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節(jié)
卻沒想到,徐天胤搖了頭,“不回去?!?/br> “……”嗯? 夏芍挑挑眉,“不回去?” “嗯,爺爺知道。”徐天胤走過來,坐到床邊看著夏芍。 夏芍總覺得他的目光今天有些不同尋常。她對徐家的了解很少,只知徐天胤有一位叔叔和一位姑姑,卻不知他跟家人的關(guān)系如何。國慶節(jié)這樣的節(jié)日不回徐家,若不是為了陪她,那就是跟家人的關(guān)系不是太好? 夏芍對此并不是很驚訝,畢竟徐天胤從小就跟著師父在香港生活,徐家對他來說,可能除了爺爺,也沒有培養(yǎng)太多的親情。 “師兄,今天是國慶節(jié),你現(xiàn)在不是在香港,也不是在國外執(zhí)行任務(wù),更不是在青省軍區(qū)。你現(xiàn)在在京城,應(yīng)該回去陪陪老爺子?!辈还苄旒胰耸窃鯓拥?,至少夏芍見過徐老爺子,對這位老人有著很不錯的印象。不管怎么說,過節(jié)回去陪老人,這都是無可厚非。 “我從來不在這個日子回去。”徐天胤伸過手來,抱著夏芍,抵住她肩頭,聲音有些悶。 夏芍聽出不同尋常來,愣了半天,輕聲問:“為什么?” “我?guī)闳€地方。”徐天胤沒回答,只道。 “去哪里?” “陵園?!?/br> ☆、第四卷 嘯咤京城 第十三章 陵園,徐家 京城烈士陵園在國慶節(jié)這樣的節(jié)日,很少會迎來掃墓的人,但這天卻迎來了一對俊俏的男女。 兩人都是一身黑,男人身旁的少女一身黑裙,看起來年紀(jì)不大,但她卻神情肅穆,步伐帶著這年紀(jì)少有的沉穩(wěn)。她手里捧著束白色的菊,在上著臺階的時候,時不時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男人,目光心疼又有些擔(dān)憂。 兩人牽著手而行,臺階兩旁,風(fēng)吹得草木颯颯作響,肅穆里茂盛也意境蕭瑟。夏芍跟著徐天胤,上了臺階,轉(zhuǎn)過一條鋪著碎花大理石板的山路,面前又見一條短臺階。 臺階只有三階,抬眼便能看見兩旁開過了的迎春花,以及前方的漢白石大墓,大墓長方形修建,看起來像是靜靜安放著的棺槨。棺槨高踞,安放在八級小臺階之上,三面圍以漢白石雕成的圍欄,僅墓碑便有一人多高,墓碑之后的棺槨需抬頭仰望。 仰望之時,看得見青天。 這處在烈士陵園里相對僻靜獨立、規(guī)格頗大的陵墓,正是徐家長子長媳安息之處。 肅穆,莊嚴(yán),卻讓看見的人眼眶發(fā)熱。 夏芍感覺徐天胤握著她的手都出了汗,在上午炎熱的天氣里,他的手冷得令人憂心。夏芍擔(dān)心地看他一眼,不自覺地渡起了元氣。徐天胤轉(zhuǎn)頭看向她,眸在陽光里如照不透的深海,幽暗。但看向她時卻浮現(xiàn)點點微光,他的唇緊抿著,緊緊牽著她的手,上了臺階。 臺階之上,高大的墓碑上鑲著一對夫妻的照片。男人的年紀(jì)看起來與這一年的徐天胤差不許多,甚至連眉宇都有些相似。但男人唇邊掛著微笑,帶些那個年代特有的含蓄和文化氣質(zhì),文質(zhì)彬彬,儒雅而寬博。 徐天胤并不特別像他的父親,他與母親更像些。他的母親是位極美麗的女子,黑白的照片定格在那二十五六歲的年華,一位為人母親的女子最美的年華。 女子笑容很美,溫柔得暖風(fēng)一般,眼睛看著人,讓人心都柔軟了。 陵園平時有人打掃,地面很干凈,但兩人的照片上還是蒙上了些灰塵。徐天胤走上前去,伸手在父母的照片上擦拭。他沒有用紙巾,只是用手指,一點一點,輕輕擦拭。從旁看著,像是尚在人世的兒子,輕輕撫摸父母的臉頰。 夏芍微微垂眸,深呼吸一口山風(fēng),壓下鼻頭酸楚。抬眸間見徐天胤退回來,他仍牽著她的手,她手上的戒指被枝頭縫隙里落下的斑駁陽光割得細(xì)碎。 