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過后，牧雨終于詳說了安州沖殺的經(jīng)過。

    內(nèi)中不得不提到范朱公獨子范職，因他娶妻張氏，乃潭州瀏陽老家人，是舅母張氏的娘家侄女，可謂親上加親。

    范職，字擔(dān)當(dāng)，代宗朝大歷八年（即公元773年）癸丑生，方今三十歲。

    妻張氏，喚作苗書兒。她比范擔(dān)當(dāng)小四歲，方今二十六歲，生三子一女。

    長子銘兒，八歲，與望凌通之子九州同歲，生月略小。

    次子鎮(zhèn)兒，五歲。三子銳兒，三歲。**銖兒，一歲。

    父母已老，子女尚幼，范擔(dān)當(dāng)?shù)膿?dān)子很重。

    尤其是三叔萇卜曲遭難，三家遷入蓬萊，更加感到壓力很大。隨父親將販望村的房子蓋好。馬不停蹄就動員父親，跑了一趟瀏陽老家，搞了八百斤錫錠。那一趟雖沒有賺到很多，基本上將蓋房的花銷補了回來。

    范擔(dān)當(dāng)與父親范朱公，將剩下的一百斤錫錠在登州賣完，已經(jīng)九月。

    父子二人要再走一趟瀏陽，這次計劃多販運一些，爭取過個好年。

    恰好牧雨送信回家，范朱公一看侄子的信，頓時眼放毫光。將萇卜曲找來，三位老弟兄一通合計，決定按范丹的路數(shù)往下進行。

    薛尚書決計修河，所用物資主要是竹木，所用之量可以用大到驚人來形容。而大哥望云端精于販竹，何不三家全力以赴販竹。最大的賺錢點在于，大唐域內(nèi)大面積產(chǎn)竹的地方，只有望云端掌握。

    這就需要準(zhǔn)備足夠龐大的資金。望云端自然可以憑借與產(chǎn)地的老關(guān)系，可以賒購。而范朱公、萇卜曲新加入，就必須有雄厚的本錢。萇卜曲雖經(jīng)家禍，但積攢并不少。范朱公雖然也積攢不少，但總覺得還不夠多。

    于是分兩步走。第一步，抓緊治黃還沒全線開工的時間，三家集中火力搞一次錫錠。第二步，將錫錠販賣完，再集中火力搞竹竿。

    三位老兄弟的話一說，子輩的范擔(dān)當(dāng)、望照之也覺得可行?？h令出生的徒弟陳智之也覺得可行。于是師徒六人準(zhǔn)備近日行動。

    牧雨給他們提供了一個不利消息。她在送信途中，就拐了彎。目前淮西節(jié)度使吳少陽、兒子吳元濟父子，把淮西境內(nèi)搞成獨立王國，朝廷屢屢用兵，無濟于事。

    而淮西節(jié)度控制著申、光、蔡、壽、安、唐六州三十八縣，皆處于中原要道，要從登州往潭州，取道蔡、唐、安三州較近。否則繞道就是上千里。這三個州往往被吳元濟隨時燒搶。

    倒不一定是他親自干。他指使的，歸他管的，人們統(tǒng)稱吳元濟燒搶?？傊?，現(xiàn)在要大規(guī)模販運物資，走淮西很危險。但不走淮西又不行。需要想個萬全之策。

    范朱公父子才販運過一趟，只是八百斤，也走的是淮西大道。雖然沿途聽說了吳元濟惡行，但加著小心，一般都是天不亮啟程。稍熱一點歇息。天晚再啟程，直到深夜。多是尋找破廟，搭個帳篷過夜。

    這大規(guī)模販錫錠，還真得好好想想怎么辦？

    范朱公有的是辦法。商人么，每次出動，都是一次遠(yuǎn)征。財富在其次，生死攸關(guān)才是主要的。若按兵家來論，他們的遠(yuǎn)征，一生也搞不了幾次。而商人的遠(yuǎn)征，每年都在進行。

    不遠(yuǎn)征也可以，就近批發(fā)一點，擺個小攤賣點零貨，那注定掙不到多少銅板。凡巨富，莫不善于遠(yuǎn)征。征伐，比同用兵。而商人用兵，從無兵書，皆在胸中。代代相傳，神秘莫測。

    兵家遠(yuǎn)征，稱之為討伐。討，自然是討要。因為爭奪物資、地盤的討要。伐，人字旁，執(zhí)戈，不用兵器，不叫討伐。

    商人遠(yuǎn)征，我們可以稱之為販伐。販，自然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那我們的販伐，也必須執(zhí)戈。單純的販，解決不了遠(yuǎn)征問題。必須執(zhí)戈而販。凡有損販者利益，執(zhí)戈伐之。

