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醫(yī)生問，“為什么，你不接受他，還是他不接受你？”

    蘇蕤知道柳醫(yī)生問這話的邏輯和原因，便說道，“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從現(xiàn)在來說，是我不接受他。原因上，我的確很排斥和別人發(fā)生性關(guān)系。我受到的教育讓我不能輕易和人有這種關(guān)系，除非對方是我法律上的伴侶，我有義務(wù)在這方面和他有性關(guān)系；還有，的確如你所想，我沒有辦法讓除了我的主治醫(yī)生之外的人看到我的身體。所以，我和他的戀愛，完全是精神戀愛，至少在如今，我只接受這個。所以，你讓我去和他討論我的手術(shù)的問題，我沒有辦法和他去說這個。讓他來陪我做手術(shù)，已經(jīng)是我心里的底線了。要是我和他討論我的手術(shù)的問題，那說明我有意讓他參與我的整個后半生，他自己也會明白，他需要去考慮和我以后更長遠(yuǎn)的關(guān)系問題。但如今，我和他都沒有這個意思。柳醫(yī)生，真的謝謝你，但是希望你不要再勸我了?！?/br>
    柳醫(yī)生這下完全明白了，蘇蕤和他這個男朋友之間的關(guān)系還沒有到那一步，或者說，是蘇蕤沒有想要和他的男朋友走到那一步，能夠為兩人以后的人生做計劃的那一步。

    柳醫(yī)生遇到過因為激素不調(diào)而性格十分暴虐的患者，也遇到過心理十分脆弱，患有抑郁癥且有自殺趨向的患者，但還從沒有遇到過像蘇蕤這么理智的。

    柳醫(yī)生想，他的確是杞人憂天了，蘇蕤完全明白自己要什么，且在做什么。

    柳醫(yī)生道，“那好吧。我們把手術(shù)時間定下來，你今天就先做個檢查。”

    蘇蕤定下了手術(shù)時間，坐地鐵回學(xué)校的時候，他看著從地鐵玻璃窗戶不斷閃過的廣告牌，上面正好是云華房產(chǎn)的廣告，是新開盤的樓盤的。

    蘇蕤其實一直不知道謝林云的身份，之前參加那小姐的生日宴會的時候，才偶然聽到，但是他也不確定，上網(wǎng)查了一下，覺得他們說的也許是云華，然后網(wǎng)上也的確有謝林云的資料，不過資料并不多，寥寥幾句，介紹了他的出身和是云華的董事長。

    蘇蕤看著那樓盤，覺得那每一平米對他來說都是從身上割rou那么疼的價格，想來謝林云身家不凡，但這個鐵公雞，上次在那小姐的生日宴會上，就拿那么十萬塊錢出來捐款。

    雖然十萬塊錢對蘇蕤來說是很大一筆錢了，辛辛苦苦打工兼職兩三年才能有這些錢，但對謝林云來說，他覺得謝林云應(yīng)該是不會看在眼里的，說不定就是開一瓶酒而已?？伤敲磽?。

    蘇蕤又想到他的話，說他愛自己的時候，會愿意為了自己一擲千金，他當(dāng)時向他要一百萬，他會是什么表情，會給嗎。難道自己那時候，其實就只值十萬嗎。

    蘇蕤一直黑著臉出了地鐵站。

    雖然蘇蕤覺得自己辛辛苦苦做家教，一個星期就掙個一百多兩百，但他也覺得挺不錯了，是不少錢，但要是是百萬千萬，他就覺得完全只是個數(shù)字，還沒有一百塊來得讓人滿足。

    蘇蕤想，他這輩子恐怕就不是個有錢人的命。

    當(dāng)初大三上專業(yè)課進(jìn)實驗室的時候，就有一個老師說，做他們這一行的，就要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貧，要有毅力勤奮和平常心，而且必定還要有一定的運勢，不然做不出什么成就來。

    當(dāng)時聽得全班學(xué)生唉聲嘆氣，心想大家高中時候辛辛苦苦學(xué)習(xí)高分考上這個專業(yè)，大學(xué)了又比別的專業(yè)的學(xué)生課程更多更艱苦，難道就專為了體會人生的寂寞清貧和平常心的嗎，于是就又有人堅定了跨專業(yè)考研的心。

