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fēng)撲面，無盡冷意襲來，遙遠(yuǎn)的夜空有煙花乍開，美麗至極，燦爛至極。

    “小寶兒，朕知道你恨姬鳳離，那一日，朕允你前去監(jiān)斬！小寶兒.可愿意？”

    皇甫無雙站在廊下，耀眼的琉璃垂晶燈下，這個秀麗到不可思議的少年帝王身著一襲龍袍，發(fā)髻上的殊冠鑲著顆夜明殊，溫雅璀璨的光芒映得他眸光那樣純真無邪，唇角笑意那樣柔和。甚至于，他說出來的話語，都帶著一

    副向花著雨撒嬌的意味，可是，說起殺人來，他卻是連眼睛都眨也不眨的。

    花著雨望著他，心底深處，漸漸感覺到了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

    花著雨揚(yáng)眉勾唇笑道：“皇上，原本奴才就要討這個差事的！只是怕朝中官員不答應(yīng)，既然皇上允了，那小寶兒當(dāng)然樂意之極。能親眼看著仇人死于刀下，這是奴才很久以來一直想的。就是不知道，那些官員們怎么看，如

    才畢竟是一個宦官！”

    皇甫無雙嘟了嘟唇，劍眉微顰，俊秀無暇的容色純真得近乎無邪，他有些苦惱地說道：“這樣吧，明兒聯(lián)就升小寶兒為一品太監(jiān)，你的品級凌駕到他們所有官員頭上，就是右相見了你，也要比你低一等，如何？”

    “真的？”花著雨眸光頓時一亮，笑吟吟地說道，“皇上其實是知道的 ，奴才并非在意什么高官，不過，能壓一壓那些老頑固們，奴才是很愿意的?！?/br>
    “好，那就說定了！”皇甫無雙勾唇笑道。

    剛過了除夕，家家戶戶還沉浸在新年的喜慶中，一個沿息傳遍了禹都的大街小巷。

    權(quán)傾天下的左相大人，素有南朝第一公子之稱的相爺，俊美、溫柔、優(yōu)雅，專情的姬鳳離，有驚天之才、傾世之貌的姬鳳離，竟私下和北朝聯(lián)姻，意圖謀反稱帝，和北朝蠻夷瓜分南朝萬里江山。聽說，她的未婚夫人，便是北朝的卓雅公主。

    這個消息，好似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京城禹都，傳遍了南朝大地，無論是塞北江南，還是西疆東詔，都在議論著這一件驚天大案。

    這件案子，比之去年平西侯花穆的案子還要驚天動地。

    很多人都難以想象這是個事實，難以相信這個將北朝敵軍趕出南朝的相爺，所作的一切都是偽善之舉。

    左相姬鳳離，不光是南朝未婚女子心中的最佳情郎，更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心目中當(dāng)之無愧的英雄，他整頓史治，他治理水患，他抵御外敵…

    他任左相期間，做了數(shù)不清的利國利民的好事。

    如何，一夕之間，就成了叛國之賊呢？

    然而，這件事，容不得人們信或者不信。

    朱雀門外御詔高貼，黃陵黑宇，千鈞之筆，寫的清清楚楚，未了一句：定于正月初六，東市校場口，凌遲處死！

    欽此！

    欽此后面，蓋著朱紅的印章，鮮紅鮮紅的，像血！

    正月初六。

    往時的每一年，在這一日，都是百姓走親訪友拜年的日子。住時的每一年，在這一日，禹都都會有很多民間曲藝表演，或鑼鼓，或雜耍，或走馬燈

    ，或皮影戲……總之，整個禹都定是熱熱鬧鬧，喜樂歡天。

    而今年，卻和往年大大的不同了。

    禹都城內(nèi)再沒有舉行任何的曲藝雜耍，再沒有人喜樂歡笑，每個人臉上都是神色凝重。臉色，和這一日的天空一樣，都有些陰沉。

    校場口搭起了行刑的高臺，全城百姓蜂擁而至，甚至有的是從遙遠(yuǎn)的州縣提前就趕來的，為的，就是送左相大人一程。

    校場外，方圓十幾畝的空地上，竟然是人頭濟(jì)濟(jì)。

    御林軍執(zhí)著刀劍驅(qū)散了一批，又迎來一批，這些人都像是瘋魔了一樣，非要沖到最前面去。大多數(shù)手中都拿著一壺酒，打算要呈給姬鳳離最后的送行酒。

