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囚夢-07
“三途川”廣播公司配有一臺黑色的捷達,不過北泉自稱沒有駕照,所以負責(zé)開車的是衛(wèi)復(fù)淵。 大約四點半時,衛(wèi)少爺將車子停在了西陵胡同口,兩人下了車,按照門牌找到了23號。 這一帶也是四五十年歷史的老樓了,就算外墻做過加固和翻新,看上去依然十分老舊。 西直門大街西陵胡同23號是一間典型的老式筒子樓,一共七層高,沒有電梯,正中央一條嘎吱作響的開放式扶手鐵樓梯,八戶人家呈“田”字型對稱分布在樓梯的四邊。 二人上了三樓,來到了303室的門口。 北泉花了半分鐘時間研究了一下門板,才抬手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相貌平凡,穿著件洗得褪色的寬松家居服,一頭黃發(fā)染了有些時日,根部已經(jīng)變黑,松垮垮的用一個大夾子束在腦后,看起來頗為不修邊幅。 女人先是被二人的身高和相貌狠狠震了一下,愣怔了足有兩秒之后,才警惕地問: “你們是什么人?” “馮施主,您好?!?/br> 北泉收斂起全身氣勢,雙眼一彎,笑得人畜無害: “我是龍泉觀玄虛真人的俗家記名弟子,號北泉居士?!?/br> 說著他竟然從懷中掏出一張名片以及一份證件,遞給了那姓馮的女人。 女人隔著防盜鏈接過這兩樣?xùn)|西,捏在手里細細打量。 名片的設(shè)計很簡約,米色的壓花卡紙上印著娟秀的仿宋體,頭銜有兩行,分別是“奉興城道家研究協(xié)會會員”以及“龍泉觀玄虛真人記名弟子”。 而證件則是一本“皈依證”,顯示其師傅正是玄虛真人,還加蓋了“奉興市龍泉觀”的鋼印。 那姓馮的女人對照證件看了許久,才猶猶豫豫的開了門。 “你……” 她頓了頓,換了比較尊重的稱謂: “居士你有什么事?” “馮施主您上月來龍泉觀求過事對吧?” 北泉依然笑得一臉溫柔: “我?guī)煾底屛襾韱枂枺闆r’如何了?” 女人聞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原來是這樣。” 她終于露出了笑容,態(tài)度也熱情多了: “請進、請進,我給你們泡茶。” 衛(wèi)復(fù)淵:“……” 他全程狀況外,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又生怕說多錯多誤了北泉的事,只得繃著一張臉一言不發(fā),假裝自己只是個稱職的人形掛件。 這個姓馮的女人名叫馮悅,是第三個死者孟禮常的妻子,今年三十一歲,是個全職家庭主婦,偶爾會做做網(wǎng)店客服之類的兼職來補貼花用。 兩人結(jié)婚六年,一直未有小孩,夫妻關(guān)系相當(dāng)冷淡。 妻子信道,經(jīng)常出入奉興城周邊的道觀,龍泉觀去得最多,平日布施大方,尤其跟玄虛真人關(guān)系密切。 ——這些都是衛(wèi)復(fù)淵旁聽時,從北泉與馮悅的對話中一點一點解讀出來的情報。 這時,北泉端起杯子,淺淺啜了一口茶,笑著問道: “先前‘那事兒’,解決了嗎?” “嗯……” 馮悅先是點了點頭,又嘆了一口氣: “其實我也不知算不算解決了……反正,暫時還沒什么吧。” 北泉順著她的話問道:“能說說現(xiàn)在情況如何了嗎?” “唉,其實,你也知道,撞鬼的人不是我,是我那死鬼老公?!?/br> 馮悅絲毫沒察覺出北泉正在套話,而是把對方當(dāng)做是知道自己情況的人,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將壓在心中的煩惱一股腦兒都傾訴了出來。 “唉,他死之前就整宿整宿的睡不好覺,跟我說做了噩夢,自己會被殺什么的?!?/br> “當(dāng)時我還不相信,只覺得他是工作不順利借故發(fā)脾氣而已。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外面受了氣就回家摔摔打打的,就知道拿我來泄憤!” “果然,沒過多久那死鬼就出事了——好好的車子竟就在路上拋了錨,他才剛下車,車就把他懟了!嗨,鐵條穿胸啊,真是……去認尸的時候,我都不敢拿正眼看他!” 聽馮悅的語氣,似乎半點都不為她亡夫孟禮常的死感到悲傷,反而更像是積怨多年的抱怨。 “其實我是巴不得那死鬼早點嗝屁才好,他死了我還能輕松點!” 說著,女人煩躁地捋了捋凌亂的劉海。 “可我怕他把霉運留在這間房子里啊!” 馮悅說著,將狹小的客廳環(huán)視了一圈: “別看這里又小又破的,地段可是學(xué)位房,值錢得很呢!” 說著,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上個月我請玄虛真人做了三天水陸道場,又請了符回來……雖說暫時沒遇到什么怪事吧,但我一個寡婦自己住在這間屋子里,心里總覺得沒底兒……” “哦?” 北泉笑了笑。 “孟先生的霉運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他直面女人的目光,笑得一臉溫柔: “畢竟,萬事皆有因果,如果能找出問題究竟在哪里,您也就不用再擔(dān)心了?!?