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他默然,不答。 我笑得更為肆意,冷冷地道:“照我看這句話不過是你們這些政治家的借口!泯滅人性的借口!” “泯滅人性?”他看著我,似笑非笑,“可你恰是我這個泯滅人性的人救的?!?/br> “那是因為你們就算是泯滅人性也到底是人,還有自己在乎的事物?!?/br> “那你要清楚,就是連你思慕的人都是泯滅人性的?!彼庹业碾p肩,力氣頗大,亦是動了怒,“劉軍南逃,攜千百民眾,我不信先生不知曉后果是什么,可是,就算是知曉后果是什么,先生還是為了劉備的名聲犧牲了那么多百姓,先生又何嘗不是你口中的泯滅人性?” 頓了頓,他轉(zhuǎn)而笑起,帶著完全的嘲弄,“就是阿碩你都是泯滅人性的,若是我說我真的有法子能阻止曹公行軍,而且還能在不久后助曹公勝仗,你可愿意我做為?不過,結(jié)果只能是劉軍死傷,甚至就是連先生都難逃危難?!?/br> 隨著他的一字一句,我完全怔愣,瞪著雙眸望他卻說不出一個字。 “為了一個人,你不還是要犧牲無數(shù)人?!睔饬D(zhuǎn)小,我聽他在我耳邊大聲,“阿碩,我再點醒你一次,這是亂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想要活著且活得佳好就必須踩著血rou白骨,婦人之仁只能讓你死得極快,你讀過史書,其他的我想也不必我多說?!?/br> “可是,我不想這樣……”溫軟下來,我望著他,眼前一片模糊。 “人難隨心,阿碩,人難隨心?!睂⑽覔磉M(jìn)懷中,他的聲音沾染了些許無奈,悶悶的,低低的,“亂世中世事難以綱常評斷,就算你看不開,又能怎樣?還是你以為,憑你一人之力,你可以改變這個亂世?” 我嗚咽。 “那些兵士,我會幫著軍醫(yī)救治?!睗u漸他消散了怒氣,允諾。 “嗯?!?/br> “還有……”語氣調(diào)轉(zhuǎn),換做威脅,“若是下次你再隨意糟蹋我救你的情意,我就將你交予曹公,坦言你的身份。”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你,對不起我一直顧著自己逃避,卻忘了不經(jīng)意間割損了別人的心。 其實,這個世上哪有那么多真善美的人,我們在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事物的同時,多多少少都會傷害到別人,只是,有的時候習(xí)慣了傷害和被傷害,也就莫名地忽視了這一切。正如,此番若不是司馬懿將一切的表象撕裂在我眼前,我也不會知曉自己原來也是個劊子手。 “此外,阿碩,我想問你,你為何會知曉此番風(fēng)寒嚴(yán)重昭示著疾疫?” 我心虛,“猜測而已?!?/br> “那為何我和軍醫(yī)等會醫(yī)術(shù)的人都猜測不出?此番疫情并不易查,若不是今日有一個兵士因疾疫而死,也決然是不能確認(rèn)的?!?/br> 我,“……” 仲達(dá),你能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dāng)我什么都沒說過。 涉險疾疫連環(huán)船 前往赤壁的途中,疫情蔓延開來,患病的人數(shù)不斷增加,病亡的人數(shù)亦是不斷增加。對此,司馬懿和軍醫(yī)命所有患有疾疫或疑似有疫的將士轉(zhuǎn)置大軍后方,與中軍相隔數(shù)里,以防止疫情更為嚴(yán)重地擴散下去。 小三子等人亦是因疑似有疾而被調(diào)離,離去前,他們故作不甚在意的言,不就是風(fēng)寒嗎,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是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誰還怕這個,保證不出一月,他們定會回到中軍,陪我一同前行,到時,一定要讓我親耳聽聽小三子唱歌謠,知曉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我笑笑說好,心里卻是止不住的內(nèi)疚。 抵達(dá)赤壁的時候,軍中患病、病亡的人數(shù)已達(dá)千百,幾乎日日都有被調(diào)至后方和被抬去焚燒的將士。