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他不是在狀元宴上和鄭嵐玉喝酒嗎？

    小皇帝不知如何是好，所有的慌張一覽無余，盛靈玉安靜地望著他，忽然眸光一閃開口道：“陛下醉了，微臣不怪陛下?！?/br>
    第90章

    “微臣不怪陛下”，“不怪”，簡單的兩個字，極致地說明了小皇帝和盛靈玉這一夜變故之間的主動被動關(guān)系。

    康絳雪如遭雷劈，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這時，他雜亂無章的記憶中又浮現(xiàn)了一些模糊的場景，剛好成為了他主動強求盛靈玉的佐證——小皇帝咬著盛靈玉的肩膀，哭喊似的喚道：“求求你。”

    康絳雪心神俱震：盛靈玉一生又忠君又重義，若是小皇帝趁著酒醉起了色心非要強求，盛靈玉縱是不愿意也會順從……

    說得通，確實說得通。

    真的是他，他怎么能對盛靈玉做出這種事情來？

    小皇帝臉色白透，醒來渾身失措本就不知道要說什么，此刻更是完全失語，眼神落到盛靈玉的肩膀上那個很深的痕跡，一個瑟縮，腦子里過電一般。

    禽獸，他就是個禽獸，他強求盛靈玉，還把人弄出這一身傷痕……

    康絳雪想不下去了，這時，盛靈玉的皮膚忽然被衣料覆蓋，盛靈玉快速地穿上內(nèi)衫外袍，在小皇帝惶惶的神情中走向房門。

    康絳雪以為盛靈玉要離去，瞬間陷入驚慌，不由自主驚恐地拉住盛靈玉的腰帶，盛靈玉為此腳步輕頓，回頭對小皇帝道：“陛下，微臣去打水?！?/br>
    是去打水……不是要走嗎？康絳雪嗓子里干澀地咽了口唾沫，訕訕?biāo)砷_手，低眉順眼老老實實窩在錦被之中，感覺如坐針氈。

    不多時，盛靈玉帶著熱水回來，在床邊木案上放定，向著小皇帝伸出左手。

    康絳雪渾身都不適，心里也混亂，看著盛靈玉要碰他，條件反射地躲了一下。一霎，盛靈玉露出了有些受傷的神情。

    小皇帝心里頭一麻，心里密密麻麻地泛酸，做下了這等事，他本就無顏面對盛靈玉，看盛靈玉神情黯淡，他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無地自容道：“……你不用做這種事。”

    盛靈玉只是搖頭，又一次伸出手，見他堅持，康絳雪哪里還敢再躲，順從地任由盛靈玉握住他的腳腕，從腳踝處開始一寸一寸向上擦。

    兩個人都不說話，詭異安靜的氣氛之中，康絳雪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里看。

    他這樣對待盛靈玉，盛靈玉卻還在此刻給他擦拭身體不讓別的宮人發(fā)現(xiàn)，康絳雪心里愧疚又動容，只能閉上眼睛。不知是不是他太過自責(zé)，總覺得時間過得極慢，盛靈玉給他擦拭皮膚的時間格外漫長。

    盛靈玉的動作很輕，很溫柔，但也很慢，輾轉(zhuǎn)流連，在腿和腳上反復(fù)擦拭。

    擦拭了許久，盛靈玉道：“陛下，側(cè)躺?！?/br>
    康絳雪怔然：“側(cè)躺？”

    盛靈玉道：“嗯?！?/br>
    忽然，康絳雪反應(yīng)了過來，這一反應(yīng)，他的臉色開始變得五顏六色，眼皮不自覺地抽動。

    他其實早已經(jīng)感覺到了身體的異樣，可因為心里壓力過大，自責(zé)、懊悔、自我厭惡壓倒了他，使他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好好面對這個問題。

