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著急要走，如實答復(fù)：“不是，我是蘇實真的……”

    還在猶豫該說“大學(xué)同學(xué)”“朋友”還是“男朋友”，出乎意料，女人的眼睛突然亮起來。

    “哦，那我曉得了。蘇實真故意給你指到這里來的吧？你要不要進來坐會兒？”她側(cè)身，居然就這么讓出了一條道，模模糊糊能看到里面洞xue似的室內(nèi)。

    秦伶忠還沒明白這是為什么。

    女人繼續(xù)說道：“這里是她家。我是蘇實真的mama?！?/br>
    -

    蘇實真早已剪掉了指甲，又用銼刀磨過，美甲的花紋攔腰折斷，毫無美感，即便如此，她仍嫌不夠。

    母豬難產(chǎn)，鮮艷的產(chǎn)道張張合合，只有羊水徒然排出，卻擠不出小豬。眼看著局勢越來越緊張，蘇實真找到催產(chǎn)素，只覺得脊背發(fā)涼。她沒來得及卸指甲，不知道這樣助產(chǎn)會不會有影響。好在金叔及時趕到，消毒一番，伸手探入母豬下半身艱難掙扎著的口子，探尋胎兒，然后慢慢調(diào)整胎位，小心翼翼地拉出來。

    萬幸的是，那之后就順利起來。

    足足幾個鐘頭，母豬在人類的幫助下產(chǎn)下了兩頭小豬，自己產(chǎn)了九頭小豬。開始料理小豬、等待胎衣排出完畢的同時，蘇實真回過頭，發(fā)現(xiàn)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秦伶忠已經(jīng)站在那里。

    她邊用手肘擦汗邊走出去，他適時地為她撐傘。她卻微笑著說“沒下雨了”，于是他又放下。他們對視著，良久，蘇實真別過目光，仰頭去看微微發(fā)白的天空。秦伶忠也回頭。太陽要升起來了。

    一大清早，他們就上車要回去。

    秦伶忠沒有任何感想地說：“我見過你mama了。她請我進去喝茶，我謝絕了。”

    “啊，”蘇實真好像剛想起這回事來一般，大夢初醒地說，“不好意思，我怕那種場面嚇到你這樣的有錢人?！?/br>
    他并不懷疑她話的真實性。秦伶忠開車，蘇實真默不作聲地看向車窗外。她的神色很淡，淡到幾乎覺察不出脆弱、遲疑和悲傷。

    他忽然說：“你整整耽誤了我一天一夜。”

    她卻不以為意：“所以你要吸取教訓(xùn)啊，離我遠遠的不就好了?！?/br>
    “你就不怕我是變態(tài)殺人犯，把你肢解殺了嗎？”說之前，他有留意到秀秀在睡覺。

    沒想到，蘇實真卻哈哈大笑起來。

    “那我能怎么辦？反正人總有一天都要死的。來殺我吧，”她說，“我會拼命掙扎的?！?/br>
    蘇實真帶著蘇飛宇回家。聯(lián)系了不在可探視時間的醫(yī)院后，她做了簡易的早餐，兩個人分別吃完，然后開始睡覺。睡前蘇實真有檢查手機，公司群上一條通知還是通報批評她的內(nèi)容。最近不用直播，也沒有收入，經(jīng)濟沒問題，只是閑得發(fā)慌。

    把手機屏幕壓下去，她閉上眼睛。

    蘇飛宇躺在地鋪上，忽然開口：“蘇實真，那個男的不是你對象嗎？”

    “嗯？”蘇實真愣了一下，隨即回答，“不是的喔?！?/br>
    小男生也不糾纏不休，默默翻了個身：“哦?！?/br>
    本來就該到此為止，大家安安靜靜睡覺。然而，蘇實真想來想去，又還是支起身來，眨巴眨巴眼睛問：“你覺得我和他合適嗎？”

    雖然對這個話題完全沒有興趣，但蘇飛宇還是勉為其難地睜開眼，不情愿地思考了一會兒?！八⒅愕臅r候，好像恨不得把你手腳都折斷了，然后拴根繩子養(yǎng)起來。”他回答，“所以還是不要吧?！?/br>
    仿佛被警告的話嚇到了似的，蘇實真停頓了幾秒鐘。

    緊接著，她露出笑容：“你說得對。”

    睡醒之后，他們直接去醫(yī)院。

    假如是普通小孩，遇到躺在病床上、馬上要動刀的mama，大約痛哭流涕、飛奔而去也不為過吧。

    但蘇飛宇顯然不是普通小孩。

    他走到蘇丹青旁邊，有點無可奈何地抱起手臂說：“放心吧，我會照顧好旭哥和蘇實真的?；厝ソo你煮點鴿子湯補補?！?/br>
    被承諾會得到照顧的兩個成年人面面相覷。