司馬懿等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就連歸營沐浴換衣的時間都沒有,累了、餓了,也只能就地小憩片刻或是隨意用些飯食,其他的種種就更不必說了。 而我保守估計,至少已有半月未能和他見上面。 我怕死,怕被傳染到瘟疫,因而,一直沒有前去軍醫(yī)處尋他,看他近來可好。但是,隨著手中大氅的日漸完工,我對他的擔(dān)憂也隨之漸漸加深,幾番猶豫之下,終是做出要去看看他的決定。 看他,除了準(zhǔn)備好必要的布巾外,我還準(zhǔn)備了干凈的衣裳和精致的點心,想著,就算我不善醫(yī)術(shù),不能幫他什么大忙,但是也可以讓他穿得舒適些,吃得佳好些。 彼時,他正一一地給患病的將士們號脈,口鼻蒙著布巾,眉頭微鎖,平淡地說著什么,似是囑咐又似是交待,讓被號脈的將士們聽著不斷點頭,那模樣倒是真有幾分正經(jīng)大夫的風(fēng)姿,不似尋常的他。 不過,更惹得我注意的是他消瘦了的身軀,變尖的下巴和青黑的眼窩。 “仲達(dá)……”心生疼惜地喚他,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取出早先準(zhǔn)備好的布巾蒙住口鼻,大步邁入了醫(yī)帳之中。 而他看到我卻沒有任何欣喜之色,反而眉頭鎖得更緊了些,帶著淺淡的責(zé)備,啟唇,“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可是,不待他說完,就有一個小醫(yī)童匆匆地從營帳的盡頭跑來,喘著粗氣,高聲打斷,“司馬先生,不好了,小二他……小二他染上病了……” 聞言,司馬懿一頓,轉(zhuǎn)身,有些倉皇,“快帶我去看看……”說著,再顧不上我的往營帳深處跑去。 我好奇,不知這個小二是誰,竟是可以牽動司馬懿的心,遂緊隨其后的跟了上去。然而,越往深處走去,我的好奇越漸消散,只余不忍??粗切┎∪敫嚯恋膶⑹浚粗麄冞B眨眼都分外艱難,我才恍然驚覺能夠身體無虞的活著是怎樣的一種莫大的幸福。 “小娃兒……”突然,那些將士中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微為熟悉卻是難以辨認(rèn)。若不是我還記得軍中有誰會這樣喚我,定是不會聯(lián)想到那人。 順著聲源尋去,那個一直被我簡單的稱呼為“另一個兵士”的男子正竭力地睜著雙眼,唇角扯笑,故作無礙的樣子,看著讓人分外揪心。 我鼻翼發(fā)酸,卻又不忍破壞他的一番心意,遂亦是扯笑,特意避開詢問他的病情地道:“只有你嗎?小三子呢?” 他滯了滯,滿眸傷悲,但還硬是要用著僅剩不多的氣力維持唇角的笑意,“他昨天走得,傻傻地笑著,唱著河內(nèi)的歌謠,真是難聽死了?!?/br> 我笑,不想輸于他,嗓音卻是難掩沙啞,“他是想家了吧,走了,就可以回家了,所以,你莫要太過思念他,他此今過得比你好著呢,有親人陪伴,有溫暖可享……” “我才不思念他……”撇撇嘴,他癡癡地道:“我也想家了……是不是像他一樣走了也就可以回家了?” “嗯?!蔽掖鸬每隙?,隨即又詢問他,“你的家鄉(xiāng)在哪?” “襄陽?!睌恐?,他刻意將笑意加深,故作神秘地對我眨眨眼,“其實,我知曉你是誰,你成親的時候,我還去看了熱鬧來著?!?/br> 我一頓,瞠目望著他沒有說話。 他卻是緊接著又道:“你不要擔(dān)憂,我快要死了,不會將你的身份說出去的。不過,我覺得還是諸葛先生好些,看著比司馬先生平易近人多了,而且他生得也比司馬先生好看?!?/br> 我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來,伴隨著一滴溫?zé)岬囊后w滑落,“我也這么想?!?/br> “真惦記在襄陽的日子啊……那么安寧……那么無憂……”轉(zhuǎn)而,他目光流轉(zhuǎn)地盯著帳頂,陷入回憶,“還有那些襄陽食物……就是咸菜都比北方的饃餅好吃……” 我一直微笑,聽著他的回憶,放下手中的食盒,取出那些原本想要帶給司馬懿的糕點遞給他,言:“我自小在襄陽長大,雖然不知曉什么是真正的襄陽食物,但是,我也只會做些平日在襄陽食到的食物,你嘗嘗,或許有家鄉(xiāng)的味道?!?/br> 他雙目炯炯地盯著我手中的糕點,不停地咽著口水,手卻是違背心意的搖擺著,“不了……不了……那是你做給司馬先生的……我要是吃了……會被司馬先生記恨的……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