    我們可以趕牛車販賣，也可以趕馬車販賣。一旦有警報，可以把貨丟棄，解開馬匹，拿起兵器，隨即上馬廝殺。

    殺退賊眾，貨物還是咱自己的。指不定還能為所過的州縣除害。

    高之以明經(jīng)出身而充軍，證明我們商人家傳的武功不比誰低下。

    范朱公條分縷析，怕的是兄弟兒子猶豫。

    望云端卻不喜歡這一套。他喜歡大計決定，隨即出動，遇事隨機處置。哪里有什么兵法，腦袋就是兵法。經(jīng)商販運，連保貨的本事都沒有，純粹是瞎扯淡，干脆別干。

    那就這么定下。按范朱公所謀，每人一乘趕馬車，形成車隊。馬車上放好各自趁手的兵器，于路防范。

    套車的馬，選擇兩用馬，既可以運貨，也可以征戰(zhàn)。如果缺乏兩用馬，就選戰(zhàn)馬或者車馬。戰(zhàn)馬訓(xùn)練拉車，車馬訓(xùn)練腳程，都叫他兩用。

    牧雨看他們說得津津有味，表示愿意一起去。

    陳哲、范職都不欲女子隨行，擔(dān)心她的安全。

    牧雨聽他這么說，卻不領(lǐng)情，吼道：“陳大哥，咱小輩的你是大哥，我如果把大哥贏了，算不算贏了照之哥?！?/br>
    “算?！闭罩畞砹伺d頭，在那里起哄。

    牧雨飛奔進西廂房，取出兩條寒鐵竹節(jié)槍。來到院門以外，當(dāng)路一站，扔給智之一條。

    智之也不客氣，接過長槍，手中一顫：“這也太輕了。換棍?！?/br>
    照之忙不迭跑進屋內(nèi)，取出一條鑌鐵盤花梃。這是望照之喜歡的大鐵棍，重四十八斤。前些天，登州折沖都尉府組織的府兵訓(xùn)練，照之以此兵參加訓(xùn)練，之后比武考核，奪得前三。

    陳哲接過，還覺得分量不足，但也恰恰好。

    “牧雨，算了吧，智之哥可是衛(wèi)縣令。我大唐授刺史、縣令者，無一不是馬上的驍將。”范職一看這條棍，就覺得牧雨要遭。

    牧雨手中的寒鐵竹節(jié)槍，雖然是木頭桿子，卻是蜆木的。

    此木堅硬無比，木匠開鋸，火星四濺。俗稱火木。抽在人身上，若非疼痛難忍，就是骨斷筋折。

    牧雨一撂臉子，甩一下長發(fā)：“智之哥，來吧?！?/br>
    “女子先出手?！敝侵蛩?。

    牧雨道個萬福，弓步換勢，雙手一抖，舉槍朝他面門而來。

    看她的速度和身形，望云端不禁叫好：“雨兒，來得好?！?/br>
    陳智之也看到了他的速度，說明這兵器在她手上也嫌輕。臭妮子，陳哲暗暗有數(shù)。略微側(cè)身，將棍攔住她的槍桿。

    只聽“咣”一聲脆響。這才把陳哲驚到。娘呀，他這是啥木頭，跟鐵撞，怎么有這種響聲。再也不敢輕敵，急忙跳開，要看清她的路數(shù)，再行反擊。

    牧雨何嘗不知道她的小九九。將槍花舞起，飛奔陳哲而來。陳哲再退，卻被她突然斜刺下去。

    陳哲大約領(lǐng)教了她的本事，也不再客氣。略微橫里縱開，舉棍朝她斜肩帶背砸下來。這招如果能應(yīng)付，說明她的水平更高。

    牧雨并不接他這招，而是忽然滾翻在地。連續(xù)翻動身軀，朝陳哲而進。槍尖卻始終不離陳哲兩個腳踝。

    “好，好，好！”望云端、范朱公、萇卜曲、擔(dān)當(dāng)、照之一起吶喊。

    一霎時，引來三家老少都來觀戰(zhàn)。卜曲妻陰莞兒、兒媳云鎦兒，擔(dān)當(dāng)妻張苗書等都看得目瞪口呆。這京兆妹子果然厲害，不愧生在武備重地。

    兩人大戰(zhàn)七十余合，未分勝負(fù)。望云端、范朱公、萇卜曲皆暗暗點頭。有這兩員虎將，咱這趟遠(yuǎn)征萬無一失。

    突然，陳哲大喝一聲“看打！”

    他使出力劈華山，只見鑌鐵盤花梃打到了牧雨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