/br> 北泉話術(shù)一流,又長得俊俏,馮悅只覺耳根發(fā)熱,果然毫不懷疑地就照著對方的提點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我那死鬼老公其實一直都挺倒霉的!” 馮悅將掉到臉頰邊的頭發(fā)撥到耳后,一疊聲抱怨道: “工作總是不順利,大大小小的簍子捅了一堆,連下班晚歸都能撞上火災(zāi),這運氣,根本就是衰神附體吧!” 北泉敏銳地捕捉到了關(guān)鍵詞,栗色的瞳孔中微光一閃,“您說他在下班時遇上了火災(zāi)?” “大概是去年秋天的事吧,我也記不太清了?!?/br> 提起死掉的孟禮常,馮悅的態(tài)度十分不以為然。 “那兩天我那死鬼老公的車送去4s店保養(yǎng)去了,他上下班只能坐公交。結(jié)果有一天他碰巧加班,半夜才到家,一進門就發(fā)了通無名火,跟我大吵一架。后來我問他大半夜的發(fā)什么瘋呢,他才說自己回家路上碰到火災(zāi)了。” “哦,也確實挺倒霉的?!?/br> 北泉追問:“孟先生有沒有在火災(zāi)里受傷?” “那倒沒有,他只是恰巧路過而已。” 馮悅回答: “不過他那天回來時顯得很煩躁,大喊大叫了老半天,還差點兒要對我動手,所以我才記得特別清楚。” “嗯,就是這樣。” 從西直門大街西陵胡同23號出來,北泉領(lǐng)著衛(wèi)復(fù)淵就近找了家咖啡店。 這家店開在老城區(qū)胡同里,位置偏僻,連同二人在內(nèi),只有兩桌坐了人,互不干擾,倒是個十分合適說話的地方。 坐定之后,北泉不知給誰打了個電話,語氣極其熟稔,簡單說了幾句便掛斷了,“那么就拜托你了?!?/br> 衛(wèi)復(fù)淵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我們還不回去嗎?” “不急。” 北泉一邊翻菜單一邊回答,“我們還要去別的地方,不過得等到天黑?!?/br> 說著,他伸手招來侍應(yīng)生,要了一杯雪頂巧克力拿鐵,又將餐單推給衛(wèi)復(fù)淵。 衛(wèi)復(fù)淵看也不看,直接要了一杯黑咖啡。 咖啡很快便送來了。 衛(wèi)少爺淺淺啜了一口,品出了劣質(zhì)咖啡豆那發(fā)酵不成熟的酸澀味兒,立刻皺起眉,嫌棄地將它推到了一旁。 “老板,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趁著等待的功夫,衛(wèi)復(fù)淵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當(dāng)真是個居士?還是那什么玄虛真人的入室弟子?” 北泉正在喝咖啡,聞言抬起頭。 發(fā)泡奶油堆疊而成的雪頂在他的嘴唇上黏了一道半月形的奶胡子。 “怎么可能!” 他的回答依然相當(dāng)不客氣: “我可是個正經(jīng)的電臺主持人!” 衛(wèi)復(fù)淵:“……” ——請你有些自知之明行嗎!? ——你現(xiàn)在硬拉著我干的壓根兒不是正經(jīng)的電臺主持人該干的活兒好嗎??? “那你那皈依證和名片又是哪來的?” 北泉沒有回答,而是伸手在自己的黑皮箱里掏了一陣,掏出了一大疊各色證-件以及相對應(yīng)的名片,像撲克牌似的扇形攤開。 “我這兒還有很多種呢。” 說著,他瞥了衛(wèi)復(fù)淵一眼,摸了摸下巴,“看來也得幫你弄一套才行。” 衛(wèi)復(fù)淵:“……” 敢情這還是個批-發(fā)假-證的! “那你以前就認識馮悅?” 衛(wèi)少爺繼續(xù)追問: “不然你怎么知道她信道,還應(yīng)該假裝成玄虛真人的徒弟?” “小伙子觀察力還不太行啊?!?/br> 北泉用攪拌勺舀起一團撒了巧克力醬的奶油,送進自己嘴里,瞇起眼,露出一臉幸福的表情。 “很簡單,因為我看出來了呀?!?/br> 衛(wèi)復(fù)淵莫名其妙被懟了一句“觀察力不行”,心里十分不爽,忍著沒拉下臉來,硬邦邦的頂了句“愿聞其詳”。 北泉微笑著回答。 “首先,302室大門兩邊的桃符是新?lián)Q的,上面還落了龍泉觀的銘記;其次,門上掛了一面八卦鏡,表面光潔如新,沒有一點銹蝕,顯然也是新掛不久之物。所以我猜住在房子里的人一定剛?cè)ミ^龍泉觀不久,還在觀里求過事?!?/br> 他頓了頓,“還有,門楣上貼了張黃符,從筆跡來判斷,正是龍泉觀玄虛真人親筆寫的鎮(zhèn)宅辟邪符。” 北泉的手指抬起,在虛空中輕輕一比劃。 “玄虛真人在龍泉觀里地位僅次于住持,能勞動他親自寫符的,必然是給過不少供奉的熟客了?!?/br> 北泉做了個總結(jié): “所以,我猜屋主一定對玄虛真人極其信任,只要扮做他的弟子,套起話來就方便得很了。” 衛(wèi)復(fù)淵心中頓時草泥馬狂奔。 ——忒么的正常人誰會注意到桃符和八卦鏡的新舊!? ——更別說從一張鬼畫符里辨認出是哪個驢鼻子的字跡了好嗎??? “……”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到了嘴邊的吐槽硬給咽了回去,換了個問題: “那要是跟馮悅相熟的道士不是那什么玄虛真人呢?” “我這兒還有奉興城兩大道觀另外四位道長名下的皈依證呢?!?/br> 北泉一攤手,笑得一臉坦然: “反正總有一張能派上用場,對吧?” 衛(wèi)復(fù)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