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遠(yuǎn)看到苻紅藥華麗張揚的鳳輦，康絳雪擔(dān)心得眼皮亂跳，他幾乎一路小跑沖進(jìn)了落霞宮，沒想到人剛進(jìn)外殿，便看到了正在座位上悠閑喝茶的苻紅藥。

    小皇帝神色著急，苻紅藥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嘲諷嗔道：“來得倒是挺快，平日倒沒見到陛下對哀家有這般上心?！?/br>
    康絳雪被諷刺一臉，也來不及做反應(yīng)，他使了個眼色，趕緊讓平無奇扎進(jìn)內(nèi)殿查問情況，自己來到苻紅藥身邊道：“天這么冷，母后來這里干什么？”

    苻紅藥一臉的沒好氣：“這皇宮之中，哀家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皇帝這話說的是什么意思？大典還沒進(jìn)行，哀家就連這落霞宮的宮門都不能進(jìn)了？”

    太后發(fā)起脾氣來，和小皇帝蠻橫的模樣甚是相似，若是往常，康絳雪大多會和她對著橫，可涉及以后都要留在宮中生活的盛靈犀，康絳雪別無他法，只能順勢哄道：“母后胡說什么呢，朕可什么都沒說。”

    苻紅藥輕聲冷笑：“皇帝當(dāng)哀家眼睛不好？一來就使人去看那盛家女的情況，怎么，哀家能把她吃了不成？”

    平無奇的離去很是明顯，小皇帝對此倒也無話可說，康絳雪在太后身邊的座位上坐下來，半真半假地道：“誰讓母后之前不贊同朕立后。”

    苻紅藥秀眉蹙在一起，越聽越不高興：“婚期都定了，哀家的臉早就丟光了，不過是想看看這盛家女生得什么模樣，若哀家真想動她，還用得著親自來？直接派人將她提走就是了。”

    這話倒是很符合苻紅藥的行事，康絳雪不由得放下心來，果然，不多時，平無奇從內(nèi)殿探出頭來，用點頭示意盛靈犀平安無事。

    苻紅藥神情不耐：“這下信了？”

    虛驚一場，康絳雪心里徹底一松，倒也不在意面上和苻紅藥賠幾個笑臉。

    苻紅藥聽小皇帝說了半晌好話，這才瞪了小皇帝一眼，嗔道：“哀家方才瞧了一眼，那盛家女和盛家子生得甚是相像，美則美矣，可早看過盛靈玉，再見她也沒那么驚奇。哀家轉(zhuǎn)念一想，你之前說喜歡男子不像是假的，莫不是這一次立后根本不是重新喜歡上女子，而是為了旁的人？”

    說著，苻紅藥的神情越發(fā)地認(rèn)真，她凝視著小皇帝的臉，再次問道：“你跟哀家說實話，你看上的到底是盛家女還是盛家子，你是不是……喜歡那個盛靈玉？”

    這話問得相當(dāng)直白，康絳雪完全愣住，可他在那轉(zhuǎn)瞬之間，反應(yīng)極快，回望著苻紅藥的眼睛毫不猶豫道：“不是?！?/br>
    苻紅藥道：“真的？你可別是糊弄哀家?！?/br>
    康絳雪搖頭，淡淡道：“朕對盛靈玉從來沒有那個想法，再者，即便朕喜歡男子，也不會去碰盛靈玉。”

    康絳雪神情嚴(yán)肅，說的話也都是發(fā)自真心，他幫助盛靈玉，關(guān)心盛靈玉，惦念盛靈玉，喜愛盛靈玉，可他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褻瀆盛靈玉。

    像盛靈玉那樣的人，就應(yīng)該遵從本心，娶一個心愛的妻子，生育子嗣，完成理想，保家衛(wèi)國。

    若康絳雪對盛靈玉心有雜念，那他對于盛靈玉來講，和那些對盛靈玉有所圖謀的渣攻有何不同？

    都是心懷不軌、趁虛而入罷了。

    所以不能。

    他不可以對盛靈玉有任何的遐想?？到{雪回答得平靜而篤定，他沉沉道：“對朕而言……誰都可以，只他不行?！?/br>
    不知道是小皇帝說這話的語氣太過鄭重，還是小皇帝的表情太過認(rèn)真，苻紅藥竟是愣了愣，反應(yīng)了下才道：“不是便不是，何必這般嚴(yán)肅？”

