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這些人啊,名聲在外,活得卻像是個戲子,人前人后的演戲,也不知累不累。 兀自地搖搖首,我懶得多想,亦是專心行軍。其實,有些時候,我活得又如何不像一個戲子。人生如戲,或許,每個人都是一個戲子。 半個時辰后,大軍出江陵城,提速行軍。 提速后,司馬懿對我的擔憂逐漸實現(xiàn)。起先,我只是微微覺得鞋履有些不適,然而,不久后,小腳趾就是突突地疼起來,腳底也受咯得很。晌午時分,我徹底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似乎腳和鞋履每摩擦一次,腳上的疼痛感就增加一倍。 所幸,那種舉步維艱的感覺出現(xiàn)不久后,全軍得命休憩,用食飲水,半個時辰。休憩中,司馬懿與曹cao等人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無暇分/身顧我,不過,他還是借機望了我多次,用眼神詢問我可還好。我執(zhí)拗,自是不肯服軟,遂故作佳好的微笑,答,我無事,好到不能再好了。他卻依舊有所狐疑,望著我遲遲不肯轉眸,最后,還是他身側的人喚他,他才挪開眼去。 再度行軍,我走得歪歪扭扭,身形不穩(wěn),好似醉酒一般,惹得周身的兵士哈哈大笑,先前同我說話的那個士兵,又是和我言語,問我是怎么了,竟是突然走路不穩(wěn)起來。我笑著擺手,依舊不說話。另一個士兵則似是看出了什么,笑道,“傻子,你居然看不出來,這小娃兒怕是從來沒走過這么多路,現(xiàn)在,腳疼著呢?!闭f完,他又補了句,“文士就是嬌弱,像個娘們似的。” 我抿唇,疼到無力辯駁。 “要不,我背你吧?!蓖蝗唬莻€士兵斂唇一笑,站到我面前,曲了曲身。另一個兵士則又是拍他,“你這小子還真是善良!”說得那個士兵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不過,另一個士兵也不是什么狠心的人,隨后,他道,“他背累了,我背你,我們這些兵士沒才學,力氣還是有的?!?/br> 我失笑,想說其實他們都很善良。不過,我還是不想麻煩任何人,遂依舊擺手,表示不用。然后,自己繼續(xù)徒步,卻不料雙臂被二人抓住,聽那二人說,“那怎么也得讓我們扶著,不然你到不了巴丘,司馬先生怕是得動怒的。” 猶豫片刻之后,我點了點頭。 “咳咳……你這胳臂還真細?!蹦莻€士兵又是驚詫。另一個士兵鄙夷,“人家年紀小,還沒長好,不過,以他這身板,就是長好估計也抵不上你我。還有,你這小子染了風寒就不要靠人家那么近說話,要是害了人家的身子,你就等著挨罰吧?!?/br> 輕笑出聲,我恍覺似乎有好久都沒有這么單純的愉悅了。 “對了,你一直不說話,難道是啞巴嗎?” “人家是不想說話,哪來的那么多啞巴?!?/br> …… 一路歡聲笑語,吵吵鬧鬧,盡管疼痛我卻陶醉其中,甚至有些希望這段路可以變得長些。 入夜,全軍再次休憩,起火架釜,支帳卸馬。此番,曹cao那些人倒是沒有聚在一起了,因而,得空的司馬懿一下馬就前來接我。彼時,我正坐在營火前,聽著那些兵士談天說地,聽著他們暢所欲言,享受而羨慕。 “對了,小三子,你給我們唱你們故鄉(xiāng)的歌謠吧?!币粋€士兵對著那個士兵說道。而“小三子”就是那個士兵的名字,因是家中老三取的。 “咳咳……咳咳……我有風寒,唱不起來啊?!毙∪訐u頭,為難的樣子,想唱卻又不能唱。 隨即,無數(shù)人遺憾。與此同時,司馬懿出聲,看著我道:“走吧,隨我回帳?!比欢怀雎?,所有的聲音全都戛然而止。 我不滿地蹙蹙眉,抬眸望向他,一瞬間又被拉回到所有的悲苦中。 這時,小三子驟然低聲,“其實,我們家鄉(xiāng)的歌謠,司馬先生也會,他也是河內溫縣人?!绷硪粋€士兵又是罵他,不過音調亦是低得很,“你難道想讓司馬先生唱不成,想死???” 聽到此話,我又是笑起,轉而伸手拉了拉司馬懿的衣袂,讓他屈身到我身前,聽我咬耳朵,“既然大家都想聽河內的歌謠,你不如就唱一曲吧。” 