男人轉(zhuǎn)頭看她,目光令人心疼,平日里那不善表露的情感,今日變得鄭重,“這是爸媽?!?/br> 夏芍輕輕頷首,看著墓碑上夫妻的笑容,微笑著輕輕道:“伯父,伯母?!?/br> “爸媽?!毙焯熵房粗纳?,糾正她。 夏芍微怔,隨即點頭,“爸,媽?!?/br> 她今天便不跟徐天胤逗趣矯情,他帶她來見他的父母親,在去世的二老面前,凡世的觀念今日可暫且放下,只求今日讓緬懷的人和逝去的人心愿得以成全。 夏芍微笑著,抬頭間卻是一怔。徐天胤看著她,目光微怔忡,隨即他轉(zhuǎn)過身,將她擁在了懷里。男人的呼吸向來沉,此刻卻變得小心翼翼,讓被他抱著的人也有些怔忡。 夏芍把手里的花讓卻身旁,任由徐天胤抱著,聽著他在山風(fēng)里幾乎聽不見的呼吸,感受著他胸膛沉沉的心跳,有些心疼地抬起手。 原本打算安撫他,卻聽見了他的聲音。 “今天不是他們的忌日?!蹦腥寺曇舭祮。瑓s讓夏芍微愣。但徐天胤接下來的話,更讓她愣住,“今天是我生日?!?/br> “……”夏芍微微張嘴,說不出話來。 她從不知師兄的生日,不是沒有問過,而是當(dāng)初問的時候,他只道自己不過生日。 那時,夏芍尚不知徐天胤童年的經(jīng)歷,卻已能感覺出他身世的不平凡。既然他不愿意說,她便再沒有問,只等他想告訴她的那一天。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在此時。 她只覺得男人抱著她,聲音嘶啞,手臂微微發(fā)抖。他平日里很少表露感情,這一刻卻有些嘶啞的自責(zé)與悔恨,“我說要去游樂園,那時候國內(nèi)沒有,他們帶著我去國外度假。第二天晚上,就出事了。” 第二天晚上? 那就是生日的第二天? 夏芍心中震驚,一時難以用語言形容。 童年,沒有不期待生日的孩子。父母答應(yīng)滿足他的要求,帶他去他喜歡的游樂園,這是件多么令人高興的事。然而,正是這個出國的決定,讓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童年。這與失去父母的那天晚上,一起成為他的夢魘,綁縛著他,再走不出。 所以,他不過生日。 這些年,他只在這天來看望父母。在他眼里,父母的忌日與這一天無異。 “是我害死了他們?!蹦腥寺曇羯硢?,聽起來像是野獸的低吼。 “不是你的錯。世界上向父母提出這樣要求的孩子很多,滿足孩子要求的父母也很多。不是每個人都會遇到這樣的不幸,要怪就怪兇手狠心?!毕纳中睦锞就矗闹腥说暮蟊?,元氣順著經(jīng)脈,安撫他的情緒,不想讓他再出現(xiàn)那天出冷汗的狀況,她問,“知道兇手是誰,什么目的嗎?” “國外的恐怖組織,我的第一次任務(wù),殺了他們的首腦?!毙焯熵仿曇艉艿?,冷到冰點。 徐天胤的父親去世時已任要職,恐怖組織的刺殺帶了諸多目的,這件事雖然沒有在國內(nèi)公開,但那段時間卻引起了兩國關(guān)系的緊張。最后出于國事的考量,徐天胤的父親被追封烈士,父母被允許合葬在烈士陵園。這件事,徐家得到了很大的補償,也就是所謂的政治利益。但這樣的處置,卻令失去父母的男孩在十幾年的時間里因為兇手的逍遙法外,而埋下一顆黑暗的種子。 十二年后,他為國出任務(wù)。冤家路窄,第一次任務(wù)竟是刺殺恐怖組織首腦。那一戰(zhàn),使他一戰(zhàn)成名,因為他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他不僅刺殺了國外恐怖組織的首腦,還將這組織一干高層,一網(wǎng)打盡。 一個人的任務(wù),端掉了一個組織。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被他殺死的人死狀奇慘,面容扭曲,死前受了很大的恐懼和痛苦。 