    小皇帝一時太過莊重，搞得苻紅藥覺得自己討了個沒趣，她失了興致，倒也不想再多待，飲了一口茶便起身離去。

    康絳雪送她到門口，目送她上了鳳輦，再回頭想進(jìn)殿，忽地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人影。

    那人影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那里，康絳雪和苻紅藥出來的時候并沒有注意到，此刻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遠(yuǎn)遠(yuǎn)看去，仿佛要融到空蕩的天地中。

    康絳雪不確定地喚道：“……盛靈玉？”

    第70章

    盛靈玉不曾回應(yīng)，他只是站在那里，遙遙地望過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遠(yuǎn)，康絳雪清楚地知道盛靈玉在看著自己，可至于那一刻盛靈玉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神情……

    他無論如何都辨認(rèn)不清。

    于是康絳雪又問：“盛靈玉，你什么時候來的？”

    盛靈玉依然沒有回應(yīng)，康絳雪向著他逐步走近，心里頭忽然間一陣忐忑不定。

    他知曉盛靈玉出現(xiàn)在此的原因，不外乎和自己一樣，為了盛靈犀急急趕來，可是他不知道盛靈玉是何時來的，又有沒有聽到他和苻紅藥的對話。

    康絳雪心里很明白，他剛才的話沒有任何不妥之處，不怕被盛靈玉聽到，可偏偏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一陣沒由來地心慌。

    他不想被盛靈玉聽到。

    他怕被盛靈玉聽到。

    康絳雪加快了腳步，想要去看清盛靈玉的臉，就是這時，寒風(fēng)又起，漫天的雪花自陰郁的天空中紛揚散落，冬日的風(fēng)帶著某片迷路的雪片進(jìn)入小皇帝的眼眶，迷了他的眼睛。

    一場大雪。

    康絳雪眨了眨眼睛，雪花融化在他的眼睛中，變得一片濕潤。

    他終于來到盛靈玉的眼前，試圖努力看清盛靈玉的眼睛，另一道身影卻也在此時從殿門口探出頭來稟告道：“陛下，盛姑娘醒了，說想見盛——盛大人也在？那……”

    平無奇的傳話驚擾了兩人，康絳雪沒有來得及再說什么，盛靈玉已然轉(zhuǎn)過頭進(jìn)入了殿中。

    康絳雪最終也沒能和盛靈玉對上視線，一個人站在門外，不知道要不要繼續(xù)跟上去。

    推遲許久的兄妹重逢，也許不應(yīng)該有外人在場?？蛇@一眼沒有看到，小皇帝的心空落落的，讓他近乎莫名地惶恐不安。

    康絳雪一時猶豫不定，正當(dāng)他最終決定在門口等著盛靈玉出來以后一同離去時，門外忽然迎面跑來了兩個傳話的宮人。宮人在小皇帝面前急匆匆地行禮，稟告道：“陛下，長公主請您去養(yǎng)心殿議事?！?/br>
    康絳雪的目光向著殿內(nèi)看了一眼，皺眉道：“現(xiàn)在？”

    宮人道：“是，養(yǎng)心殿來了不少官員，都在等著陛下?！?/br>
    這般的陣仗，顯然是有大事發(fā)生，康絳雪不得不集中精神道：“出什么事了？”

    宮人言簡意賅道：“楊世子凱旋了。”

    楊世子說的是楊惑，他這些日子一直奉命在外捉拿叛賊?？到{雪心中閃過“凱旋”二字，頓時心跳如雷：“你是說……叛賊被抓住了？”

    宮人歡喜道：“回陛下，抓住了?！?/br>
    康絳雪又問：“全抓住了？”

    宮人道：“是，包括楊顯在內(nèi)的賊首八人全部緝拿?！?/br>
    賊首八人，盛靈玉的父親謝成安自然也包括在內(nèi)，康絳雪心里咯噔咯噔亂跳，再也控制不住。

    謝成安被抓住了，盛靈玉會作何感想？

    之后謝成安被拉去凌遲處死……

    盛靈玉又會作何感想？

    康絳雪的內(nèi)心亂糟糟，宮人不知這些，繼續(xù)小心催問：“陛下？”

    康絳雪回神，也知道這一趟不能不去，臨走之時，康絳雪和其他人叮囑道：“叛賊之事，先別告知盛大人。”

