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信他已經(jīng)走遠，不會再中途折返？”上官遠途反問，“你能在暗中觀察他，難保他不會在暗中觀察你。”

    趙馳一時啞口。

    上官遠途又道：“郭裕已經(jīng)說出此人就藏在其中一位將軍身邊，只是為了自保，暫且沒有說出姓名。我想，以廷尉府的能耐，遲早要查到我們這邊來的，到了那時，我想保你都難，不如趁現(xiàn)在趕快逃走！”

    趙馳一言不發(fā)地默立片刻，然后對著上官遠途跪拜下去：“將軍，是趙馳連累了您，趙馳對不起您?！?/br>
    “哎，趙馳，事到如今，你就別說這些了?！鄙瞎龠h途將他扶起，“你此番一逃，通緝在所難免，今后恐怕都要隱名埋姓地生活，再也不能踏入仕途了，你……自己保重?！?/br>
    主仆二人尚在房中話別，杜思危一行已經(jīng)帶人往此處趕了過來。

    守衛(wèi)士兵正要攔截盤問，鳴鶴神不知鬼不覺地竄至幾名士兵身后，干脆利落悄無聲息地將他們擊暈了過去。

    然后，他朝眾人做了個“完成”的手勢，一行人便暢通無阻地長驅(qū)直入。

    第一百二十章

    當杜思危等人踢開營房大門的時候，正與收拾了包袱準備逃跑的趙馳撞了個正著。

    趙馳一見廷尉府的人，頓時臉上血色褪盡。但他卻在一怔之后，突然發(fā)力猛沖，企圖從重重包圍中脫出身去。

    “哪里跑？！”唐泰暴喝一聲，立即帶了幾名侍衛(wèi)上前圍捕。不料趙馳雖是一名幕僚，卻有些武功底子，即便是被幾人合圍，依然如困獸一般毫不屈服。

    但他終究寡不敵眾，最后被幾人死死壓制住，落得一身狼狽。

    這一切都被隨后奔出來的上官遠途看在了眼里。當趙馳放棄掙扎的時候，上官遠途只是徒勞地張了張嘴，卻只能無聲地嘆息。

    杜思危卻沒有命人將趙馳帶走，而是直接押著他進了房間，并關(guān)上了四周門戶，當場開審。

    “我不相信……”趙馳被反剪了雙手跪在地上，口中像得了癔癥一般喃喃自語：“我不相信，郭裕那莽夫根本不可能知道是我，我不相信！”

    “郭裕的確不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他一直以為，害死李往昔的人，是他自己。”杜思危神色淡漠地道，“真正暴露了你的人，是上官將軍。”

    趙馳猛地抬頭看向上官遠途，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的震驚。

    上官遠途也吃了一驚，指著杜思危怒氣沖沖地道：“杜思危，你不要血口噴人……”

    “別激動，別激動?！敝荛L風(fēng)笑瞇瞇地上前安撫上官遠途，“杜大人說的是‘暴露’，又不是‘揭發(fā)’?！?/br>
    上官遠途一怔，隨即開始自省，究竟是哪里出現(xiàn)了漏洞。

    “漏洞就在于，你前后矛盾的態(tài)度?！敝荛L風(fēng)似乎看穿了上官遠途的心思，直接解答了他的這個疑問，“你還記得么，我們初來貴地的時候，你熱情款待了我們，并積極陪同我們前去驗尸。

    “但是當仵作驗尸完畢之后，我們問你誰最有可能是兇手時，你說，案發(fā)地點是在校練場東北角的休息室，校練場那地方人來人往，任何將士都有可能經(jīng)過。

    “后來我們到了校練場查問，才知道雖然校練場人來人往，但真正能進入休息室的，卻只有四十八個人。而你非但沒有告訴我們這一信息，反而故意將能進入校練場和休息室的人員限制要求相混淆，這就是一種干擾查案的行為?！?/br>
    上官遠途不料周長風(fēng)會將自己說過的話記得如此清楚，一時有些心虛，低聲分辯道：“我當時……剛在酒宴中喝了些酒，有些糊涂了……”

