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東關，濟仁堂。

    大夫李掛在那里瞇起雙眼，捋著花白的胡須，皺著稀疏的眉毛，蠕動著發(fā)皺的嘴唇，慢慢憑脈。

    楚氏問起，他并不急著解釋。而是又翻開奚簒的眼皮，看了看，又聞了聞奚簒的頭發(fā)、胡子、衣裳。

    望聞問切，還差問。抬眼看看管家東頭和楚氏，問道：“請問，他睡了多久，喝的什么酒，吃的什么rou？”

    楚氏慌不迭一一作答：“睡了一天一夜。喝的是肥泉燒酒。吃的是朝歌城里的關記牛rou?！?/br>
    “酒rou都沒問題。但我怎么看像是食物中毒?！崩顠炖事曊f道。

    嚇得楚氏趕忙就要下跪。李掛扶定她，說道：“不必多禮。要想救他，必須找到這種毒物的來源。你們家養(yǎng)的花鳥蟲魚都有什么？”

    東頭一一數(shù)著。養(yǎng)的花無非是石榴、牡丹、桂花及一些草本花草，這二月半，都還不該出葉子，更不要說開花。沒有養(yǎng)過蟲類。魚也沒養(yǎng)。鳥，只有兩對鴿子，別的沒啥。

    李掛說道：“那就怪了，難不成……？”

    他欲言又止，壓低聲音，叫楚氏附耳過來，悄聲問道：“這些孩子是你家什么人？”

    楚氏大拍胸脯，輕聲說道：“這些孩子都是近親，沒啥事。”

    李掛又悄悄問：“要不就是吃牛rou喝酒之前，你們行房了？”

    “行房，啥意思？”楚氏莫名其妙，小聲反問。

    李掛說：“吃牛rou配燒酒，吃酒之前，如果做了房事，那就要中毒?！?/br>
    “那是半月前的事情。過了這么老久，還會有啥影響？”楚氏搖搖頭，表示不認可。

    “那一個中毒的青年，誰是他夫人，你不妨問問?！崩顠焯嵝阉?。

    楚氏過來，與黑優(yōu)耳語幾句。又來到李掛身邊，輕聲說：“他們是昨天清早。房事沒完，就被長輩喊著來走親戚?！?/br>
    李掛點點頭，輕聲說道：“我說吧。上年齡的，一個對時之內，就中毒。行得時間長，中毒后，醒的時間要乘以四十八倍，可能睡死過去。年輕的，如果前天晚上，就不會中毒。偏偏是昨天早上，這不是趕著中毒嗎?！?/br>
    楚氏恍然大悟，怒道：“這個遭天殺的，敢背著老娘偷腥。今天不叫他好看，老娘就不是楚瑤娘?！?/br>
    “那樣啊，還救不救他？”李掛問道。

    楚氏一愣怔，慌忙央告：“救，救，怎么不救。求求李大夫救救他們?！?/br>
    “他們中這個毒，性命無虞。但睡過一個對時，恐怕會變成傻子?！崩顠煺f罷，拿過一張裁好的方紙。

    將小楷筆拿來，在硯臺里蘸一蘸墨，刷刷點點，寫好方子。然后，翻轉身，叫了徒弟，又叫管家東頭跟去前堂去抓藥。

    東頭包了幾包藥，回來問道：“這藥怎么熬？有藥引子嗎？”

    “藥罐熬兩刻鐘，熬大半碗就行。早晚各一次。藥引子，如果有鴿糞，服藥的時候，用指甲蓋刮一點，彈進去。要不要都行。”李掛交代清楚。

    黑優(yōu)急忙來問：“李大夫，快看看趙谷。”

    李掛笑笑：“一起喝酒，病狀一樣，無需再看。我只看看他的眼吧。”

    他來到另一張床邊，掀開趙谷的眼，看了看，說道：“的確相同?！?/br>
    又叫徒弟去前堂抓藥。黑優(yōu)慌忙跟去。楚氏推一把東頭。管家慌忙喊道：“我去結賬，我去。黑姑娘在這里陪病人吧?！?/br>
    東頭緊趕幾步，將黑優(yōu)攔了回來。