    宮人們紛紛應(yīng)聲，康絳雪凝視落霞宮良久，最終還是帶著平無奇一同離去。

    他剛剛沒有好好看看盛靈玉，等夜里從養(yǎng)心殿回來，一定好生和盛靈玉說說話。

    到時候，不吼他，不氣他，平平常常地，好好說話。

    ……

    蘇醒對于盛靈犀來說并不是第一次，這些日子以來，她時常睡了醒，醒了睡，除了喝藥吃飯的工夫里清醒一二，多半都在昏昏沉沉。

    迷蒙恍惚之際，她總會叫盛靈玉，可每一次叫，都沒有人應(yīng)她，即便她掙扎著伸出手去，也只是在空中揮過，一無所得。

    這一次，在盛靈犀難得清醒的時間里，她看到她的床前多了一個影子，什么都不說，就在她的身旁注視著她。

    這是第幾天？第三天？第五天？還是第七天？盛靈犀過得記不清楚日子，可她終于看見了這個人，她喚了一聲哥哥，不管不顧地向著盛靈玉撲了過去。

    抱住盛靈玉之后，盛靈犀在盛靈玉發(fā)出任何聲音之前，搶先發(fā)出了嘶鳴一樣的哭聲，她哭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br>
    這個身體柔弱比旁人承受更多痛苦的姑娘，自始至終沒有責(zé)備盛靈玉分毫。

    她沒有提盛靈玉給謝成安求情的事情，也沒有問盛靈玉為什么這些日子都沒有來看過她。

    她只是一個勁兒地道歉。

    為她的無用，為她的柔弱，為她給盛靈玉拖了后腿，為她害得盛靈玉被挑斷了右手的手筋。

    她就是這樣一個姑娘，像極了他們共同的母親。

    可是……

    盛靈犀什么錯都沒有。

    從來都和她無關(guān)。

    盛靈玉遲緩地伸出左手，抱住meimei纖瘦的身軀。

    盛靈犀渾身一震，之后哭得更加厲害，她似乎要將一切的感情都在哭聲之中傾瀉而出，仿佛天地之間，她只有盛靈玉一個依靠。

    盛靈玉聽著她哭，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說些什么，應(yīng)該做些什么，或者他也應(yīng)該一起落淚。

    可這一刻，他什么感覺都沒有。

    他像是和一切的真實都分割開來，脫離了自己的身體，飄浮在空中，漠然地看著另一個和自己生得一樣之人抱著他的meimei。

    一切都很慢，很遠(yuǎn)。

    空洞，遲鈍。

    在很漫長的一段時間里，盛靈玉都以為……他或是瘋了，或是死了。

    盛靈犀哭了許久，都沒有得到一聲回應(yīng)，她終于察覺到不對，抽噎著向后退去，喚道：“哥？”

    盛靈玉遲緩地望向她，幾乎一動不動的瞳孔讓盛靈犀猛然顫抖，盛靈犀提高音量呼喚，吼得聲嘶力竭，可盛靈玉還在出神，盛靈犀幾欲崩潰，拼盡全力揚起手給了盛靈玉一巴掌。

    啪的一聲。

    盛靈玉的臉偏向了一邊。

    盛靈犀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終于，盛靈玉有了反應(yīng)，這個人在盛靈犀含著眼淚的目光注視之下很慢很慢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出聲道：“靈犀……”

    盛靈犀哭著點點頭，又聽盛靈玉道：“好痛啊。”

    不知是在說自己的臉還是其他的地方，盛靈玉的聲音輕飄飄的，沒有一點重量，一遍又一遍訴說道：“我好痛啊?！?/br>
    ……

    夜里掌了燈，盛靈玉獨自一人出了落霞宮。

    這場鵝毛大雪沒有停，下到入夜竟積到了半截小腿的高度，人踩在雪地之上，咯吱咯吱作響。

    宮人們給盛靈玉遞了一把傘，盛靈玉沒有接，任由雪花飛舞，落在他的頭上。

    等步行到宮道之上，一個人影徑直踏來，看模樣是個無甚稀奇的中年太監(jiān)，到了盛靈玉的跟前，那人躬身遞上一個銀色牌子。

    盛靈玉沒有反應(yīng)，略過他直直往前走，那人愣了下，又快速趕了幾步追上來，低聲道：“世子爺說盛大人此刻許是需要此物，大人不妨細(xì)看一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