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蕙差點(diǎn)脫口而出，我要是像你這樣衣食無憂，我也會恣意的生活?？上胍幌胗秩套×?，因?yàn)樗蝗幌肫饋恚坪跏遣粦?yīng)該知道虞少虹的家世的，這姑娘從沒對她說過她家里多有錢。

    不知不覺，兩人就喝完了一壺毛尖，辛蕙去了趟洗手間，回來以后虞少虹也去了。她坐著等她，想著等虞少虹回來以后她們也該走了，突然就聽見虞少虹放在餐桌上的手機(jī)響了起來。

    音樂鈴聲很響，餐廳很安靜，連服務(wù)員都看了過來。

    她猶豫了一下，伸手幫她接了?！八ハ词珠g了，等她回來我讓她給你打電話。”是個陌生的女聲，大概是虞少虹的朋友。

    點(diǎn)了結(jié)束通話，她剛準(zhǔn)備把手機(jī)放回去，卻突然看見了手機(jī)的屏保畫面。她愣了一下，想仔細(xì)再看，屏保卻一下關(guān)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又把它劃開了，然后腦子里“嗡”地響了一聲。

    雖然是個側(cè)面照，光線也不太好，可顧承亮就算是個背影，她也認(rèn)得出來。

    她不知道和虞少虹是怎么分開的，她記得自己還很鎮(zhèn)定。虞少虹從洗手間出來，越過那些原木座椅，一步步向她走來的時候，她記得自己一直低著頭仿佛在喝茶。那個時候她不敢抬頭，她怕抬起頭的時候，她的眼睛里會長出一雙手，會牢牢地把虞少虹鎖住。

    她找了個借口和虞少虹分了手，素菜館門前告別之后，她先上了一輛出租車。車開動以后，她回過頭，看著后車窗，那個站在馬路邊的人影越來越小，就是她，就是這個女孩，想把顧承亮搶走。

    是她嗎？

    她腦子里亂哄哄的，想得到確認(rèn)。車開出一段以后，她突然像明白了似的，掏出電話就打給了沈宏光，開口一句，“是不是她？那個女孩，是不是她？”

    沒名沒姓的一句話，沈宏光卻聽懂了。隔了半晌，他才幽幽地嘆了口氣，“那天你一說在動車上認(rèn)識了謙哥的meimei，我就知道早晚要出事。也怪我，當(dāng)時就不該瞞著你的。這件事說起來都傷感情，兜來兜去大家都認(rèn)識，我想著告訴了你，也是給你徒增煩惱，你能找謙哥去算賬嗎？所以我才沒有說?！?/br>
    “那你就讓我像個猴一樣地被人耍？”她還是生氣。

    沈宏光嘆氣，“對不起?！?/br>
    她抬手按掉了電話，她確實(shí)是生氣，可就像沈宏光說的，兜來兜去大家都認(rèn)識，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喜歡顧承亮的是虞柏謙的meimei，又不是虞柏謙。不管她領(lǐng)不領(lǐng)情，沈宏光的出發(fā)點(diǎn)總是好的。

    她回到家里枯坐了幾個小時。天黑了桂妮妮也沒回來，估計又和公司的同事一起吃飯去了。她給自己泡了一碗面，吃了一筷子就擱下了。她想起中午的那一碗羅漢面，只有三筷子，盤在精美的碗底，味道也異常鮮美，她和虞少虹都贊不絕口。

    這時候她開始回想虞少虹的一舉一動。

    她反反復(fù)復(fù)地想著，是虞柏謙的meimei。那么在車站見到她的時候，他其實(shí)什么都知道，所以在后來吃飯的時候，他才會一再為他meimei道歉。

    還有那套二手設(shè)備，也是他們家的，如果能買下來，哪怕是二手的，也能用十幾年。顧承亮也不用辛苦地背那么多的債務(wù)。翻來覆去地，她想著，到后來，漸漸地就把虞少虹拋到了一邊，只想著那套設(shè)備了。

    一個念頭越來越強(qiáng)烈，橫亙在她腦子里，她克制不住那種沖動，她想去試一試。她知道沒那么容易，虞柏謙都沒賣顧承亮的面子，就由著他meimei用那套設(shè)備引誘顧承亮，她去求他，會有用嗎？

    他會理她嗎？

    深夜十點(diǎn)的時候，桂妮妮才回來，進(jìn)來就推她的房門。“黑燈瞎火的，你也不開燈，我還以為你不在家?！币谎劭匆娝稍诖采希裰乔逍?，“眼睛瞪這么大，你在做什么美夢？”

    她說：“妮妮，要是我能幫顧承亮搞到一套便宜設(shè)備，省一大筆錢，然后我真的跪下來求人，這算不算丟人？”

