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要見大師一面,可真是很難?!彼撌稚砗?,溫言一笑,漫不經心,卻氣度尊貴。 陳滿貫顯然被這人的氣度震住了,他在古玩行里做事,接觸的社會名流不少,卻從未見到有這種尊貴氣度的。害得他在夏芍沒來的時候,小心翼翼的。這會兒才在她身旁小聲道:“高老大打電話來,說是這位是安親會的貴客?!?/br> 夏芍輕輕挑眉,目光在男子的面容上一頓,這么貴格的面相,再加上這氣度……她想,她大概猜出這人是誰了。 “我姓夏,不必稱我大師,聽著不太習慣。”夏芍沖男子微微頷首,便走了過來。 她唇邊掛著淺笑,步態(tài)悠閑,看起來沒什么不自然的。這倒令男子眼神微微一亮,笑意更加溫和,而陳滿貫則暗暗佩服夏芍的心性。 請了男子到屏風后的茶室坐下,照樣是一壺上好的碧螺春,夏芍捧著茶盞,卻不說破男子的身份,只像對待尋常客戶那般問道:“這位先生,來此想求什么?” 龔沐云溫和一笑,“夏小姐不妨看看,在下想求什么。” “看出來的,未必是閣下想求的。有的時候想求的,未必是適合自己的?!毕纳止室獍言捳f得高深。內心卻在腹誹:最近常聽見這句話呢!每個來見她的人,十個里面有七八個會拿這話來試探她。一開始,她還認真地給看看,后來實在是懶得開口了,于是便想了這么句,但凡有人問她,便這么答——愛信就信,不信拉倒! 現(xiàn)在她算是知道了,為什么前世的時候,都覺得玄學大師一個個說話都那么高深——都是被逼的! 如果她猜測的沒錯,此人應該就是安親會新任當家。之前陳滿貫有說這位當家人會在東市堂口落成之時,親自前來觀禮。但他此時找上自己,夏芍便懷疑應是跟玄門有關。安親會與三合會的爭斗,讓他需要師父的幫忙。而自己這些日子在東市上層圈子名聲大震,以安親會的能量,許已經懷疑她,并查到了師父的下落。 這人今天來,很有可能是希望見師父一面。但……這得看師父的意思。 “這話倒是有道理。”龔沐云含笑點頭,似很贊同夏芍方才的話。他輕輕品一口茶,眉目舒展,如畫般精致,又不緊不慢問,“夏小姐可信天命?” “看樣子,閣下倒是不太信?!毕纳诌€是不正面回答,這人是專程來聊天的么?他倒是沉得住氣。 夏芍端起茶盞,垂眸喝茶——就陪他打打太極,看誰忍到最后。 她低著頭,那微微翹起的意味不明的唇角卻落入對面男子眼底,他輕輕挑眉,眸中滑過興味。 她知道他是誰,也知道他來此的目的? 呵,有趣。 龔沐云低低一笑,溫潤道:“無關信與不信,只是有些不太舒服。人活一世,命若早由天定,何必一生奔波為那早已定下的局?我寧愿相信命運由我?!彼鹧蹃硗蛳纳?,“不如,夏小姐幫我看看,我倒想知道,天命為我這一生定下了什么?!?/br> “很抱歉,我不推演八字命理?!毕纳址畔虏璞K,垂著眼,“命可看不可斷,否則業(yè)障太大。閣下應該聽聞民間有一句俗語:一命二運三風水。命即是命理,乃是八字先天帶來的,主一生起伏。但這并非一張圖紙,不是每個人的一生都要按著這張圖紙走,不能有一分偏離。每個人一生總有那么三兩回大劫,有的人能過去,有的人就過不去,這跟自己的選擇與這一世所積的善惡有關。我不主張推演命理,是因為每個人都有在命運的三岔路口選擇的權力,而一旦推演了出來,就等于定了人家的命。這就絕了別人選擇改變命運的機會,是會遭天譴的。民間有句說法,命越算越薄,就是這個道理?!?/br> 夏芍笑容閑適,淡淡勾起唇角,“非遇大事,不可胡亂算命。讓自己的人生保持一份神秘,不是也挺好?” 龔沐云倒是笑了,輕輕搖頭,“我還是頭一回見玄學一脈的人,勸別人莫要算命。如此一來,夏小姐豈不是少了許多生意?” 他看起來當真是來聊天的。夏芍在心中考慮,這一天的生意是不是做虧本了?要不要考慮跟這男人收點聊天費? 她邊想邊搖頭,“閣下以為給人推演命理不必耗費心神?那過程又耗費心神,還惹業(yè)障。倒不如只給人看看風水、卜問吉兇,業(yè)障沾得少,錢一點也不少收。