    杜思危冷笑了一聲：“就算你當時糊涂了，但第二日酒醒之后，難道還一直糊涂著么？更何況，你當初說過會全力配合我們查案，但事實上，你只是口頭應(yīng)承罷了，并沒有給過我們?nèi)魏螌嵸|(zhì)性的協(xié)助；當我們查出郭裕之后，你的表現(xiàn)也十分冷淡，似乎急著想甩開這個案子——這一系列矛盾的行為，只能說明你心里有鬼。”

    上官遠途一時啞口，不知還能為自己辯駁什么，但他依然不甘心地道：“但若只是因為這些緣故，你們憑什么就篤定是我……”

    “當然，原本我們只是隱約覺得你的態(tài)度有些古怪，但這不能作為定罪的證據(jù)?！敝荛L風(fēng)道，“所以昨天晚上，我們特地去查看了案發(fā)當天的登記名冊，發(fā)現(xiàn)其中最關(guān)鍵的一頁被撕去。

    “經(jīng)過詢問，我們才得知，除了負責(zé)登記的士兵之外，只有三位將軍擁有查閱登記名冊的權(quán)限。而士兵因為疏忽，竟未及時發(fā)現(xiàn)登記冊在歸還之后就已經(jīng)缺少了一頁?！?/br>
    周長風(fēng)說著，走近上官遠途，瞇著眼睛看他：“如果不是因為心中有鬼，又為何提前撕去登記冊？這不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么？

    “所以，我們決定放手賭一把，如果兇手就藏在上官將軍你的帳下，我們敢肯定，當我們放出風(fēng)聲說郭裕已經(jīng)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之后，你就會自亂陣腳，立即跑去找真兇商量此事。而我們也派了人緊隨其后，果然，被我們抓了個現(xiàn)行?！?/br>
    周長風(fēng)如此層層分析下來，讓上官遠途徹底無話可說。

    一旁的趙馳卻深吸了一口氣道：“將軍，算了，您為我做到這份上，我已經(jīng)萬分感激。這事原本便與你無關(guān)，我也不愿將您牽扯進來?！?/br>
    杜思危在趙馳面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和顏悅色地道：“既然認了罪，便老實交代，你究竟為何要殺害李往昔?！?/br>
    趙馳沉默了片刻，突然冷冷一笑：“因為……李往昔他該死?！?/br>
    “你與他有何仇怨？”

    “我與他無冤無仇，”趙馳搖了搖頭，“但只要他在軍中一日，將軍便一日不得施展抱負?！?/br>
    他口中的“將軍”，自然便是上官遠途了。

    眾人不由抬頭看了上官遠途一眼，只見他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臉上表情隱晦難測。

    “此事，還是由我來說吧。”上官遠途開了口，緩緩道，“我與李往昔初到駐軍地的時候，稱得上是患難兄弟。朝廷的意圖很明顯，是希望我們二人聯(lián)手接過西北大軍這只燙手山芋，并將它馴得服服帖帖，為朝廷所用。

    “那時候，我們二人的處境十分窘迫，我雖身為軍正，卻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軍正，幾位將軍心中只有宋翊大將軍，根本不把我這個臨時替換進來的軍正放在眼里，但我好歹是個武官，雖然將軍們不賣我面子，但下面那些士兵們，總算還是尊稱我一聲‘將軍’的，該有的待遇，表面上也做得還算到位。

    “但是李往昔的境況就惡劣了很多，因為他是文官，對軍隊了解甚少，一開始幾乎沒有人愿意搭理他，而幾位將軍則趁著宋翊謀反在即，竟下令變相地軟禁他，甚至言語羞辱他。那段時間，全是我在明里暗里地斡旋、協(xié)調(diào)，才不至于讓李往昔的處境太過難堪。

    “后來宋翊兵敗，朝廷肅清了宋翊麾下的那部分反叛勢力，西北軍中也跟著人心惶惶了好一陣子，那時候我和李往昔的境況才漸漸有了起色，但是卻在這個時候，我與他在如何處理這支軍隊的意見上，發(fā)生了很大的分歧。