    桂妮妮又用看神經(jīng)病的眼神看著她。

    “你真是病得不輕?。∥以缇徒o你說了，不論你做什么，他mama都不會待見你。我要是你，我就賣身，賣身也不跪下來求人！把自己賣個幾百萬，一千萬，我不會覺得那些錢侮辱了我?！闭f著說著，她就入戲了，雙眼凝視前方，好像那里真有一堆鈔票似的，“要是有人出這樣的高價，我立馬跟他，哪怕是楊振寧那樣的，我也跟！”

    她爬起來給了桂妮妮一巴掌，“你回回神，楊振寧？你先把自己改了姓姓了翁再說?！闭f著就轉(zhuǎn)身出去了。

    “你去干嘛？”桂妮妮問她。

    “撒尿?！彼^也不回。

    “你快點(diǎn)，我還要洗澡。”

    在衛(wèi)生間她還是磨蹭了半天，在鏡子里看著自己的臉，那一年她二十一歲，嬌嫩得就像剛出殼的珍珠，而今年她已二十八了，虞柏謙看起來一點(diǎn)都沒變，她卻像一朵鮮花正在走向自己的末期。

    半夜躺在床上，她思量了又思量，最后決定征求一下沈宏光的意見。半夜三更打電話不妥，她忍到天亮，才給他去了個電話，“我想去求一下謙哥，你覺得有用嗎？”

    沈宏光愣了一下，反應(yīng)了半天才說：“求謙哥？什么意思？求他管管他meimei，還是求謙哥把設(shè)備賣給承亮？”

    “當(dāng)然是求他賣設(shè)備。管教他meimei？虧你想得出來，我不會為這種事求人?！?/br>
    “我覺得你會白跑一趟。”沈宏光直言不諱，“謙哥要是能答應(yīng)，他早就說服他meimei把設(shè)備賣給承亮了。”

    她卻不能死心，“他們家的生意誰在做主？”

    “基本上都是謙哥在打理，他爸爸前兩年做了個心臟搭橋手術(shù)，現(xiàn)在已經(jīng)退居幕后了?！?/br>
    “所以我想去試一下，也許謙哥可憐我，就不會那樣幫著他meimei了?！?/br>
    這話說出口連她自己都覺得心酸，沈宏光頓時沒了聲音，良久才嘆了口氣，“那你就去試一下吧，不過最好有心理準(zhǔn)備。”

    她嗯一聲，聲音微微的沙啞，“我知道，他要是不答應(yīng)，我不會死纏爛打?！币恢痹谡f跪下去，難道真的會跪？無亂如何，她都是做不出來的。

    “想去就盡快去吧。”沈宏光也是替他們cao碎了心。

    “承亮已經(jīng)在籌備抵押貸款的事了，昨天他還讓我?guī)退?lián)系銀行的朋友，這次他賭得真的有點(diǎn)大，謙哥要是能答應(yīng)，那真是幫了一個大忙?！彼煌５貒@氣，“這事鬧得，本來是一個雙方互惠互利的事情，結(jié)果被他meimei這樣橫插一杠子，也就是他們家錢多，所以慣著她?！?/br>
    辛蕙想著虞少虹，沒有說話。

    既然沈宏光說要去就盡快去，她看了下時間，決定今天就去。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出門之前她洗了個澡，頭發(fā)和沐浴液都用的是桂妮妮買的原裝進(jìn)口貨，怕香氣太濃，她還多沖了幾遍。

    從手提包里，她找出了虞柏謙的名片。那天在餐廳，只剩他們倆的時候虞柏謙給她的。當(dāng)時她隨手一塞，過后差點(diǎn)扔掉了，這會兒暗自慶幸，幸虧留著了。

    循著地址她找了過去，一路上她都在想著見了虞柏謙怎么開口，直到出租車停住，司機(jī)告訴她到了，她才回過神。拎著包，她站在了江城的大馬路邊。

    第十五章

    虞柏謙剛從會議室出來，助理涵寶就跟了上來。剛剛結(jié)束一個冗長的會議，他的臉色不是很好。

    涵寶跟了他幾年了，每天讀他的臉色是基本功課，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現(xiàn)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墒且呀?jīng)跟著他進(jìn)了辦公室，總不能什么也不說就退出去，只好揀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請示。

    “虞總，剛才有人來找你，事先沒有預(yù)約。我告訴她你正在開會，現(xiàn)在人在樓下的接待室里等著，你要不要見一見？”

    他皺著眉問，“是什么人？”

