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忘了最堅持的人是十音，以及大一初入學(xué)時的孟冬自己。

    十音以為孟冬不會理他，不想他不但理了，那家餐廳起碼請掉他百來張原版唱片錢。

    彼時雖說孟冬周末也在教課，自己畢竟還是學(xué)生，課費收入有限。十音替他心疼錢，結(jié)果孟冬問這吃貨：今晚你切那塊雪花牛的時候，心跳快不快？

    快。

    指尖燙不燙？

    你怎么知道的燙。

    有沒有覺得那塊rou特別讓人心動，柔情似水？

    嗯嗯。十音不住點頭，孟冬真是懂她。

    那不就行了，他捏捏她的臉，尹嘉陵看到賬單也很開心，皆大歡喜，很值。

    十音猛然反應(yīng)過來了，什么心跳快、指尖燙、心動、柔情似水，不都是她初見孟冬那天，對嘉陵描述的詞匯？

    那家伙統(tǒng)統(tǒng)轉(zhuǎn)述了一遍，孟冬是在嘲笑她！

    梁孟冬！她窘得臉漲得像火燒云。

    當(dāng)面不敢說？他還在笑她。

    嘉陵幾時告訴你的？

    嗤，你說呢。

    都三年了，你記性真好，記仇。

    這是記仇？他輕篤她腦門，俯身卻去啄她嫣紅粉面，同她低語，期末演出結(jié)束再去，不帶別人。

    大二上的那次新年演出，十音又成了梁孟冬的鋼伴。

    這次是他邀請的十音，他沒有找錯人，演出堪稱轟動。連孟冬這個幾乎不夸人的搭檔本人，結(jié)束給了她極高贊譽。

    演完當(dāng)晚他就帶她去了那家餐廳，吃的時候很享受，吃完十音哀嘆：真貴。

    不愛吃？

    愛吃。

    孟冬說：吃你的，下次再來。

    一次吃掉梁老師十節(jié)課，十音很過意不去，下次我請。

    高三尾聲，十音家里發(fā)生了大變故，父親離世，父親經(jīng)營的醫(yī)藥企業(yè)一夕間宣告破產(chǎn)，家中大部分資產(chǎn)，也全都用于抵債。

    從大一起，十音不得已轉(zhuǎn)了音教專業(yè)，申請了助學(xué)金。mama是盲人，也需要照顧，她必須去賺取房租以及母女倆的其他開支，過得艱辛。

    孟冬知道這家伙格外要強，平時并不阻止她接活。

    她說要請客，他兇了一回說什么你的我的，被十音瞪回去，居然就答應(yīng)了。

    但過陣子十音真攢夠錢，欲拉著他同去時，梁孟冬非說不想吃飯，有兩張唱片，我翹首盼等了很久，剛剛到貨，你必須給我搶到手。

    孟冬不擅言辭，十音一度總有抱怨，覺得這個人到底是她追來的，他又忙又不肯表達感情，總是不夠珍惜、用情不深的緣故。

    十音后來追憶，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的自己，還是不懂得。

    當(dāng)年孟冬練琴任務(wù)繁重，她跑去跨區(qū)的琴行教課，夜里下課晚，其實都是他風(fēng)雨無阻地去接。

    真到他再抱回什么獎金，又巧立名目，引著著她同去享用大餐。

    照顧完她的胃，還得兼顧她的自尊和錢包，那仍只是小事。后來她不得不離開時才了解，孟冬知道她為學(xué)業(yè)遺憾，那兩年背地不知作過多少爭取漫不經(jīng)心之下，處處是他掩藏不表的用心。

    當(dāng)時的自己受之坦然，無知無覺間，欠他的早已還不清了。

    **

    十音發(fā)現(xiàn)不用開口，孟冬知道她住在哪里。

    他方位感極好，江巖頭回接他喝酒，將車停在過小區(qū)，他倆一同步行去的。

    那天南照降了溫，黑夜沉得不見底，像是隨時可以卷入一切。他下了車，聽江巖對著身前的建筑、景象一一指點。

    當(dāng)時梁孟冬剛剛找到十音不久，匆匆一面，被他的怒意搞砸。

    邱比說，樂評人懷疑他那天又飲了酒。

    他自知下半場開場時，情緒是有些失控的，在想這次要再弄丟了人，又該怎么辦？震驚于她的近況、職業(yè)，卻一樣都來不及消化，她已經(jīng)暫離了南照。

    在她樓下那刻，他只能默默猜，哪一幢是她住的樓？哪一條是她常走的路？

    此刻人在身邊，車已進了小區(qū)。

    不說話了？梁孟冬問。

    比起追云旗那男生，我幸運多了。十音小聲說，是我不珍惜。

    讓你說這了？避重就輕。

    十音看著他停好車。他視線移回車內(nèi)，月光很淡，像攏著層霧，他漆色深眸也攏著她：這么多年，我都拉不好琴。你以后記得賠。

    ??？十音微微訝然。

    孟冬像在說笑話。他的成就可以用奪目來形容，頭幾年，歐洲重要賽事的首獎幾乎滿貫，近年受邀與那些知名指揮、樂團合作，風(fēng)生水起，是古典殿堂冉冉升起的星。要不是傷病困擾，他不該回國休養(yǎng)。

    那些夜里十音隔著話筒聽他演奏，音質(zhì)打折到那個程度，依舊聽到太多催淚樂句。

    如果說十音不夠客觀。她至少翻閱過樂評，甚至那個懷疑孟冬酗酒的樂評人也說過，他的弦音最刁鉆，緊貼著人的心，聽者的心，會跟著顫。

    他現(xiàn)在卻在說，自己拉不好琴。

    十音喃喃訴了幾句對梁大師的崇拜之情，梁孟冬更是不屑：說這做什么？哪里搜的吧。能有幾句心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