從此之后,許多被認(rèn)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他都會去完成。從此,戰(zhàn)功赫赫卻不為人知,他像生活在黑暗中的影子,戰(zhàn)功只記載在檔案里。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十年,直到他憑著戰(zhàn)功授銜少將,直到徐老爺子也看不下去,不想讓他再在國外過著漂泊危險的日子,從中示意出力,讓他從背后走到人前,成為共和國建國之后最年輕的省軍區(qū)司令。 正是從那時候,他們在酒吧里偶遇,隨后竟發(fā)現(xiàn)相互之間的同門淵源。相遇,到相愛,他們走過四年,今天,站在了他父母的墓碑前。 夏芍抱著徐天胤,她從沒有像這一刻這樣感謝一個人。她感謝徐老爺子,如果不是老人從中出力,哪怕是授了銜,以這男人的性情,他只怕還是會選擇過著黑暗的日子。孤獨,冰冷,直到前路終結(jié)。 幸而,他們相遇。 幸而,今天他肯將事情說給她聽。她相信說出來,他心里會好受很多。也堅信,從此之后,他的幸福是她這一生的追求。 “師兄,我們給二老獻束花吧?!毕纳州p聲道。 徐天胤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將那束花放在墓碑前,一起退后鞠了躬。 “爸媽,你們聽見我這么叫,可不許笑我?!毕纳肿约合刃α诵Γ斤L(fēng)里臉頰微粉,染了那些枝葉茂密的枝頭,顯得有些嬌俏,“你們不用擔(dān)心,雖然在你們之后,我晚了很多年,但是這之后,由我照顧師兄。你們?nèi)掠兄?,保佑他平安開心,我會和他多來看你們的?!?/br> 雖然想說些更煽情的話,但是夏芍覺得,說多了矯情,這些話足矣。 然而,正是這些讓她覺得再簡單不過的話,卻令男人轉(zhuǎn)頭看她,青天之上,正有烈陽照著他的眸,極致的黑暗里是極致的亮光,看得人不由虛了虛眼。 男人再次抱緊了她,這次比剛才還久。 兩人直到中午才從陵園離開,走的時候男人一路都牽著她的手,仿佛怕一松手,她就沒了。 夏芍一笑,走出烈士陵園之后,還有一大段下山的路。車子停在山下,她故意不走,笑道:“我累了,你背我?!?/br> 徐天胤轉(zhuǎn)頭,看向她的裙子。見那是長裙,才點了點頭,一聲不響地蹲下身子。夏芍笑著上前,摟住男人的脖子。下山的路上,便多一對在路邊慢行的年輕男女。少女趴在男人背上,手里拿著根花枝,笑著搔他的癢。男人根本就不怕癢,但見她玩得起興,便轉(zhuǎn)頭看她,眸光柔和,唇邊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一回,笑意許久沒散,一直到山下。 這時候,陽光正好,青天蔚藍,正是午時。 …… 午時。 在徐家,有一場家宴。 這場家宴設(shè)在一道紅墻之內(nèi),亭臺水榭環(huán)境優(yōu)美的閣樓里。這一道紅墻,阻隔了外面游客的喧囂和節(jié)日熱烈的氣氛。在如今的共和國,只有少數(shù)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可以居住的地方,徐家正是其中之一。 閣樓面向?qū)掗煹暮妫瑑膳允谴箺盍?,中午的天氣炎熱,聽著秋蟬鳴動,吹著湖風(fēng),一頓家宴,卻吃得靜悄悄。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穿著一身很樸素的白色唐衫,威嚴(yán)地坐在椅子里,慢慢吃著飯菜。這威嚴(yán)的老人,正是徐康國徐老爺子。 老爺子左手旁的座位空著,其下才是他的二兒子徐彥紹,兒媳華芳。徐彥紹身材略有些發(fā)福,但面色紅潤,氣質(zhì)端正,眉宇間也有身居高位的威嚴(yán)。年僅五十的他如今已是共和國的中央委員,省部級正職。