    “是個女的，說叫辛蕙，也沒說有什么事，只說要親自見你一面?！?/br>
    涵寶回答得滴水不漏，作為貼身助理，她見過各種各樣的來客，也幫他擋過不少爛桃花，顯然她是不想讓自己的揣測惹得這位爺不高興了。

    但這次似乎有點(diǎn)不一樣，虞柏謙沉吟了很長時間，久到她不得不開口詢問，“要不要我?guī)湍闳ゴ虬l(fā)了她？”

    虞柏謙這才抬起頭，眼里還像有一抹沉思，聽了她的話仿佛一愣，“不用，你讓她上來?！焙瓕毚饝?yīng)一聲，剛想出去，又被他叫住，“等一等，先不慌，我給你打電話你再叫她上來。”

    涵寶有點(diǎn)不解，轉(zhuǎn)身看了他一眼，他臉上很沉靜，看不出什么，她應(yīng)一聲，履行不該問的就不問的原則，一言不發(fā)地退了出去。

    虞柏謙看著合上的門，轉(zhuǎn)身摸出了一支煙。站在窗前，他點(diǎn)燃了手里的香煙。

    已經(jīng)多少年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時候正在過年，還下著大雪，他在去往機(jī)場的路上給她打電話，說想去看看她。

    接到他的電話她有點(diǎn)慌張，他聽出來了。她說家里來了很多客人，不方便說話，他也確實(shí)聽見各種聲音，然后她說她mama在喊她，就匆匆地掛了電話。

    他笑了笑，想著下了飛機(jī)給她打電話也是一樣的?？墒菐追昼娭?，他就接到了那條短信，說她和顧承亮在一起了。當(dāng)時已經(jīng)到了機(jī)場，司機(jī)看他一直不下車，問他怎么了，他過了很長時間才說：“機(jī)票忘帶了，回去吧?！?/br>
    他還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夢，因?yàn)樘幃悾逦?，醒來以后就像置身夢境一樣，所以一直忘不掉?/br>
    他夢到自己毫無風(fēng)度，用盡一切辦法想把她和顧承亮拆散。他記得自己半夜三更爬起來抽了一支煙，腦子里想的竟然是：真可惜，如果是真的就好了。黑黢黢的屋子里，他抽著煙，看著嘴上的一點(diǎn)紅星一明一滅。他忽然微笑，嘲笑著自己，虞柏謙，女人多的是，你并不缺這一個。洗了一把臉?biāo)秩ニX?？傻诙靺s真的開著車去找她。在學(xué)校的宿舍樓下見到她，她臉色煞白，見了他像見了鬼一樣。

    從此他自動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辛蕙等了快兩個小時才見到虞柏謙。這兩個小時對她來說很煎熬。她有點(diǎn)后悔自己耍了小聰明。她應(yīng)該事先打個電話的，就算虞柏謙猜到她的來意，難道他還會躲著不見她不成？

    就在她忍不住想拿起手機(jī)的時候，虞柏謙來了。他是親自來的，而不是那個擋駕的助理還是秘書來叫的她。

    他見到她就問：“怎么沒給我打個電話？”還沒等她回答，接著又問：“等了多久了？”

    她松一口氣，笑著說：“沒多久，這里有雜志，還有免費(fèi)咖啡，環(huán)境很好?！边@接待室其實(shí)就是一個高檔的茶水間，她等在這的時候一直有人進(jìn)進(jìn)出出，大約見多了像她這樣的訪客，也沒人在意她，她還自給自足地喝了兩杯速溶咖啡。

    虞柏謙微笑，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走，我請你吃午飯?！彼s緊拎起包，“還是我請你吧?！?/br>
    “到我這里，自然是我請?！眱扇嗣獠涣艘环蜌?。

    辛蕙是來求人的，打定主意要請客，虞柏謙看她很堅持，最終讓了步?！澳呛冒桑赃呌屑也蛷d我經(jīng)常去，我們就去那里吧?！?/br>
    搭了電梯下樓，辛蕙跟著他去他說的那家餐廳。天氣有點(diǎn)炎熱，不到二百米的距離，她竟走出了一背心的汗，還好餐廳的冷氣開得很足，她一進(jìn)門就呼出一口氣，也不知道是被熱的，還是緊張的。

    她還是沒想好怎么開口。

    虞柏謙經(jīng)常來，服務(wù)員都認(rèn)得他，很熱情地迎上來，把他們引到一個安靜的角落。他幫她挪開椅子，然后自己才坐下。

    服務(wù)員送上來一壺茶，先讓她點(diǎn)菜，她把菜單遞給虞柏謙，“你經(jīng)常來，你點(diǎn)吧?！?/br>
    他沒推辭，很快報了幾個菜名。然后他給她斟茶，“這里只有一種茶，我給老板說過很多次，他嫌麻煩，一直不改?！?/br>
    辛蕙知道他喝茶很講究。在學(xué)校的時候，他們都想去吃燒烤，他卻帶他們?nèi)ズ炔琛：髞碓跍厝燃俅澹贿吪葜鴾厝?，他還一邊給她示范怎么喝茶。他讓她聞用頭道茶洗過的小茶杯，一臉期待地問她，“是不是有一股清香？”