我看閣下也是精明人,換了你,你會選哪樣?” 龔沐云微微一愣,眸中忽而帶起一抹奇異的光彩,低聲笑了起來。 夏芍卻看了他一眼,“我雖然一般情況下不給人推演命理,但我看得出,閣下今天有災厄和破財之兆?!?/br> 這突來的話讓龔沐云抬起眼來,但他神色絲毫未變,反倒是散漫不經里生出些好奇,“哦?怎么說?” “閣下今天來這里,帶了個尾巴?!毕纳诌呎f邊以天眼掃了龔沐云一眼,然后輕輕虛指了一下他右側斜后方的方向。那里被屏風擋著,她不擔心外面的人發(fā)現(xiàn)她指出了他的所在,那人在對面樓的最上一層,是個狙擊手。 龔沐云卻看向她的手指,瞳眸微微一縮。暗殺對他來說,家常便飯。令他驚奇的是,她居然知道對方的位置。 這是她……看出來的? 只是一眼,龔沐云便將目光收了回來,神色平淡,處之泰然,竟然繼續(xù)問:“那破財又如何說?” 夏芍深深看龔沐云一眼,這男人的氣度真是甩那些請她看風水的集團老板何止一條街。外面藏了個等著要他命的人,他還有心情在這里關心“破財”一說。 盡管夏芍對此有些激賞,笑容也稱得上甜美,但她眼底卻絕對沒有笑意,甚至態(tài)度也算不上好,“你要是再不走,任由那人在我店里開槍,打壞了我的古玩,你就得按市價賠我錢。這就叫破財!” 少女瞪著他,甜美的笑容里卻是殺氣凜凜。 龔沐云足足愣了半晌,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他越笑聲音越大,神情愉悅,連連點頭,“原來如此,好,好,我這就走?!?/br> 他不慌不忙便要站起身來,夏芍卻一把按住他的手腕,“等等!不要命了?” 龔沐云一愣,目光落在手腕處,夏芍卻沒看他,而是將視線看向對面大樓的位置。店里的門開著,從門口看進來,正好能看見屏風。雖然中間有幾架博古架隔著,但透過來還是能看見一些。 假如她是狙擊手,在龔沐云站起身來的一刻,很有可能開槍。 剛才在天眼里,夏芍沒看見狙擊手開槍,只看見龔沐云從店里走出去,然后狙擊手便倒在了血泊里。 狙擊手是怎么死的,天眼的畫面里沒有出現(xiàn)。夏芍知道,但凡跟自己有關的事,天眼里都不會出現(xiàn),但天眼畫面里沒出現(xiàn)狙擊手是怎么死的,不代表一定有她出手,也可能是龔沐云有安排人在附近,殺手是被安親會的人干掉的。 但,夏芍不打算冒這個險。龔沐云若是在店里出了事,會很麻煩,而且店里如果遭了槍擊,對店的聲譽和生意絕對有影響。 夏芍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fā)生,所以,她決定幫忙。 她目測了目前所處位置和對面大樓之間的距離,隔了一條街,約莫五十米遠。把人制住雖然會耗費點心神,但是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我?guī)湍惆讶酥谱?,你趁機離開?!毕纳直P膝坐下來,她看也沒看龔沐云,接著便一番動作。 在龔沐云眼里,只見她似乎對著空中吸了一口氣,然后吹在手心,右手劍指,在左手心上快速畫了道什么東西,然后忽然一喝,握拳!之后抬頭對他道:“我已經把他縛住了,現(xiàn)在他動不了,你離開之后,百步之內不可傷他。過了百步,我就不管了?!?/br> 龔沐云看了眼她握拳的手,唇邊依舊噙著溫和的笑意,也不多問,不慌不忙起身,繞出屏風之時,卻是回頭問道:“我還可以再來找夏小姐么?” “可以。不過,我的服務項目要改。聊天收費!帶了尾巴來,收費加倍。” “你……財迷?!饼忋逶茡u頭一笑,眸底卻有奇異的光華,隨即轉身走了。 他走之后,夏芍約莫著他即將走出百步,這才把手中的指訣放開,放了那殺手自由。她讓龔沐云百步之內不許傷人,是因為她要預防那殺手在被自己束縛住的時候,被安親會的人解決掉。這樣的話,一條性命的業(yè)障多多少少要算在她頭上。