    “小鬼頭，”蘇黎旭毫不客氣，已經(jīng)開始用拳頭抵住他的頭，“想照顧誰呢？我是你爹！”

    蘇飛宇也配合他的打鬧：“我才不承認你是我爸！”

    年輕的孩子們在一起，氣氛一下就緩解下來。然而，沒有人注意到，蘇丹青的表情有過短暫的凝滯。

    鄉(xiāng)下沒有自動販賣機，蘇飛宇很好奇地跑出去。蘇實真也陪同。等到了樓梯間，她翻了翻包，沒找到零錢，于是又折返。

    她發(fā)覺回去得不是時候。

    蘇丹青的聲音透著一股為了不顯得尷尬、因此有些用力過度的開朗，幾乎能讓人想象到她手舞足蹈的樣子：“那個，黎旭。那個，我昏迷的時候，其實也是有點意識的。假如我誤會了，先跟你說聲對不起。但是……”

    她緊緊閉上眼，艱難地下定決心，然后才說：“但是，你要是對我有那種意思。真的，真的……”

    “真的什么？”蘇黎旭近乎冷漠地問。

    “真的，”蘇丹青說，“我就只能請你離開了你知道嗎？我能理解你一時糊涂，但是我一個人在老家生活這么多年，連我家里人都嫌我丟臉，你爸媽幫我那么多。我這樣會慚愧到生不如死的。”

    蘇黎旭的回應(yīng)是沉默。

    現(xiàn)在否認還有說服力嗎？況且，他已經(jīng)不想一退再退。但她說的，他的確沒有多想過。他不想被從她身邊驅(qū)逐。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門外傳來腳步聲。

    漂亮到有些不合常理的臉龐出現(xiàn)在潔白的天花板與墻壁之間。

    “阿姨你誤會了啦。黎旭就只是關(guān)心你嘛，我也關(guān)心你呀。我們不都跟一家人一樣嘛。再說了，”蘇實真笑盈盈地說著，走上前來挽住蘇黎旭，“我們是一對喔?！?/br>
    “欸？！”蘇丹青大吃一驚，捂住臉的同時笑起來，“欸？！真的嗎？”

    身為當(dāng)事人的蘇黎旭也有過遲疑。

    “哎呀！這樣搞得我好不好意思哦！也是，我都是老阿姨啦！哈哈哈！”真正會把難堪說出來的人，一般往往都已經(jīng)擺脫難堪，亦或者根本不感到難堪，這個解圍，蘇丹青非常受用，“你們小年輕好甜蜜??！我的春天也快點來就好了！”

    “我看村長挺不錯的?！?/br>
    “你走開！我和他一個屬相，他比我大兩輪?。　?/br>
    兩個女生聊得熱火朝天，蘇黎旭仍然處于恍惚中。

    直到蘇實真看向他。

    “你說是吧？”蘇實真朝蘇黎旭伸出手，笑容燦爛奪目。

    蘇黎旭僵硬了幾秒鐘。

    這是他最好脫身的機會。

    他握住蘇實真的手，把她拉到身邊，沒什么表情地回答：“嗯?！?/br>
    來到住院部的樓下，蘇實真才抽起煙來，慢條斯理地說：“說實話，你成功的幾率太小了?！?/br>
    他從她口袋里搜出煙盒，也給自己點了一支：“不用你說我也知道?！?/br>
    她逐漸笑起來：“不過，要是真跟我在一起，事情會簡單很多吧？雖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我，但是喜歡我會比較容易啊?！?/br>
    蘇黎旭難以置信地看過去。

    蘇實真猛地推了一下他，想跑遠，卻被手疾眼快抓住。“就開個玩笑嘛！”她笑嘻嘻地說。原以為不過如此，直到她對上他的眼神。

    蘇黎旭晦暗不明地注視著她，像是在迸發(fā)的邊界。然而，最后的最后，他還是抽回手，別過臉去說：“你不會懂的?！?/br>
    蘇實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起頭。

    “你太自私了，根本不可能愛別人勝過愛自己。所以也體會不到我的感受。”說著，蘇黎旭已經(jīng)踏上臺階，他在離她很遠的地方，站得比她高，看到的世界也更遼闊，“對那個前男友，你也是有所圖才說愛他的吧？”