    花著雨乘著馬車，從皇宮里徑直行到了刑場上。

    她推開車門，快步走了出來，迎面一股寒風(fēng)襲來，臉頰上冰涼點(diǎn)點(diǎn)，她抬眸望去，空中有鵝毛般的雪片開始飄落。

    禹都位于江南，一般過了年天氣多會轉(zhuǎn)暖，下雪更是少見。她有些驚異地仰首，看著無數(shù)個雪花如蝶翼般飄落在她的臉上，身上，天地之間，一片靜謐。

    雪漫天旋舞，那簌簌落地的聲音是那樣空靈美妙，絕美曼妙到無可抵擋。她喜歡雪，這樣無垠的潔白，是任何人都會喜歡都不忍破壞的美好。

    她仰面望著天空，什么也看不見，就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雪花飄落在眼角，被臉頰上的溫度化作一滴水，逶迤淌下。

    風(fēng)過，杏黃色一品宦官的服飾在寒風(fēng)中，獵獵飛揚(yáng)，身后，皚皚雪片翻飛。

    她目光森然地掃過刑場上聳動的人群，緩緩拾階而上，登上了監(jiān)斬臺，身后，尾隨著一眾小太監(jiān)和刑部的官員。她在監(jiān)斬臺上臨風(fēng)而立，衣帶當(dāng)風(fēng)

    ，宮服在寒風(fēng)里飄蕩如云。一個小太監(jiān)小順子舉著一把繪墨油紙傘為她擋住飛揚(yáng)的雪花。

    她目光流轉(zhuǎn)，輕輕地環(huán)視一圈，只見校場方圓十幾畝，全部是空地，左右根本就沒有可以遮身隱藏的地方，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聶寧帶著數(shù)萬御林軍早已經(jīng)將校場周圍圍得水泄不通。

    人群忽然一陣sao動，御林軍執(zhí)著刀劍將人群生生逼出一條通道來，人群中，忽然有女子的聲音嗚嗚地哭了起來，這種聲音好似會傳染一樣，漸漸地由低到高。

    “怎么回事？”花著雨凝眉問道。

    “稟寶總管，是姬犯的囚車到了，那些禹都的女人們在哭！”小順子輕聲稟告道。

    花著雨凝了凝眉，姬鳳離不愧是禹都女子們的夢中情郎，縱然他犯了滔天大罪，也癡情不改??！她轉(zhuǎn)身緩緩?fù)肆嘶厝?，慢慢地坐在了監(jiān)斬臺上。她垂眸望向臺下，面容清寂，無波無瀾。

    囚車，穿過人群，到了行刑臺前，她瞇眼望了過去，只見姬鳳離一襲囚服，被御林車從囚車?yán)飵Я顺鰜?，琵琶骨上的鎖鏈尚存，手腳上的鎖鏈倒是撤去了。不過，縱然撒去，因為鎖著琵琶骨，姬鳳離還是等同一個廢人。

    墨發(fā)左身后披散著，那樣長，好似墨黑色流瀑一般。墨發(fā)襯得他一張臉分外的蒼白，一雙風(fēng)眸含著淡淡的笑意從人群中掠過，忽然側(cè)首，凝視在高臺上。

    似乎，姬鳳離根本沒有料到，監(jiān)斬官會是花著雨，一瞬間，他有些怔愣。不過，片刻后，他便了然地笑了笑，目光移開，慢慢地登上了高臺。

    正文 第123章 精章(薦)

    花著雨的目光直直看入到姬鳳離的眼眸中。

    純黑的，深幽的眼眸，如流水赦明澈的眼眸，似乎隨時都能將她的心吸附進(jìn)去的眼眸，此時，正有些錯愣地望著她。似乎，完全沒有料到，她———會做監(jiān)斬官。