她不想枉沾殺業(yè),而龔沐云走出百步之后,已不在福瑞祥的范圍內,那時候他們再動手,一來波及不到店里,二來她已放開了那殺手,他們就算動手也只是他們自己的恩怨了。 收回天眼,夏芍不想去看那殺手的倒在血泊中的結局,雖說明知有一條性命在自己知情的情況下結束,這種感覺很難言說。但那人既是殺手,身上背著的人命也必然不少,只能說,因果循環(huán)往報。 陳滿貫見龔沐云走了,明顯舒了一口氣,走過來小心問道:“夏小姐,那人是誰?。俊?/br> “安親會的當家?!?/br> “安、安親會的……當家?!”陳滿貫嚇了一跳,險些咬到舌頭。他、他今天竟然在夏小姐不在店里的時候,招待了這尊大神? 安親會的當家,那可是在北方黑道跺跺腳,地面都要顫一顫的地下皇帝!他也來找夏小姐? 陳滿貫震驚看向夏芍,越發(fā)覺得自己的老板太不得了了,這小小年紀的,居然就入了安親會當家人的眼。這以后的前途,還能了得?陳滿貫知道,這一切應該都取決于她在風水玄學上的造詣,自己何其有幸,能在落魄的時候,得她伸了一把手。 “今天的事要保密,對誰都別說?!毕纳址愿赖溃婈悵M貫吶吶點了頭,她才起身道,“我回家了?!?/br> 夏芍打算回家的路上,給師兄打個電話。然而,她人還沒走出店里,吳玉禾便來了。 他一進店里,便笑呵呵道:“喲,夏小姐還沒走呢?呵呵,我是來請陳老哥出去喝酒的?!?/br> “喝酒?”陳滿貫立刻擺手婉拒,“吳老板客氣了,你知道我現(xiàn)在喝酒比以前少多了。你嫂子還在家里等我吃飯呢,我答應她不晚歸的?!?/br> “陳老哥現(xiàn)在跟嫂子倒是挺恩愛啊,哈哈!”吳玉禾哈哈大笑,“男人有事業(yè),在外面喝酒應酬是常事。嫂子那么賢惠,哪能不理解老哥?老哥就別推脫了?!?/br> “哎,這真不行……”陳滿貫連忙擺手。 兩人你請我推之間,夏芍卻是微微挑眉,目光在吳玉禾臉上一頓。 吳玉禾此刻眼神昏沉,jian門兩耳發(fā)暗,天蒼發(fā)青,這是主破財和牢獄的征兆!而且就在月內! 這時,吳玉禾已經作勢不快,道:“陳老哥,我這三番四次請你,你都推脫不去,也太不給我老吳面子了吧?而且,今天青市那邊石化公司的老板過來,他可是老藏友了,我這特意帶你過去見見,對生意也有好處不是?” “這……”陳滿貫在商場這么大半輩子,自然心如明鏡。吳玉禾這個人詭詐得很,又無利不起早,再說兩人是同行,他有什么道理替同行介紹客戶?這里面肯定有別的事。但是他說出這一番話來,自己還真不好推脫了。 商場上的事,應酬確實是難免的,但是陳滿貫知道吳玉禾這幫人的喜好,他們談事情都有小姐作陪。而且前段時間還聽某位和吳玉禾等人一起吃過飯的客戶說,他們竟然從學校里面找了女學生來,那些女學生年紀都不大,大多十六七歲,有的甚至還是初中生。那個客戶不太敢干這種事,就半路借故接了個電話,說家中有事便離開了。 陳滿貫以前應酬的時候,也找過小姐作陪,雖然他始終沒突破底線,但現(xiàn)在想想,還是覺得那些年太對不起妻子。而自從跟了夏芍之后,他心性上更是平淡了許多,以前的很多事都看得透徹了,如今在他眼里,吳玉禾干的這些事實在太喪良心,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去赴他們的飯局。 正為難間,夏芍開了口,她淡淡道:“吳老板,今天我跟陳伯伯還有點事,飯局的事改天吧。” 這話一聽就知夏芍在幫陳滿貫,吳玉禾卻是一喜,抓了夏芍的話柄,“夏小姐,這話可是你說的,改天我老吳再來請,你們可一定得給我面子!” 他其實最想請的,自然是夏芍。只不過她每回都端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氣度,不肯出席這些飯局,他這才不得不把腦筋動到了陳滿貫身上。陳滿貫也是商場老將了,油鹽不進的主兒,但吳玉禾有的是辦法。