    當(dāng)時蘇蕤是怎么想的呢，好像是想，要更加努力才行呀。

    被室友知道了，大家就翻了個白眼，轉(zhuǎn)身留給了她決絕的背影。

    雖然覺得自己不是大富大貴的命，但想到謝林云當(dāng)時只給了他十萬，蘇蕤還是心緒不平。

    在晚上謝林云又打來電話的時候，蘇蕤剛做完家教回到住處院子里。

    蘇蕤將自行車停好，這個院子里很容易丟自行車，不過蘇蕤的自行車大約是太舊太破了，連小偷也不愿意光顧，還從沒有丟過。

    蘇蕤將車鎖好，這才接起了電話。

    謝林云一聽蘇蕤的呼吸，就說，“你在爬樓梯?！?/br>
    蘇蕤說，“福爾摩斯謝，你猜得很對，我現(xiàn)在在爬我家這個樓梯?！?/br>
    謝林云笑了起來，他本在和咖啡，直接嗆到了，蘇蕤聽到他被嗆得咳嗽的聲音，滿臉黑線地說，“笑的時候需要空氣，便會打開氣管，你剛才肯定在喝水，水進(jìn)入食道，氣管上面的軟骨來不及關(guān)閉氣管，水就可能進(jìn)入氣管，你就被嗆到了?！?/br>
    謝林云總算恢復(fù)了常態(tài)，道，“嗆一次的好處是被你科普一遍。”

    蘇蕤道，“我也不想給你科普的，只是說別的，好像只會讓你更加尷尬?！?/br>
    謝林云說，“那你本來是想說什么？”

    蘇蕤，“喝水被嗆到的男人都是笨蛋，而且非常毀形象，要是你正對著某人，肯定會噴人一臉，那不是謝先生會做的事。”

    謝林云又笑了起來，幸好沒敢再喝咖啡，不然又得被嗆到，他說，“那我的形象本來該是什么樣，我該做什么事，才不是毀形象。”

    蘇蕤道，“下次要是再有機(jī)會參加什么慈善晚會，你從錢包里抽出一張一百萬的支票給我，豪氣萬丈地說，拿去，隨便捐。大約就是這樣吧。”

    謝林云笑得不行了，等總算笑完，才說，“你今天怎么了，一直要說笑話。難道是為之前去那家，只給了你十萬的事?！?/br>
    蘇蕤說，“沒什么，只是因為我今天去看醫(yī)生了，醫(yī)生定下了我手術(shù)的日子?！碧K蕤說了時間，又問，“你那幾天會在s城嗎？我希望你能來陪著我?！?/br>
    謝林云剛才還面帶笑容，此時神色則收斂了起來，眼神變得很柔和，說，“嗯，我會去陪著你的。你的手術(shù)，具體要怎么做，和醫(yī)生討論好了嗎，要不，我找一個更好的醫(yī)生給你?！?/br>
    蘇蕤道，“不用了，柳醫(yī)生在這一方面已經(jīng)是非常好的醫(yī)生。再說，我又不想我的事情被很多人知道，即使是醫(yī)生也不行。到時候，只是個小手術(shù)，不出意外，一個小時不到就能夠搞定。不過因為切了一刀，不知道切口有多大，也許要住院兩天。之前我會告訴蘇葳，說我們兩個出去度假去了，你不要在蘇葳面前穿幫了?！?/br>
    謝林云反而詫異了，因為他看過蘇蕤的病歷，之后還專門讓另一位這方面的國外專家看過，那專家說蘇蕤這樣算是情況很好的，不用人工做陰/道，只切除隱睪，然后做外部整形，完全能夠做成非常完美的樣子。

    但那專家所言，這也絕對不是一個小手術(shù)，不可能一個小時不到就搞定，謝林云不由疑惑道，“只是這么簡單的手術(shù)嗎？”

    蘇蕤卻不知道謝林云所想，道，“是啊，很簡單。怎么了？”