而他的妻子華芳,則是最高檢察院檔案處的處長。 兩人在長房空虛的徐家,可謂風(fēng)光。但即便如此,徐老爺子對家庭成員的地位要求極高,至今保留著長房一家的席位,像今天這樣的宴席,盡管長房早已不在多年,老爺子左手旁仍有位子留著。 二房之后,才是徐家三房。說是三房,其實是嫁出去的女兒一家。徐老爺子的小女兒徐彥英,聽起來有些像男子的名字,但這也正是老爺子對女兒不輸男兒的高要求。 徐彥英在京城黨委任職,她的丈夫劉正鴻在地方上任省委副書記,每年今天都回來陪老爺子過節(jié)。 僅徐家這二房三房,在共和國的家庭里來說,都是絕對的政治世家。家庭成員國家級、省部級、廳級,級別之高,無人能出其右。 更何況,徐家還有第三代。 第三代坐在徐老爺子右手邊,但第一把椅子仍是空的,其下第二把椅子里坐著名年輕男人。男人二十七八歲的模樣,若是夏芍此刻在這里,定要驚訝。這男人的五官跟徐天胤有五分相像,但男人氣質(zhì)明顯文質(zhì)彬彬些,眉宇間并無冷意,而是與生俱來的尊貴氣度,笑起來頗為英俊,帶些儒雅。 男人正是徐家二房的獨生子,徐天哲。徐天哲是徐天胤的堂弟,小他兩歲,今年二十有七,在地方上任市長。二十七歲的年輕市長,也堪稱共和國之最,前途無量。 政界與軍界的級別雖然無法比較,但是徐天哲與如今已是少將軍銜任集團軍司令員、手握兵權(quán)的徐天胤比起來,還是差了那么一些的。 徐天哲下首的座位里,也是徐家最末的位置,坐著名女孩子。女孩子也就雙十年華,一看就還在讀大學(xué),名叫劉嵐。她眉眼長得像她母親徐彥英,但顧盼間神采飛揚,很有些傲氣。 徐家雖然很講究餐桌禮儀,但也不至于吃飯時不讓說話,只是今天這日子,多年來總是沉悶的。 明天是徐家長房夫妻的忌日,老爺子在這一天總是心情不好。而且,徐家人都知道,徐天胤會在這一天去祭拜他的父母,因此這一家團聚的日子,總是少個人。 徐家人對此也習(xí)慣了,每年的這一天,一家人都默默吃飯,誰也不說話。 但今年,卻有人開了口。 這個人是劉嵐。 “表哥不是在京城軍區(qū)任職么?我還以為,今年他會回來呢?!毙旒胰硕〔煌?,都是獨生子女,劉嵐雖是外姓,但也是徐老爺子的外孫女。身為家里唯一的女孩兒,她自然受寵,地位很不一般。所以,在今天這日子里,她的父母不敢開口,她卻敢開這個口。 一桌子的人都愣了愣,劉正鴻和徐彥英夫妻同時看向女兒,都眼神暗含警告。警告完女兒,兩人便去瞄老爺子。 徐老爺子果然抬起眼來,看了外孫女一眼,目光雖然威嚴(yán),卻嘆了口氣,“隨他吧。這是個心結(jié),解不開,他是不會回來的?!?/br> 見老爺子沒生氣,徐彥英和丈夫都松了口氣。既然開了話頭兒,徐彥英便嘆了口氣,“天胤這孩子,可憐哪!大哥大嫂不在了二十多年,這孩子還是走不出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解開這心結(jié),天胤小時候可可愛著……” 徐彥英四十六歲的年紀(jì),眼角生著淡淡的魚尾紋,身材略顯富態(tài),說話間眉眼盡是溫柔和愁緒。大哥遇害的時候,她才二十歲出頭,比女兒如今的年紀(jì)大一些。小時候,父親教育兒女嚴(yán)厲,即便她是家里的女兒,也沒有受到多大的特殊對待。父親教育她,跟教育兩個哥哥花了同樣的心思。家里母親和大哥最疼她,兄妹兩人感情很好,只是不曾想,母親去世得早,大哥竟也去得早。 那可憐的孩子,去國外前還好好的,回來就像變了個人。從此去香港療養(yǎng),一去就是十二年?;貋硪院蟊阕呱狭塑娊?,只是在外執(zhí)行任務(wù),常年在危險里泡著,一去又是十年。 徐家的嫡長孫,竟跟徐家關(guān)系最淡,若不是家庭聚會的時候,總給他留著席位,這家里就像沒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