    隨即，他的眸中便閃過了然的神色，他慢慢地轉(zhuǎn)過身，沿著臺階一步步登上了行刑的高臺。

    行刑的時辰還沒有到，花著雨和刑部尚書呂定之、右相聶遠(yuǎn)橋一起在監(jiān)斬臺上落座。

    御林軍執(zhí)著刀劍，將臨近刑臺四周方圓兩丈清場，數(shù)千御林軍將刑臺四周圍成了水泄不通的大鐵桶。

    作為監(jiān)斬官的花著雨拿起文書，將姬鳳禹的罪名念了一遍，又將皇甫無雙的圣旨和官文念了一遍。刑場上靜悄悄的，除了落雪飄零落地的聲音，便是她清澈無塵的聲音，一字一句念著姬鳳離的大罪。

    謀逆，造反，把持朝政，甚至陷害康帝…  罪名數(shù)都數(shù)不完。

    花著雨越念心越寒，這就是朝廷內(nèi)的爭斗，當(dāng)你倒下時，所有的罪名都向你壓了過來。

    “定于正月初六午時凌遲處死?！碑?dāng)花著雨念完幕后一句，她覺得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耗盡了，手軟軟的幾乎抬不起來。

    她將文書放下，緩緩朝著姬鳳離望了過去。

    寒風(fēng)凜冽，飛雪迷離，他在風(fēng)中央，他在雪中央。

    他在看她。

    目光滿帶著穿心刺骨的疼痛，就那祥隔著漫天飛雪一瞬不瞬地望著她。不知是他憔悴，還是囚服在寬大，在風(fēng)里招展著，獵獵作響。烏黑長發(fā)斜落眉前，薄唇緊抿，鳳眸微瞇，面容有些許憔悴，卻依舊那般俊美無儔，攝人心魄。

    修薄的唇角忽然懶懶一勾，一字一句說道：“嗓音很姜，只可惜念得卻不是姬某想聽的。其實啊，寶兒，一直以來，都很想聽你為我唱一首曲子呢，只可惜，這一生，卻是永遠(yuǎn)無法聽到了?！彼室鈶醒笱蟮乩L了尾音，帶著一絲調(diào)侃。

    因為花著雨剛才宣讀文書時刑場上很是寂靜，姬鳳離的聲音傳得很遠(yuǎn)。就連臺下的百姓都聽到了，花著雨所在的監(jiān)斬臺和姬鳳離的行刑臺很近，更是聽得清清楚楚，花著雨隱約聽見身后的官員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她眸光凌厲地掃了一眼姬鳳離，冷然喝道：“大膽，死到臨頭了，還敢口出狂言調(diào)侃監(jiān)斬官！”

    姬鳳離凝視著她，聲音嘶啞地說道：“就是因為快要死了，所以才敢將憋在心里的話說出來啊?！?/br>
    花著雨身形一僵，心中頓時有些五味陳雜，臉上竭力保持著波瀾不驚，翩然轉(zhuǎn)身回到了監(jiān)斬臺上。

    行刑時刻未到，高臺下一件又一件的sao動聲，就在這時，一陣裊裊的琴聲突然傳了過來，琴聲極清澈，飄飄蕩蕩而來，sao亂聲漸漸被琴聲壓了下來。

    眾人循著琴聲望去，只見刑臺不遠(yuǎn)處的人群里，?？恐惠v華麗的馬車，馬車前面，垂著重重帷慢，琴聲，便是從馬車的扉窗中傳出來的。透過扉窗，隱約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個云鬟高髻的纖影，正在撥動著琴弦。

    泠泠琴音流瀉而出，錚錚淙淙，纏纏綿綿，低回而輕柔，緩慢而傷感，帶著不可言喻的憂傷，透露出無奈的悲愴，就那樣綿綿不絕，蔓延成曲。

    漫天的飛雪，在琴音裊裊下，好似漫天瓊花綻放，朵朵帶雨，片片隨風(fēng)。琴聲，勾起人無邊的傷痛，令人幾乎悲從中來。

    這是識別之曲！

    雖然悲傷，卻也充滿了淡泊寧靜，將刑場的肅殺陰冷之氣一一驅(qū)遂，讓人的心頭感到了一絲溫暖。

    撫琴之人，琴技極是高超。

    “何人在撫琴？”坐在花著雨身側(cè)的刑部尚書呂定之為身側(cè)的官員。

    那官員低低說道：“本官也并不清楚，應(yīng)當(dāng)是一些貴家小姐前來為姬犯送行的！來人，過去問一問，是誰家小姐？”