    謝林云道，“沒什么?！?/br>
    謝林云直覺這事不對，不過他沒有多問，而是和蘇蕤說起別的事情來。

    謝林云幾乎從不和蘇蕤說自己做的事，蘇蕤也很少談自己的學(xué)業(yè)實驗上的事情，但即使這樣，就一個小的社會問題，兩人也能聊很久，不存在找不到話題。

    蘇蕤邊和謝林云小聲說著電話，邊拿鑰匙開門，開了很久沒能將鑰匙插/進(jìn)去，謝林云在那邊說，“怎么了，開不了門?！?/br>
    蘇蕤“咦”了一聲，四處看了看，然后趕緊轉(zhuǎn)身往樓下走，謝林云道，“寶貝，你也有犯蠢的時候，是不是走錯了樓層?！?/br>
    蘇蕤惱羞說，“根本沒有的事?！?/br>
    作者有話要說：對蘇蕤來說，其實他對男女性別都很迷糊，不是說他不知道自己是女人還是男人，而是他自己對要是是女人應(yīng)該怎么做，要是是男人應(yīng)該怎么做，這種概念很在意，但是又不明確。

    例如他和謝叔叔說話，開始用一種語氣，但突然覺得不對，就又換了一種，那是他自己不確定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才算是一個合格的女人。

    在這種情況下，他自己是不想確定手術(shù)方案的。

    其實這當(dāng)然是他想多了，做了手術(shù)，他依然可以我行我素，至少作為讀者是這么覺得的，但是他作為當(dāng)事人，他反而處在迷霧里，覺得要是自己做了整形手術(shù)，自己就一定要怎么怎樣確定心理和行為上的性別，正是所謂的旁觀者清當(dāng)局者迷。

    ☆、50 第十六章

    蘇蕤這幾天感覺很焦躁,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躺在床上，將臉埋進(jìn)枕頭里,耳朵里似乎還是謝林云溫柔的話語,他也會想，也許整形成完整的女人,也不錯。

    但是這種時候,往往只能持續(xù)很短的時間，一會兒之后，他就會因為窒息而將身子翻過來，在黑暗中盯著天花板,想,但那并不是我的本心。

    他的本心是怎么樣的，其實蘇蕤自己也并不完全明白。

    人最難的便是看清自己。

    只是，他的內(nèi)心深處覺得自己生而如此，是最原初的他，他因為這樣而被親生父母拋棄，因為這樣而成了現(xiàn)在的他。

    做手術(shù)將性別確定下來，他覺得并不能解決以前的問題，反而是否定以前的他。

    通過手術(shù)變成一個外在完整的女人，也并不能解決他心中的問題，也許在改變之后，他反而會有各種心理負(fù)擔(dān)，那么，在這種情況下，他還不如就保持原初的樣子。

    并不是他接受了這個命運，而是他即使是這個命運，他也還是他自己，他有他自己的生活，尊嚴(yán)，理想和未來。

    當(dāng)然，他也希望有一個人，他能完全接受他的身體的缺陷，接受他生而如此的模樣。

    所以在幾天的彷徨之后，蘇蕤的心便安定下來了。

    謝林云雖然對他說，他做他自己就好，但是，謝林云的意思，也只是讓他保持本心不變，不要因為身體的問題而亂想。

    但在身體本身的層面上，謝林云的一系列表現(xiàn)都是希望他是一個體面的女人。

    蘇蕤想，若我只是有心要討謝林云歡喜，便將自己的身體確定為完全的女人，等以后不和謝林云在一起了，他也許反而會自厭，也會在看到自己的身體的時候，厭惡謝林云此時對他的這些影響。