    他冒犯玷污了盛靈玉，但是、但是他真的不敢相信，他竟然是下面那一個。

    這個認(rèn)知給他的震驚感和復(fù)雜感并不比醒來看到盛靈玉脊背那一刻的少，不僅僅是因為在康絳雪的印象里盛靈玉一直是“美人受”，更要緊的是他自己酒醉求歡卻下意識地選擇了做承受方，真的超出了康絳雪的接受范圍。

    康絳雪一直都以為自己是個1。

    小皇帝紅著臉搖頭，臉皮都快磨破了，拼了命似的道：“不用，我自己來。”

    盛靈玉這一次沒有再堅持，他沒頭沒尾道：“是微臣自愿的?！?/br>
    康絳雪沒聽清：“你說什么？”

    盛靈玉忽然抬起頭，迎著小皇帝的視線道：“無論如何開始，微臣都是自愿的，微臣不怪陛下，只是……”

    康絳雪心頭哽咽：“只是？”

    盛靈玉道：“只是微臣害怕……或許陛下，從此以后再不想看到微臣。”

    盛靈玉說得平常，聲音里的落寞幾乎讓人心口發(fā)痛。說完盛靈玉垂下眼眸，不再看小皇帝的眼睛，自顧自道：“微臣告退?！?/br>
    康絳雪慌了神，想要呼喊出聲，又聽盛靈玉道：“微臣在門口守著陛下?！?/br>
    “……”

    這回，康絳雪再也說不出話，等門關(guān)上，門口只剩下盛靈玉模糊的背影，康絳雪猛然將頭扎在枕頭里。

    被盛靈玉說中了，差一點……他就真的產(chǎn)生了以后盡量不見面的想法，不是因為不想見到盛靈玉，而是因為他沒臉見盛靈玉。

    康絳雪的心事被揭破，不由覺得更加羞愧，明明盛靈玉才是受害者，是他對不起盛靈玉，他怎么還好意思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他太差勁了，真的太差勁了。

    ……

    后續(xù)的清理，康絳雪一個人完成了。他渾身不適，骨頭都像是散了架，但并沒有受傷，經(jīng)歷了第一次的某處完好無損，就是不免勞累過度。

    沒有受傷是好事，可康絳雪反而因此有些抬不起頭，他隱隱記得盛靈玉器具完美，小皇帝自己本身也沒有經(jīng)驗，正因為如此，他的完好無損便說明了一個十分羞恥的問題——他好像真的天賦異稟，十分絲滑。

    康絳雪實在不想多提，所有的清理cao作都結(jié)束之后，他像往常一樣去前廳用早膳。他強行穩(wěn)住自己的情緒，有意和盛靈玉換個心境重新聊一聊，可見了盛靈玉，后者卻主動和他請示要暫且出去辦些事。

    盛靈玉的狀態(tài)很是平靜，和小皇帝好像不在同一個狀態(tài)之中，可小皇帝面對盛靈玉，卻是六神無主，無有不應(yīng)。直等盛靈玉真走了，他才發(fā)覺自己忘了問盛靈玉去做什么，什么時候才回來，還有，康絳雪也沒有問過，對于這一夜荒唐，盛靈玉又是如何想。

    第91章

    盛靈玉的想法康絳雪終究不得而知，但他自己的心事卻是分明可見：心煩意亂，一團(tuán)亂麻。早膳吃了沒幾口，小皇帝就沒頭沒腦扯著海棠詢問：“朕的小金庫里那株五色珊瑚還在嗎？”

    海棠疑惑：“自是在的?！?/br>
    小皇帝又道：“那個雕著仙宮圖騰的玉璧呢？”

    海棠道：“也在。”

    康絳雪忙不迭道：“都拿去賜給盛靈玉，還有朕上次夸好看的那個瑪瑙翡翠，全都賞給他，快快快，現(xiàn)在就送去?！?/br>
    聽著小皇帝的語氣，恨不得要把壓箱底的寶貝全都祭出來，海棠不明白原因，也難掩迷茫：“可盛大人平時吃穿用度都簡單，這些東西送過去盛大人用得上嗎？”

