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張秀芳指著他兒子。

    王超道：“挺好，一回來就知道幫你燒火。”

    “他才幾歲就敢偷跑，還敢擱人家過夜。”張秀芳大聲提醒。

    王超聽聞這話頓時也覺得孩子想上天，不教訓不行。冷不丁想到顧小柱四五歲就嚷嚷著要上天，如今人家還真成了一名飛行員，又覺得他兒子十歲才叛逆，比顧小柱個熊小子好多了。

    “我像他這么大就沒在家待過，兒子像我?！?/br>
    這話王超以往說不出來，因為他的成長環(huán)境。王超的父親跟大多數(shù)父親一樣，不善表達，孩子有出息，也會細數(shù)孩子的缺點，絕不可能說出“像我”。孩子想跟他親近親近，開開玩笑，他也覺得孩子沒大沒小不懂事。久而久之，造成孩子跟父親無話可說。

    每年探親假回去，王超也想跟他父親聊聊，然而，全然不了解的兩人尬聊幾句就聊不下去，以至于他在家呆十來天，跟他父親說不上十句話。

    王超一直認為這很正常，可當他看到孩子雙眼亮亮的，有驚喜更多的是不敢置信，再一聯(lián)想到他上司顧師長的話，王超確定他們這種父子關系極其不正常。他若不改，多年后他一定會變成他父親。

    王超以前沒管過孩子，孩子跑去顧家，他除了覺得尷尬，沒多少惱怒，不像張秀芳——孩子不聽她的話引發(fā)的怒火能輕而易舉壓下她改變的決心。王超很容易就邁出第一步，進了廚房。

    張秀芳忙說：“飯一會就好，你快去洗洗吧?！?/br>
    “我?guī)湍銦稹！蓖醭馈?/br>
    張秀芳所接受的教育是“男主外，女主內(nèi)”，男人沒本事才幫女人燒火做飯。聞言頓時嚇了一跳，“你燒什么火？就一個鍋，還怕他倆燒不好？”

    王超下意識轉身出去，抬頭看到隔壁。

    他們是上半年搬過來的，那時顧小柱正值高三，沒空跟他爹娘嘚啵，王超不清楚顧家父子平時怎么相處，但他知道顧家夫妻怎么相處。

    顧師長做早飯，沈如意做午飯，晚飯兩口子一起做。一個洗菜一個和面，一個燒火，一個搟面條。只要顧承禮不出去，幾乎每天都燒火。

    顧師長學歷高，還是他上司，人家都能燒火，他為什么就不能？他可不比顧師長高貴。

    王超按下心底的別扭，轉過身來，“丫頭不是不舒服嗎？讓小舟領著她出去玩一會兒。小舟，帶meimei出去，一會來吃飯?！?/br>
    小舟很怕挨打，聞言不待他娘開口，拉著meimei就跑。

    張秀芳眉頭緊鎖：“你咋回事？”

    “以后別動不動就打孩子罵孩子。”孩子都出去了，王超放心的說出心里話，“我上午半天找人打聽過，不光師長家，這邊跟咱們農(nóng)村不一樣，就沒幾家打孩子的。讓人知道了笑話?！?/br>
    張秀芳脫口而出：“我教訓我孩子，誰——”“沈如意”三個字浮現(xiàn)在眼前，氣焰頓消，“沈醫(yī)生找你了？”

    王超搖頭：“你再打孩子，她肯定會找我。這里是部隊，影響不好。”

    “她憑什么找你？”張秀芳皺眉，“她不光是醫(yī)生？”

    他老婆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固執(zhí)？王超心下奇怪，索性說：“這邊沒有婦女主任，也沒有婦聯(lián)，人家夫妻鬧矛盾什么的，都是找領導夫人主持公道。咱家有事，她肯定得管。否則傳到上面，人家肯定會批評沈醫(yī)生?！?/br>
    張秀芳跟人聊天的時候，聽大嫂子大妹子說過，什么什么事去找領導，一準能解決。她愁小舟不聽話，也有人建議她向沈如意請教。張秀芳聞言便信以為真：“難怪她讓小舟在他們家住下，你師長也沒說什么。”

