彌的話后，不知怎么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一把就把沙彌手中其中一支竹簡和刻刀奪了過去，吭哧吭哧就刻了起來。

    褚楚心道這人真的是魔怔了，也從小沙彌的手上接過了另外的竹簡與刻刀，向小沙彌禮貌的道個謝。

    這枚竹簡甚是好看，應(yīng)就是用草堂寺中的竹做成的，青青的竹簡上已經(jīng)穿好了孔洞系上了紅繩，沒有復(fù)雜的雕飾，只簡簡單單的鏤刻了小小的佛紋。

    草堂寺的住持有心，或許是因為他和住持大師有些交情的緣故，他回憶起自己在草堂寺借宿的日子，也跟著廟中的和尚們一同聽禪，那時候住持只看了他一眼就夸贊他極有慧根。

    褚楚也拿著竹簡刻了起來，刻好后又遇上了一個大麻煩，這樹有七八米高，如今他沒有輕功怎么才能把竹簡掛上去，這里也沒有梯/子之類的，唉。

    那邊醉酒男子也刻好了，褚楚悄悄挪步過去，很是禮貌的詢問他能否幫他一個忙，把竹簡一起掛上去，反正他自己也是要掛的，他雖武力不及，但多年的眼力沒丟，這人下盤有力，應(yīng)該是會武的。

    那人從他手上拿走了竹簡，不屑一顧，把兩塊竹簡直接拴在了一起，一個輕功飛掠枝頭，穩(wěn)穩(wěn)的系在了最高處。

    褚楚心頭暗自稱贊，這人輕功倒是極好的，而且心氣兒高，要掛就掛最高枝，他這是也跟著沾光了，不知道那人刻的什么，應(yīng)當(dāng)不是希望他活過來之荒唐言語吧。

    那人沒在枝頭停留，褚楚等人下來之后，給人道了個謝，徑自轉(zhuǎn)身離開，他盤算著，回去還有許久的車程，未免起疑，還是決定不再做停留。

    草堂寺鐘聲悠悠，讓他的心靜下來不少，這一去，他恐怕很難再有機會回這里了，更何況等到受降書簽訂了之后，他就會回到川國，那里還有很多事情等待著他去做。

    褚楚在心里渴望著，等到他做完那些個想做的事情，還能有機會再來此地，那時候他會把前世今生好好的做個了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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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草堂寺有借用現(xiàn)實草堂寺的一些描寫，長安八景之一草堂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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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顧：我對阿姜是愛得深沉！

    此刻披著小褚皮皮的阿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