    “我認為應(yīng)該趁著宋翊兵敗之際，一鼓作氣變革到底，將這支軍隊徹底轉(zhuǎn)換為真正聽命于朝廷的軍隊；但是李往昔卻在這件事上顯得十分優(yōu)柔寡斷，他覺得應(yīng)該采用懷柔政策，潛移默化地改變?nèi)诵摹?/br>
    “因為李往昔的反對，我失去了最佳的變革時機，為此，我與李往昔屢屢發(fā)生爭執(zhí)，就在案發(fā)的那天晚上，我與李往昔在校練場的休息室中又發(fā)生了一次激烈的爭吵，誰也說服不了誰。我一怒之下先行離去，卻不想，之后李往昔會遭到……”

    上官遠途說到此處，閉了閉眼，沒有再說下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韶寧和突然沖到上官遠途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吼道：“上官遠途，你怎么這般糊涂？！就因為李往昔與你政見相左，你便派人置他于死地？如果我也堅持李往昔的想法，你是不是下一個要除掉的人，便是我？”

    上官遠途尚未開口，趙馳便急著開口：“不關(guān)將軍的事，一切是我自作主張。那天晚上，我原想去校練場找將軍，不想與將軍走岔了。當我來到休息室門外，意外發(fā)現(xiàn)李大人被一名校尉施暴。那校尉見李大人暈厥，誤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亡，便慌慌張張?zhí)优芰恕?/br>
    “我待他走遠之后，才進入休息室查看李往昔的情況，發(fā)現(xiàn)他并未斷氣。我原想救他，但轉(zhuǎn)念想到，正是因為他的存在，成為了將軍諸多變革措施的阻撓者，不如趁此機會，將之除去。

    “我原想就此放任他不管，等他自己斷氣，但那時已接近子夜，校練場每過子夜時分，便會有巡邏兵往來巡邏一次。我擔(dān)心李往昔運氣好，會在斷氣之前被巡邏兵所救，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從窗欞上拔了一枚長釘，刺入他后顱，加速他的死亡?！?/br>
    趙馳說到此處，面色有些頹喪。他原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沒有人會知道李往昔的真正死因，不想?yún)s低估了廷尉府的能耐，第一次驗尸便暴露了李往昔的真正死因。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我原想瞞著這件事，但最終還是被將軍看出了端倪。將軍痛斥了我一番，但終究念在我跟隨將軍多年的份上，替我遮掩了下來。如今既然已經(jīng)水落石出，我殺人償命，也無話可說。但將軍是無辜的，一切罪過皆在我，還望諸位大人……手下留情?！?/br>
    趙馳說罷，垂首深深伏拜下去。上官遠途低眉看著他，不言不語，眼眶卻早已濕潤。

    韶寧和面上表情漸漸淡去，他站在原地沉思半晌，轉(zhuǎn)身對杜思危和周長風(fēng)道：“二位，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們來到隔壁屋內(nèi)，韶寧和向二人作揖道：“關(guān)于李往昔的這個案子，我想為上官遠途求個情?！?/br>
    周長風(fēng)感到十分意外：“寧和，你沒搞錯吧？上官遠途雖不是兇手，但也犯了包庇之罪，我還以為你想重判上官遠途呢?！?/br>
    “從個人感情來看，我的確恨不得重判上官遠途，以慰李往昔在天之靈。但是……”韶寧和說到此處，深吸了一口氣，“但是，從大局上看，上官遠途卻動不得?！?/br>
    “為什么？”周長風(fēng)一臉的莫名其妙。

    卻是杜思危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是了，再過不久，宋簡之交接手續(xù)辦妥之后，就要前來赴任了?！?/br>
    韶寧和點頭道：“宋簡之一旦上任，軍中局勢又會大變，屆時若沒有上官遠途在旁牽制，只怕局面會難以掌控?！?/br>
    周長風(fēng)看了看韶寧和，又看了看杜思危，有些躁郁地來回踱了幾步：“難道，就這樣放過上官遠途了？”

    杜思危神色淡然地瞥了周長風(fēng)一眼：“有的時候，為了顧全大局，必須放棄個人仇怨，想必就算我們將上官遠途押解回京，皇上為了大局著想，也不會真正定他的罪。我們不如趁此機會賣他一個人情，于公于私，都有退路?！?/br>
    兩日之后，周長風(fēng)與杜思危等人便押著郭裕和趙馳兩名兇犯回京復(fù)命去了。