    王超松了一口氣，終于說通了。

    “你以后再生氣也心平氣和的跟他說?！?/br>
    張秀芳瞪眼：“心平氣和？你兒子才十歲就敢找?guī)褪?，我怎么跟他心平氣和？要不你來管！?/br>
    王超的呼吸一窒，怎么又回來了。心里頓時有氣，“我管就我管！那么多兵都能管好，我就不信兒子管不好?！?/br>
    張秀芳的神色一怔，顯然沒料到王超會這樣說，她以為王超會妥協(xié)，“你，你整天不著家，你怎么管？”

    “我上班的時候他上學，我回來他也回來，我怎么不能管？”王超不想再談下去，“趕緊做飯，我下午還有事。聽師長說，小舟的數(shù)學作業(yè)寫完了，他要玩就讓他去玩兒?！?/br>
    張秀芳難以接受，“他，他要是玩野了心怎么辦？”

    “我揍他?！睆埿惴家仓荒苁惯@招，王超此話一出，張秀芳再也找不出理由。

    沈如意做好王小舟哇哇大哭，小貓上門解救他的準備，看到小孩領著他meimei過來，稀奇的找顧承禮，“我沒眼花吧？”

    “你沒眼花?！鳖櫝卸Y上午回來，小舟已經(jīng)回去了。小牛趴在樓上窗戶上看好一會兒，不見張秀芳打孩子，就下樓吃飯。

    飯后，顧承禮拿著大衣準備去部隊，然而，剛出堂屋門，王小舟就拉著他meimei過來。

    顧承禮相信王超多少會有些改變，畢竟受黨教育多年，受原生家庭影響有限，他不信張秀芳能改，“小舟，你媽沒讓你在家寫作業(yè)？”

    “我媽說，以后的作業(yè)歸我爸，她再也不管我?！蓖跣≈蹌傄宦牭胶芨吲d，顧承禮問出來，小孩又覺得不安，“顧伯伯，我是不是又惹我媽生氣了？”

    難怪，原來是兩口子氣了沖突，張秀芳那沒發(fā)泄的怒火轉到王超身上，小孩才能避免一頓皮開rou綻。

    顧承禮笑道：“你媽除了洗衣做飯就沒別的事，只能管你和你妹消磨時間。你爸把她的工作搶走，她肯定不高興。過些天習慣就好了?！?/br>
    小孩放心下來，“也不會再打我？”

    “肯定會。”顧小柱接道，“你把衣服弄臟了，或玩的忘了回家吃飯，你媽肯定揍你一頓給你長長記性。”

    小孩想了想，這事有些難辦，“小柱哥哥，你把衣服弄臟，沈姨打不打你？”

    “不打?！?/br>
    王小舟忍不住羨慕。

    小貓笑道：“讓他自己洗干凈。這么冷的天洗衣服，你小柱哥哥寧愿我娘揍他一頓?！?/br>
    “啊？”王小舟驚得找沈如意。

    沈如意拿一把糖果出來，給他和他meimei：“我不光讓他洗衣服，還讓他刷鞋。是不是又覺得你媽也挺好的？”

    小舟嘿嘿笑笑。

    沈如意剝個糖果塞他meimei嘴里，“玩到四點就回去幫你媽燒火，別給你媽揍你的理由。你媽要是嘮叨個不停，你就說你得寫作業(yè)看書。你媽就不嘮叨了?！?/br>
    “真的嗎？”小孩忙問。

    沈如意：“都試試，總能找到辦法。只要找到，你以后就好過了?！?/br>
    比起挨打，王小舟更不喜歡他媽嘮叨，心里煩躁，恨不得離家出走。聽聞這話，三點多一點就領著他meimei回家。結果他媽找人嘮嗑去了。

    王小舟帶著他meimei找了四家才找到他媽，收到一句，“你還知道回來？怎么沒長在外面？”

    小孩氣得轉身就跑。

    張秀芳被下了面子，抱著女兒就去追。半道上碰到一群十八九歲的大孩子，仔細一看，有顧小柱，張秀芳不自覺慢了下來。

    顧小柱個人精看到打開門就往屋里藏的王小舟，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晚上到家，見著他娘就忍不住感慨，“小舟真可憐。”

    沈如意道：“不是他可憐，是你幸運。咱們國家百分之七十乃至八十的父母都跟他媽一樣。幸好他爸在這邊，要是在老家，被周圍環(huán)境影響，別說我和你爹給他們做思想工作，就是小舟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親自上陣也沒用。還得被兩口子嫌棄老人不會教育孩子?！?/br>
    “不會吧？”顧小牛正拿筷子，聞言筷子回到了筷籠里。