他蹙眉,搖首,意為不愿。 我不放棄,用激將法,“莫不是你唱歌謠特別難聽?還是說,你是在羞怯?” “此法予我無用。”他堅決,冷淡地對我伸手,欲要拉我起身,“你若是實在想聽,可等入帳我單獨唱予你聽?!?/br> 知曉他表面堅決實則心軟,我笑意不改,揚眉又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阿碩非高人,不敢獨享安樂,如此,還望司馬先生不佞賜教?!?/br> 他瞪我,面色微冷,“你當真想在此處聽?” 頷首再頷首,我答得堅定,笑得狡黠,“怎么也該讓眾兵士知曉我們司馬先生雖是無大才,但唱起歌謠來怎么也是常人所無法比擬的?!?/br> “那好。”他收回手,在我身邊坐下,同我交換條件,“我唱河內歌謠,你唱襄陽歌謠如何?”說著,他轉眸望向一眾兵士,高聲道:“若是她應允懿的要求,懿必唱河內歌謠?!痹倩厥?,他對我玩弄地笑笑。 隨即,小三子他們皆是涌了上來,擠在我身邊規(guī)勸我,“你就答應司馬先生吧,我們還從來沒有聽聞過司馬先生歌唱……” 我瞥了他們一眼,想說,別說他們沒聽過就是我都沒有聽過司馬懿歌唱。可是,想聽司馬懿歌唱是要付出代價的。我的歌聲我自己清楚,算不上難聽卻也不算出色,唱出來多半是出丑的。 不對,我就是不與司馬懿做交換,回營也是可以讓他唱予我聽的,這是他自己說的。只是,回營之后就再也不會有如今的氛圍了,所謂的歌謠也就不是自己想聽的模樣了。 猶豫許久之后,我咬咬牙,豁出去地點了點頭,唱就唱誰怕誰。不過,清了清嗓子,我裝作男聲,“我不會唱襄陽的歌謠,我會的是《詩》的曲子,不知可否?” 司馬懿頷首。 接著,我們周身的一干人等都圍坐到了營火前聽歌謠。司馬懿的聲音極為沉厚,緩緩地歌唱著棉柔的河內民謠,就像是一杯陳年佳釀,至醇至甘。 其間,我詢問小三子,知不知曉司馬懿此曲表達何意,小三子答,這是河內一首極為有名的歌謠,是說一個男子思慕上一個女子卻因種種緣故不能同女子一起,表達的是男子對女子的思慕之情,也是男子對不能與女子終成眷屬的遺恨之情。 又是一首思而不得的歌謠,我扯扯唇角,笑得有些僵硬。 司馬懿,你唱這首歌謠,難道是有了思而不得的人不成?也不知曉那個女子是誰,能有幸被你思慕,不過,我想,你比我好得多,怎么都不會為了情愛滿心傷悲的。在這一點上,我還真是萬分嫉妒你啊。 待他唱罷,我也不扭捏,抱著膝蓋就是低低地唱起《隰桑》,那首本想唱或彈予那個人聽的曲子,那首劉毓教授我的曲子,一首無奈而悲傷的曲子。 自然,這其中的無奈不僅是思而不得的無奈,還是我對亂世浮沉的無奈,悲傷也不僅是思而不得的悲傷,還是我不得不與劉毓、劉冕分別的悲傷。 這一瞬,我突然什么都不想堅持了,該死的公平,該死的自尊心,讓它們全都去死,我只想沖到那個人懷中,堅定的告訴他,我思慕他,思慕很多很多年了??墒?,總是這樣,每當我鼓起勇氣的時候,他都不在我的身邊,不能聽我一訴衷腸。 最終,我唱到哽咽,把腦袋埋在膝蓋里再無力抬起。 “回去吧?!碧娲粑业母璩?,司馬懿輕拍我的背脊,狀似安慰。 我動動腦袋同意,隨后,極力地抹去自己面頰上所有的濕潤,搭上他的手借力起身,一瘸一拐地就要走。他嘆息,屈身將我抱起,沒有好氣,“明日還要趕路,今晚就歇歇吧?!蔽夷?,沒有反抗。這個時候我的確需要一個懷抱,讓我覺得此時此刻還是有人陪伴在我身邊的,不是所有人都離我而去了。 入帳后,司馬懿將我放在床榻上,替我處理腳上的水泡和磨傷。他一邊替我上藥,一邊同我交談,問我,“那首《隰桑》可是你想要唱予先生聽的?” 我不答,反問他,“那你的歌謠又是唱給誰的?” 他頓了頓手上的動作,良久,笑起答,“一個女子,一個你不知曉的女子?!?/br> 我亦是笑,“其實,你不用過多思慕那個女子,日后你還會有讓你喜愛的女子的,或許姓張,或許姓柏?!闭f完,我想起什么似得又補充了一句,“別忘了,你欠我一個可媲美奪得天下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