    “你管他用不用得上，送就是了?！?/br>
    海棠不明所以：“……是?！?/br>
    康絳雪其實心里也知道這些東西對盛靈玉無用，盛靈玉那樣的人生來清白高傲不愛珍寶，可他心里頭太覺虧欠，只想多做些什么來填補這份內(nèi)疚。

    這些寶貝是他平時最喜歡的，送出去仿佛割rou，這種割rou的痛感剛好可以帶給康絳雪一種努力彌補的心理安慰，哪怕這讓他看起來有點像個事后送禮的渣男，小皇帝還是甘之如飴。

    賞！都給盛靈玉，只要盛靈玉需要，別說這些，只要他開口，要什么給什么。

    康絳雪因遭受了巨大的沖擊，用了早膳之后便沒有上早朝，抱著小玉躺了一上午，忽聽平無奇來稟告，說是鄭嵐玉求見。

    鄭嵐玉竟然會來拜訪小皇帝，這實在很稀罕，康絳雪驚了驚，忙撐起精神叫人把鄭嵐玉宣進(jìn)來。

    昨夜?fàn)钤?，小皇帝狂吐早退之后便沒再回去，鄭嵐玉也不知道小皇帝后面是個什么狀況，這會兒終于見到，只見小皇帝神色極為倦怠，眼下青黑，渾身上下寫滿了萎靡不振。

    確實是宿醉之態(tài)，卻比一般的宿醉嚴(yán)重許多，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的一番敬酒竟把小皇帝給弄成了這個樣子？

    小皇帝的身體也太差了。

    鄭嵐玉神色微妙，說不上是個什么表情，康絳雪不知他的來意，詢問道：“狀元郎有事？”

    鄭嵐玉定定神，回道：“承蒙陛下一番款待，小臣前來謝恩。”

    謝恩這等小事竟然能讓看不上皇家恩德的鄭嵐玉走上一遭，康絳雪頗覺奇妙，又聽鄭嵐玉道：“陛下聲音怎么啞得這樣厲害？縱是飲酒過量也不該如此，莫不是酒后牽出身上病恙？陛下不妨召太醫(yī)看看?！?/br>
    康絳雪的嗓子嘶啞自然是因為另一個緣由，小皇帝心知肚明，哪里還好意思叫人來看？別說太醫(yī)，平無奇他都不敢多聊，一時間，康絳雪的臉色漫上了紅意，欲蓋彌彰地咳了一下。

    小皇帝準(zhǔn)備開口，又忽然間后知后覺：“……狀元郎莫非是在擔(dān)心朕？”

    鄭嵐玉微怔，來不及遮掩，冷不丁地露出了惱羞成怒之態(tài)。

    ……

    竟然真是擔(dān)心他？

    康絳雪十分驚訝，隨即不由喜出望外。他就說鄭嵐玉怎么會來正陽宮露臉，原來是因為昨夜灌了他酒而覺得過意不去……

    這實在是個好兆頭，既說明鄭嵐玉對小皇帝沒有徹底的厭惡，也說明鄭嵐玉這人不管嘴上什么樣，心里頭到底還是個十多歲的懷抱善念的少年。

    有戲！

    康絳雪的招聘大業(yè)真的還有戲！

    康絳雪獲得意外之喜，眼見著鄭嵐玉有點羞惱拔腿要走的架勢，立刻伸出手制止：“等等?！?/br>
    面對盛靈玉，小皇帝已經(jīng)喪失了勇氣，可面對鄭嵐玉，他的厚顏無恥還能再搶救回來，康絳雪道：“朕遇上了一些事，由是心情有些不好?！?/br>
    鄭嵐玉露出了一副“所以呢”的表情，康絳雪馬上接道：“朕不知道和誰說，仔細(xì)想想，朕的身邊好像也沒有人可以傾訴?！?/br>
    這話里有些賣慘的嫌疑，可好巧不巧，賣慘對于鄭嵐玉剛好有用。少年止住了腳步，故意說風(fēng)涼話：“陛下一國之尊，說什么都有人搶著聽，怎么會無人傾訴？”