    眼睜睜看著蘇黎旭離開，蘇實真站在原地動彈不得，良久，脊背已經(jīng)冷汗涔涔。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她自言自語著說。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石榴大人投雷！

    第24章 讓我（11）

    -

    回家時是清晨, 秦伶忠沖了個澡，看了會兒喬治·佩雷克的處女作，然后去上班。他升職的路線和速度乍一看異乎尋常, 但稍微懂點內(nèi)情就會清楚，這已經(jīng)足夠保守。按照父親的意思，等這邊安頓下來, 他還得去另外幾處參觀一遍。這算信任，某種意義上也是壓制。因為不想再握方向盤，加上這段時間辦了交通卡, 索性去乘地鐵。在車廂里麻木不仁地擺弄手機，光只是抱住手肘的一瞬間, 大約太疲憊, 他居然就這么陷入睡夢。

    這個噩夢似乎從未離他遠去。

    球?qū)⒁稊S過來, 他已經(jīng)放棄抵抗，索性擺出壓低重心、抵御擊打的姿勢?？墒? 這一回，球卻遲遲沒有拋來。他不斷地等待, 在這恐怖的迷霧當(dāng)中惴惴不安。醒來時，秦伶忠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就像災(zāi)難降臨得太過突然, 以至于事后才漸漸體會到痛苦。

    他終究不是什么閑人，也不像某些人一樣會被公司處分、被迫停職。耽擱的工作只會積累得越來越多，或者轉(zhuǎn)移給別人引發(fā)仇恨, 絕不會自動消失。

    之前約過會的女同事順其自然地靠到辦公桌邊沿，帶著精致的妝容朝他打招呼：“你請假去哪了？”

    “嗯，”養(yǎng)豬場？實話實說反正也不會被相信，他轉(zhuǎn)了一下觸控筆, “就隨便走了走?！?/br>
    “不會是和女人吧？”

    面對一語中的，他微笑著不作答，擺出“任君想象”的態(tài)度。

    “真是壞男人??！你的確算搶手那一款，”對方也是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輕快地發(fā)笑，又驟然俯身，露出事業(yè)線，惹人犯罪地壓低嗓音道，“但稍微有點遠見的，就該看上你哥哥?！?/br>
    談到秦伶碌，他也波瀾不驚。畢竟早就看出她對他態(tài)度存疑，似乎有更感興趣的事。秦伶忠說：“加油?！?/br>
    “你就不能幫我牽牽線？”

    “這就請你自己努力了。”秦伶忠風(fēng)度翩翩地送客。

    “好歹是同僚啊！你最近看著臉色好差，不會是被狐貍精吸了精氣吧？”女同事繞到門口，執(zhí)著于多嘴這一句，“你要快樂起來啊——”

    感應(yīng)門關(guān)閉，秦伶忠坐在位置上，繼續(xù)忙了會兒，忽然想起什么。

    “快樂”這詞是這種場合用的嗎？

    -

    “你要快樂起來?。　?/br>
    這一年，隨著女團選秀綜藝節(jié)目的播出，形形色色的流行元素在網(wǎng)絡(luò)上制造了熱度。其中，就有屈湘露的這句“你要快樂起來啊”。

    事發(fā)當(dāng)天，比賽緊急人數(shù)已經(jīng)大為縮減。有一個已經(jīng)預(yù)定出道位的女練習(xí)生為了賣感性人設(shè)對著鏡頭感時傷逝，為那些淘汰的選手們貓哭耗子假慈悲。正在這時，屈湘露突然出現(xiàn)，頭上套著彩虹發(fā)圈，臉上敷著酒糟面膜，穿著棉睡衣，手里抄著為了減肥正在吃的雞胸rou腸，擠出憂心忡忡的表情：“好好想想，你是為了什么來到這個舞臺的，又是為了什么成為練習(xí)生的。我們能做的，只有帶著她們的夢走下去！”

    緊接著，就誕生了那個名句。

    屈湘露說：“你要快樂起來?。　?/br>
    熱度的誕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她當(dāng)時的打扮、在干的事、出現(xiàn)的時間場合都非常具有喜劇效果，加上多年showgirl臨場工作經(jīng)驗所以表演能力max，那句話的確說出了驚天地泣鬼神的效果。

    “你要快樂起來??！”

    雖然這句話的教育意義完全比不上著名喜劇演員趙本山的那句“你要支棱起來啊”，魔性程度也碰瓷不了快手主播郭老師的“耶斯莫拉”，然而，在小范圍火了以后，因為那期節(jié)目沒其他熱點，節(jié)目組又公費推了一下。

    然后就變成了網(wǎng)絡(luò)流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