    但無論如何，不管謝林云做什么，蘇蕤都不想和他生出怨懟之情來。

    能有一個人能在他的生命里為他帶來愛情的滋潤和光彩，他都心存感激。

    再說，除了生活層次不同導(dǎo)致兩人在某些方面無法達(dá)成共識之外，謝林云無論從哪方面來講，都是一個非常好的男朋友。

    他對他包容，甚至縱容，又能在很多方面明白他的心思，說是他生活里最亮的一抹光彩也不為過。

    而他和謝林云能在一起多久，蘇蕤對此也不清楚，聽人說過，熱戀往往只有三個月，三個月一過，要是沒有確定下來，往往就開始鬧矛盾了。

    蘇蕤想，若是真是三個月，那真是太短了。

    但他又想，也許這樣正好，他并沒有想過要和謝林云有性關(guān)系，但謝林云一個正值盛年的大老爺們兒，難道要一直同他談精神戀愛，沒有性生活嗎。

    所以那時候分手，謝林云正好就可以再找下一個了。

    自己也不算太過分。

    理性地將以后做了打算，覺得是萬無一失，但心里卻依然很難過。

    愛情讓一只豬也能變得多愁善感，蘇蕤覺得這句話真是太對了，所以他這不是豬的人，變得多愁善感一點，似乎也是能夠理解的。

    謝林云比預(yù)期早好幾天回了s城。

    因是暑假，實驗室里人比較少，各種儀器便也不是很緊張，正是最好做實驗的時期，蘇蕤是閑不下來的性格，又沒有什么朋友可以在一起玩，自然除了兼職時間，每天都泡實驗室了。

    謝林云知道他要十點左右才回家，所以就開車在實驗樓下等他。

    蘇蕤從實驗樓里出來，不由看了看天。

    也許是要下雨了，天氣很悶，即使這么晚了，也并沒有涼快下來。

    他正要往家走，手機(jī)便響了，不用想就知道是謝林云。

    謝林云坐在車?yán)锟吹教K蕤笑著拿出了手機(jī)，然后接聽了電話，“喂，你這個電話真及時，我正出實驗樓準(zhǔn)備回去?！?/br>
    謝林云笑道，“你往左邊看。”

    蘇蕤馬上往左邊轉(zhuǎn)了頭，就看到謝林云正好開了車門下來，蘇蕤掛了電話朝他走過去，開始還是慢慢走，之后卻不自主加快了步伐，到了謝林云面前，謝林云已經(jīng)將他抱住了。

    蘇蕤剛才還覺得有些悶熱，此時被謝林云緊緊抱住，真該悶熱的時候，他卻什么也感覺不到了，除了歡喜，和明明確確深深的思念。

    謝林云看著他的臉，說，“有一個星期沒見了，看看，變了沒有?！?/br>
    蘇蕤還是那個蘇蕤，只是臉上的笑容讓他眼睛微微彎了，眼若秋水，目似明星，唇紅齒白，少了冷淡，便多了明媚，偏他又這么純?nèi)缜嗌骄G水，謝林云不由低下頭要親他。

    蘇蕤趕緊推了推他，笑道，“這么短的時間，哪里會有什么變化。”

    謝林云道，“難道沒有想我嗎？”

    蘇蕤目光溫潤，“即使想，要達(dá)到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地步，也要更長一點的時間?！?/br>
    謝林云無論如何想親一親蘇蕤，但因這是實驗樓前，要是被某老師或者同學(xué)看到了，蘇蕤覺得會很尷尬，便不要他親，一個勁地躲。

    謝林云沒辦法，只好說，“上車吧，我們?nèi)コ渣c夜宵。”

    蘇蕤笑著應(yīng)了，走過去開了副座的車門上了車。

    謝林云也上了車，謝林云坐好后并沒有系上安全帶，而是側(cè)身傾身到蘇蕤這邊，蘇蕤心想他不親一下就要沒完沒了了嗎，不得不由著他捧著自己的臉在唇上親了一下子。

    謝林云這才心滿意足在地開了車離開。

    蘇蕤說，“我們現(xiàn)在去哪里吃夜宵？”

    謝林云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蘇蕤笑道，“要說吃東西，我只想得到我家和學(xué)校食堂，但那對你來說，都會是慘不忍睹的回憶。所以這時候應(yīng)該你做主，帶我去吃點好吃的東西，我不挑食?！?/br>
    謝林云道，“你上次做的菜很美味，對我來說，并不是慘不忍睹的回憶。當(dāng)然，被你拒絕的那些話另算?！?/br>
    蘇蕤道，“你總是想著那次的話做什么，再不定下地方，我回家睡覺了?！?/br>
    謝林云便說，“我離開了一個星期回來，你就不能對我溫柔點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