    趙谷的藥也抓齊了。李掛又交代他們幾句，無非是忌酒、忌辛辣涼之類。眾位又將奚簒、趙谷抬著，放入馬車，回到滂水關家下。

    管家趕忙吩咐下人熬藥，兩個人的額分開熬。東頭又搬梯子，看鴿子窩的糞便。略微掃了一點點，準備服藥時，彈入一指甲蓋。

    熬好后，東頭對兩個碗里分別彈了鴿糞。大家將他兩個扶起來，一勺一勺喂下去。

    趙谷喝下去，約半個時辰，“哎喲”一聲，起身就問：“怎么回事，夢里好像大家抬我進棺材，又將我弄出來，擺在太陽下暴曬。”

    黑優(yōu)一看，大喜過望，驚喜交加，淚水汪汪。對他說了中毒情形。

    而奚簒卻仍然不醒。趙谷醒來，又等了他一個時辰，還是不醒。楚氏拿過算盤，噼里啪啦，將算盤珠子打得山響。誰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她能干什么？在計算奚簒與人行房的時間。這么久沒醒，除以四十八，不就是行房的時間?？此谥鴤€臉，算盤越打越氣，渾身哆嗦。

    奚簒又睡了一天多，中間又喂了兩次藥，這都天黑了，還不見醒。楚氏拿來算盤一打，大吃一驚。從前天中午酒后中毒，睡到現(xiàn)在，即便按二十四個時辰算。除以四十八，那也等于半個時辰。

    氣得楚氏將算盤一推，恨道：“平日里跟老娘，蜻蜓點水。偷腥，卻能半個時辰，看我怎么收拾這個混蛋?！?/br>
    到了天黑，楚氏著下人來看護奚簒。叫上東頭和陳箭，往她臥房去。她又看看沒人跟來，將房門閂緊。

    扶著東頭和陳箭坐于床邊，翻身跪下，淚流滿面，泣述道：“今晚請你們做個見證，必須將這個混蛋騸了。又請箭兒做個見證，老娘從今后就跟東頭一起過。”

    嚇得東頭、陳箭趕忙拉她，怎么都拉不起來。又聽她說：“你們要是不答應，老娘就死給你們看。”

    陳箭慌忙也跪下：“我答應，答應。姨祖母，到底咋了？”

    東頭見這樣結局，也翻身跪下，淚水汪汪：“夫人抬愛，我也答應。但到底是怎么回事?。俊?/br>
    楚瑤娘抽泣著，也不擦滾滾而下的淚水。將心中的苦楚，和算盤打出來的時間，一一對他們說了：“今晚，我必須將混蛋騸了。誰也不能阻攔。誰攔，我就殺誰。然后與東頭兄弟成就一對。明日我們搬去汲縣娘家?！?/br>
    陳箭哭道：“姨祖母，可不敢這樣啊。等姨爺醒了，不說是我害了你們家嗎？我和紅樂還怎么待下去呀？”

    楚瑤娘站起來，一腳將他踢翻，怒道：“老娘都成這個樣子了，你還在攔我，這就殺了你?！?/br>
    說罷，她從床頭摸出一把剪刀，過來就刺。

    嚇得陳箭“哎呀”一聲，翻倒在地上。東頭見狀，死命抱住楚瑤娘，勸道：“夫人，箭兒說得對呀。你這樣做，也將我陷于不義呀。我大哥東奔那里，也不好交代。他們可是八拜之交啊?！?/br>
    他提到鉆水怪東奔，倒叫楚瑤娘眼前一亮，輕吼道：“騸了混蛋，你就帶我去找東奔，我倒要看看東奔對他這個結義的兄弟怎么處置？”

    東頭搞得哭笑不得，早知道這樣，還不提大哥呢。正想著辦法，忽覺懷中暖意，瑤娘倒在她懷中，享受這份溫存。嚇得東頭趕緊松開手。

    瑤娘又倒入她臂彎，悠悠說道：“要么，你就允了我，還留下他的命根子。不者，休怪我無情。連你也殺。攔我者死?！?/br>
    她將手中剪刀猛地一翻手腕，放在東頭脖頸。嚇得東頭腿都是觳觫的。素知瑤娘兇悍，但也從未這樣動真格的。

    陳箭哀告道：“東爺爺，可不敢出事啊，你就允了我家姨祖母?！?/br>
    他說罷，對著東頭“咣咣咣”，磕了三個響頭。出來門，將他們緊緊關在里面。自己站在不遠處，招呼一下其他人的動靜，不敢叫人驚擾他們。

    過了好久，東頭喜氣洋洋出來。從懷中摸出一坨銀子，塞給陳箭。

    對陳箭耳語道：“安心睡了，答應不騸。睡吧，辛苦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