    她不想讓他掃興，點(diǎn)頭承認(rèn)有一股清香。可那時候，她連隔夜茶都敢抓起來一飲而盡，那里懂得他的這種情趣。她甚至覺得自己和他有代溝。

    不知不覺又走了神，她回過神，端起茶杯喝茶，想著怎么開口，結(jié)果就聽虞柏謙說：“你找我什么事？”

    她猛地抬頭，手里的杯子一晃，熱熱的茶水傾到手背上，她像一點(diǎn)知覺都沒有，他明知道她為什么找他，還這樣問。四目相對，有幾秒鐘兩人都沒說話。

    她干脆也直奔主題，“謙哥，你能不能幫幫忙，把那套你們不用了的設(shè)備，賣給顧承亮?！?/br>
    虞柏謙毫不意外，卻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拿起手邊的餐巾紙讓她擦手。她擦著手，才發(fā)覺自己很緊張，緊張到手指都有點(diǎn)僵硬。正好服務(wù)員端著菜上來，他說：“先吃飯再說?！?/br>
    她那里吃得下，況且剛才等他的時候又喝了兩杯咖啡，這會兒一點(diǎn)胃口都沒有。虞柏謙卻戴上透明手套，還給她剝了兩只基圍蝦。她看著他把剝好的蝦放在她面前的醋碟里，終究忍不住。

    “謙哥，別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他們家工廠出事，他爸爸突然病倒，我跟顧承亮可能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虞柏謙低著頭，她沒忍住，眼眶一下紅了，“謙哥，你幫幫忙，就當(dāng)是成全我，把那套設(shè)備賣給他吧。”

    他這才抬頭，“我勸過我meimei，她不聽我的。那天吃飯的時候，我也給你說過，她很任性，誰的話都不聽。”

    她不想理會他的理由，“你能做到的，是不是？”虞柏謙與她對望著，良久才說：“他能出多少？”

    “當(dāng)初你們商量過的，先付五百萬。他們家在城里有一套房子，也可以賣幾十萬，這錢也可以馬上付給你們。還差多少，我也不知道，你說個價，不夠的讓他去想辦法?！?/br>
    她一口氣說完，生怕他反悔，結(jié)果卻聽他說：“還差很多。這條流水線用了不到三年，下馬不是因?yàn)椴挥?，而是因?yàn)榧庸I(yè)的利潤太低。當(dāng)初兩家雖然商量過，但價錢一直沒敲定，我也不瞞你，其實(shí)還有其他買家?，F(xiàn)在是因?yàn)槲襪eimei，這套設(shè)備才一直放在那里?！?/br>
    她心急如焚，直接問：“謙哥，要怎樣你才肯賣？”

    她一直沒有等到他的明確答復(fù)。他既不說差多少錢，也不說究竟肯不肯賣。后來他接了個電話，到樓梯口去了很長時間。辛蕙坐在餐桌旁，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她想也許她犯了錯誤，不該對他說她可能會和顧承亮結(jié)婚的話?？伤冀K覺得，他應(yīng)該是不在意的，況且這么多年都過去了，他們在一起，總共才只有三天。

    他終于打完電話，又回到餐桌旁，辛蕙注意到他低頭看了看時間。她知道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今天要是談不出個結(jié)果，以后就更難了。可她又不能逼他，只能先扯些別的，扯了幾句，不知怎么就扯到了她聽說的事情。

    “我聽沈宏光說你還在做旅游開發(fā)。”

    他微微詫異，“他消息倒很靈通，是一個民俗村，和當(dāng)?shù)卣献鞯?，旅游不是我們的主業(yè)，但前景很廣?！?/br>
    說到這里，再無話可說。她心里越來越急。他又給她斟茶，她看著茶水傾注到杯子里，在心里數(shù)著，1,2,3，他收住茶壺，她抬起頭，“謙哥……”他卻一下打斷她，“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看？”

    她一呆，“去哪里看看？”

    “民俗村，就剛剛說的，在湖南，開車去，大概八到九個小時就到了?！?/br>
    她怔在那里，愣楞地看著他，虞柏謙也不說話，望著她，她怔怔地與他對視半天，終于說：“好……什么時候動身？”

    “明天，你等我電話，我派車來接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