    不一會兒御林軍過來回報道：“稟大人，撫琴之人是三公主。”

    原來是三公主皇甫嫣！

    禹都人人皆知，三公主皇甫嫣愛慕姬鳳離，雖然姬鳳離拒了她的婚事，但她對姬鳳離依然癡心不改。今日來送姬鳳離，倒是不足為奇。

    琴曲一曲而終。

    又一陣錚錚的琵琶聲響了起來，這一次卻是從另一輛華麗馬車中傳出來的。

    “這又是何人在彈琵琶？”呂定之再問道。

    御林軍過來回報道：“稟大人，這一次是溫小姐。”

    花著雨聽在耳中，不由得苦笑一下，整個人有些木木的，心中說不出來是什么滋味，似乎什么滋味都有，卻又品不出來。

    皇甫嫣來了，禹都愛慕姬鳳離的女子都來了，就連溫婉，雖然害了姬鳳離，卻也來了，她們，都是來給姬鳳離送行的。只有她，高高地坐在監(jiān)斬臺上，做了那個要?dú)⑺谋O(jiān)斬官?；ㄖ曜诒O(jiān)斬臺上，細(xì)細(xì)地聆聽著琵琶聲

    。終于一曲而終，御林軍走上前稟告道：“寶大人，三公主要為姬犯逆行，她說要為他斟一杯送行酒！”

    “可以！”花著雨淡淡說道。

    皇甫嫣的馬車慢慢地穿過人群，駛了過來。到了高臺不遠(yuǎn)處，帷慢掀開，三公主皇甫嫣從馬車中走了下來。她沒有穿華麗的宮錦羅衣，只著一襲素白色衫裙，墨發(fā)椎了一個簡單的反綰髻，什么釵環(huán)郝沒有簪。

    素衣衫裙的三公主皇甫嫣，輕移蓮步，緩緩朝著高臺邊走了過來，纖纖素手中，執(zhí)著一杯酒盞，秀美娟麗的面龐上，神情凄然而悲痛。

    她的白色衣裙，白的凄然，白的好似這漫天飛舞的落雪，白的———好似孝服，白的——刺痛了花著雨的眼睛?；矢︽虉?zhí)著酒杯走到了高臺前，立刻有刑部的官員接過來，那處銀針各種試毒的針試了一番，被判凌遲極刑的犯人，絕對不能在行刑前死去。

    檢驗了一番，沒有問題，那刑部官員躬身將杯子交到了皇甫嫣手中，皇甫嫣冷哼了一聲，提裙子慢慢地登上了行刑臺。

    “相爺，我來送你了！”皇甫嫣本是一個羞怯的女子，在朝中，每一次遇到姬鳳離，都有些不敢直面他。這一次，她卻凝神一瞬不瞬地盯著姬鳳離憔悴的面龐，好似永遠(yuǎn)看不夠一般。

    “多謝三公主！”姬鳳離接過酒盞，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朝著她溫雅地笑了笑，“三公主，我可以叫你一聲meimei嗎？”

    皇甫嫣紅著眼圈點(diǎn)了點(diǎn)頭。

    “嫣妹，我很喜歡你，是哥哥對meimei的喜歡，相信三公主一定會找到自己命定的如意郎君。我去了，公主保重！”他輕輕說道。

    就在這時，兩聲炮響，行刑的時辰快要到了。

    御林軍上前來請皇甫嫣下去，她忽然失控地哭喊著道：“不要，不要……”

    御林軍強(qiáng)行將皇甫嫣拉了下去。

    花著雨也聽到了炮響，這炮響讓她心中驟然一縮。

    兩聲炮響，是讓劊子手做準(zhǔn)備。一炷香后，便是一聲炮響，那時，便是行刑的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