他弄了幾個稚嫩的女學生,又在包房里弄了點搖頭丸,到時候偷偷放進陳滿貫杯子里,狠狠灌他幾杯酒,把他灌迷糊了,不就什么事都問出來了? 只是沒想到,今天夏芍為了幫陳滿貫,剛好被他抓了話柄,實在是老天爺都幫他! “我說的話,自然算數(shù)。”夏芍不急不惱,淡淡笑著點頭,只是在心中默默加了一句——就是不知道你還有沒有這個機會。 吳玉禾大喜地走了,陳滿貫對夏芍又是感激,又是憂慮,“夏小姐,這人沒安什么好心。這回被他拿了話柄,下回可就不好推脫了?!?/br> “放心吧,他沒有這個機會了?!毕纳滞鴧怯窈屉x開的方向,一笑。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陳伯伯剛才沒答應他是對的。不然,連你也會有麻煩?!?/br> 陳滿貫愣了愣,“要是正經的飯局,我哪會不去?就怕他們是干些沒天理的事,我這才推脫的?!?/br> 夏芍滿意點頭,“陳伯伯這么做就對了?!?/br> “夏小姐,你是不是看出來,吳老板會有什么事?” “多行不義,當然有事。不出一個月,家財破盡,且有牢獄之災?!?/br> “啊?”陳滿貫倒抽一口涼氣,震驚地看著夏芍。 夏芍卻是笑意頗深,只是微微皺了皺眉,看起來似乎有點不解。 吳玉禾的面相,不該有這一難的。這人雖是yin邪狡詐之人,一生做過不少壞事,但他的面相,六十歲之前無大劫。而晚年卻是凄涼,子孫早散,無人送終。而吳玉禾如今才四十來歲,不應該有這一劫的。 怎么回事? 夏芍眼里閃過不解之色,當即跟陳滿貫說了一句先走了,便離開了福瑞祥。 但她卻是沒往家里走,而是轉過這條商業(yè)新街,去了前面那條古玩老街。吳玉禾的古玩行就在那里。 還沒走到,夏芍便開了天眼,一看之下,不由挑了挑眉——有人下了招法! 夏芍沒走過去細看,此時街上店鋪都還開著門,她不便過去細察,于是用天眼確定了是有人布了風水局之后,便原路折返,并且拿出手機,給徐天胤打了個電話。 兩人交換了手機號碼后約莫已有兩月,這還是夏芍第一回打電話給徐天胤。 手機鈴聲響了一聲,那頭便接了起來,一道冷而不沉,令人難忘的好聽的聲線傳來,“喂?” “師兄?!甭犚娦焯熵返穆曇?,夏芍不自覺地嘴角上揚,只是意味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笑吟吟問道,“最近做什么壞事了?老實交代?!?/br> “……”手機那頭沉默了一陣,才傳來徐天胤冷漠的語氣,“你說他惹你不快?!?/br> “我……”盡管在發(fā)現(xiàn)有人布局之后,夏芍便認定是徐天胤做的了,但當知道他出手的動機,她還是有點意外。 就因為她說了一句話? 夏芍挑挑眉,心底劃過一抹怪異的感覺。如果換做是她,有人惹了師兄或者她的家人不快,她也會出手整治整治,但整治的力度要看對方做了什么事而定。比如徐文麗和趙靜找人打傷了她父親,她便叫她們的父母也深受其害,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若是像吳玉禾這樣的,他沒做實質性傷害自己的事,只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印象不太好,她還不至于下這么重的手。 她自認為不是心軟的人,該狠時則狠??蓻]想到,她的師兄比她牛叉,比她狠絕! 只因她說了句吳玉禾惹自己不快,他就遭到了這么嚴厲的懲罰。 當然,這只是針對她個人而言,如果針對吳玉禾犯下的那些齷齪事,他百死難辭其咎!這樣對他,他一點也不冤枉! “你因為他,打電話給我?”手機那頭,徐天胤聲音一如既往地冷,但夏芍卻神奇地從他的話語里聽出了不快。 夏芍輕笑出聲,打趣道:“好吧,我的錯。讓你的第一次不太美好?!彼f的第一次當然是指兩人第一次通電話,不過這話說出來,可容易讓人想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