    嘴上這么說，鄭嵐玉的腳步卻分明停了下來，在小皇帝面前站住。

    這是個再好不過的發(fā)展，能聊起來拉近距離實在是最好的?？到{雪心里一喜，下一刻卻又被自己卡住，按照道理，他理應(yīng)和鄭嵐玉傾訴內(nèi)心的苦痛，和鄭嵐玉發(fā)展一下君臣友情，可他此刻的混亂心事全源于盛靈玉，支支吾吾半天，什么都擠不出來。

    他怎么可能和鄭嵐玉說他喝多了酒睡了忠臣之后，皇后的哥哥？

    不說這是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他根本就說不出口……

    氣氛進(jìn)入了寂靜的冷場，唯有小皇帝的神情越來越僵，看起來真的像是有苦難言。

    鄭嵐玉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邪，本想要天天惹小皇帝不痛快才一心入仕，不想看小皇帝這等失落反而鬼使神差道：“心情不好干什么還要委頓在宮中？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不就好了。”

    話一出口，鄭嵐玉心里便一陣后悔，可等看到小皇帝驚喜閃亮的眼神，那后悔卻也沒了用處。

    小皇帝從椅子上跳起來，呼前喊后帶著侍衛(wèi)呼啦啦出了殿，催促地叫他道：“狀元郎說得有理。狀元……不、鄭卿，快來?！?/br>
    鄭嵐玉眉頭皺了起來，倒也沒有對這個新?lián)Q的稱呼表示不滿。兩個少年人一前一后乘上了小皇帝的御用馬車，十二郎衛(wèi)跟上八個，一行人陣仗浩大，說走就走。

    和小皇帝一起出宮散心是鄭嵐玉計劃中全然沒有的，更是鄭嵐玉人生里強烈拒絕的，他剛才的言行出于沖動，此刻和小皇帝肩并肩坐在一起，簡直越想越悔，少年的心態(tài)隨著車子搖晃不停上下起伏，開始看哪兒都不順眼。

    小皇帝的馬車?yán)锔鞣N物件都齊備，又暖又舒服，就像個行走的小房間。鄭嵐玉忍不住無情炮轟：“陛下的車子難得，也不知耗費了多少銀錢，能供養(yǎng)天下多少百姓？”

    這一番嘲諷對于富貴皇族而言聽起來最為掃興，鄭嵐玉等著小皇帝面露不悅，誰知小皇帝轉(zhuǎn)頭看他，平靜地問道：“鄭卿喜歡？那朕送你一輛一樣的。”

    鄭嵐玉一拳頭砸在棉花上，更加憋火：“還是別了，小臣無功無德，怕是配不上這么好的車子。”

    小皇帝毫無怒意，點頭回道：“也好，這車子太過顯眼，送給鄭卿若是叫人覺得鄭卿和朕有關(guān)聯(lián)反倒會給鄭卿惹來麻煩?！?/br>
    他在嘲諷小皇帝，小皇帝沒有波瀾就罷了，還反過來替他著想，忽然間，鄭嵐玉覺得之前那種復(fù)雜茫然的感覺再次襲來，弄得他渾身不自在。

    少年再說不出嘲諷之言，不自覺地咽下一口氣，悶悶撩起車簾問道：“陛下想去哪兒？”

    康絳雪其實也不知道目的地，到現(xiàn)在，他和鄭嵐玉一起坐在馬車?yán)镞@一事實還讓他覺得有點玄幻。他真沒想到鄭嵐玉會邀請他出宮散心，驚喜的同時，也確實覺得可以暫時舒緩一下他的心情，現(xiàn)在只要能分分神，不管做什么都是好的，去哪里似乎也并沒有什么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