    沈如意點頭：“是的。家丑不外揚，人家不好意思說。你們以后見的人多了，人家實在忍不住，或不怕被笑話，然后告訴你，你會發(fā)現(xiàn)像咱們家這種情況，十家頂多兩家。”

    顧小柱見他娘說的認真，“他們都是怎么熬過來的？”

    “大部分人都會跟父母妥協(xié)，會跟生活妥協(xié)，碌碌無為一生。剩下的那部分，一部分墮落，一部分硬挺過來?！鄙蛉缫膺呄脒呎f：“其實你爺爺跟小舟他爸很像，不過因為那時候窮，整天想著活下去，倒也沒心情揍你爹，沒空管你爹?！?/br>
    小貓不禁問：“這么說我爹童年還算幸運？”

    “寄人籬下何來幸運？”沈如意道：“也就我大伯他們一家都走了，家里只有我和祖父兩人，一個太小，一個太老。否則，你爹也能被我那幾個堂哥欺負的不輕。”

    第129章 相處之道

    小貓道：“我的意思爹沒遇上他們?！?/br>
    “你要是這么說,你爹確實很幸運?！鄙蛉缫庹f著，看了看幾個兒子，“也不如你們幸運?！?/br>
    這話哥仨承認,特別是有了小舟他媽作對比。

    顧小柱十分狗腿的給他娘夾個雞腿，“母上大人，請！”

    “別亂夾?！鄙蛉缫獍櫭肌＝裢沓燥溩?，沈如意沒打算炒菜,小牛念叨一句，“聽說今年春晚有意思，《西游記》里的神仙組團拜年?！鄙蛉缫庀氲娇创和?，得看好幾個小時，光吃餃子一會兒就得餓,不光搞個菜,還熱幾個饅頭和包子,“小牛,把電視打開?！?/br>
    小?？匆幌聣ι系膾扃姡安牌唿c?！?/br>
    沈如意：“打開當背景聲音。你聽誰說的今晚的春晚有意思？”

    “我同學?！鳖櫺∨Ｒ矝]瞞他娘，“他姑父在電視臺工作,《西游記》劇組第一次過去彩排，他就迫不及待地告訴我們?！?/br>
    小柱順嘴問：“一群人扮上，然后給咱們拜年。”

    小牛：“有特效?，F(xiàn)場觀眾看不出來,咱們在電視機前能看到。”

    “你們怎么才吃？”

    娘四個驚了一下,扭頭看去,顧承禮一邊進來一邊脫大衣。

    沈如意不由地起身：“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都七點了,還早啊。”顧承禮說出來，意識到很早，擱夏天此時天還沒黑,“五點半，天剛黑就準備好了?！笨吹阶郎系牟?，“中午剩的？”

    沈如意：“再吃點？”不待他開口，“小柱，給你爹拿雙筷子?！?/br>
    “爹專門去吃大餐，還能餓著肚子回來？”顧小柱不信，他娘一瞪眼，立馬去廚房。

    沈如意等他回來就說：“以后你們出了社會就知道，越是重要場合越吃不飽?！?/br>
    “都在聊天？”顧小柱問。

    沈如意點頭：“人家都不吃，就你一人吃，你好意思嗎？”

    在自己家里挺好意思，在外面顧小柱不好意思。看到他爹洗好手進來，感慨道：“顧師長辛苦了?！?/br>
    顧師長朝他后腦勺一巴掌。

    顧小柱端著碗移到他爹對面。

    “吃不吃餃子？”沈如意問：“鍋里還有一點。”

    顧承禮喜歡吃沈如意蒸的包子，里面放有蘿卜、粉絲、蝦米、切碎的豆腐皮，不需要就菜，顧承禮一頓也能吃四五個。

    顧承禮搖了搖頭，拿個包子，發(fā)現(xiàn)菜是新的，“你把雞做了？”

    沈如意點頭，“還有兩條魚，明天吃?！?/br>
    小柱忙問：“都吃了年初二晚上我們吃什么？”

    “不是我們，是你們?！鄙蛉缫馓嵝阉罢f話要嚴謹。”

    小柱下意識看他爹，見他爹嘴角含笑，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娘，逗我玩呢？”

    “不想也知道?！毙∨Ｈ滩蛔￠_口，“咱娘又不是小舟他娘?！?/br>
    顧小柱笑了：“我就知道，我娘從不讓我失望?！?/br>
    “然而，你沒少讓我失望?！鄙蛉缫獾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