    至于上官遠途，杜思危只判了他治下不嚴的罪名，讓他留在軍中等待朝廷的懲處令。但這治下不嚴的罪名，最多也就是罰個幾月的俸祿罷了，相當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上官遠途知道是韶寧和替自己求的情，既心懷感激，又自覺顏面掃地；加上他與趙馳是多年好友，好友為了自己犯下死罪，他感到心情十分低落，于是一連幾日閉門不出，拒絕接見任何人。

    軍中將士們不知內(nèi)情，見廷尉府抓了兇手之后，還能找出隱藏在背后的第二個真兇，只道廷尉府辦案公正嚴明，即便是朝廷所派的上官將軍的幕僚，也一樣嚴懲不誤。

    一時間，軍中對于廷尉府的評價正面多過負面，而在此期間一直協(xié)助廷尉府辦案的韶寧和，也受到了軍中將士們愛屋及烏般的刮目相看，對待他的態(tài)度，也多多少少起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送走周長風(fēng)和杜思危之后，韶寧和又回歸到了游手好閑的狀態(tài)，整日帶著伶舟到處亂晃，當然，有他們二人存在的地方，勢必不會缺了鳴鶴的身影。

    剛開始將士們看到韶寧和都有些發(fā)悚，以為韶寧和是以監(jiān)軍御史的身份在四處巡察，但幾日過去之后，他們發(fā)現(xiàn)韶寧和除了隨便跟人嘮嗑閑聊之外，并沒有干過什么實質(zhì)性的事情，于是漸漸放松了警惕，看見韶寧和時，也會笑著跟他打招呼。

    這一日，韶寧和與伶舟二人晃到了軍部后勤區(qū)。后勤區(qū)是個戰(zhàn)爭時忙碌、和平時悠閑的地方，但是如今他們卻趕著制作各種軍用裝備，忙得熱火朝天。

    韶寧和心中奇怪，便逮著資歷頗老的魯隊率問道：“你們在忙什么，要打仗了？”

    “不是，”隊率道，“這是在為一年一次的閱兵做準備呢?！?/br>
    魯隊率跟他們解釋說，以前閱兵都是在正月里舉行的，但是這一次因為出了李往昔的案子，朝廷特地派了廷尉府的人過來查案，所以全軍上下都嚴陣以待，于是便將閱兵的時間往后推了推，待案子告破之后，才開始準備這項活動。

    韶寧和恍然，心想這推的日子真是微妙，正趕上宋簡之即將赴任，恐怕是軍中親宋派的將軍們有意為之的。

    此時，魯隊率熱情地為韶寧和遞了茶，轉(zhuǎn)眼見伶舟雖是小廝打扮，但氣質(zhì)不凡，談吐不俗，想必應(yīng)是韶寧和心腹，于是又為伶舟也遞了一杯。

    韶寧和笑著接過茶盞，口中客氣著：“你忙，你忙，我們坐坐便走?！?/br>
    魯隊率笑了笑，也不跟他多客氣，寒暄了兩句便又轉(zhuǎn)身自顧自忙去了。

    于是韶寧和與伶舟兩人便十分沒自覺地站在一堆忙得團團轉(zhuǎn)的人中間，悠閑地一邊喝茶一邊聊天……

    伶舟細細啜了一口，點頭評價：“這茶不錯?！?/br>
    “哪里不錯了？”韶寧和吐出嘴里的一些渣滓，低聲咕噥。

    老實說，這軍區(qū)普通士兵存放的茶葉，大部分都是被高官層層剝削之后剩下的茶葉渣，泡出來的茶水不但泛著一絲澀味，還經(jīng)常會有渣滓混入口中，口感實在說不上美好。

    “能解渴就不錯了，別挑三揀四的?！绷嬷壅f著，挑挑揀揀地又小啜了一口。

    韶寧和忍不住笑了起來，自從來到軍區(qū)之后，他一直擔(dān)心伶舟過不習(xí)慣這里簡陋的生活，但令他意外的是，伶舟竟比他還看得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忽聽不遠處幾個士兵說話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只聽其中一個道：“都過去這么久了，你也該想開一點了吧？”

    另一個悶聲道：“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憋悶。宋大將軍曾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他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