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絳雪一個激靈，趕緊把頭縮下去，因為緊張，他的心跳得快要蹦出來。

    康絳雪不確定盛靈玉有沒有看到他，等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探頭看了一眼，盛靈玉此刻已經(jīng)移開了視線，正在挽頭發(fā)。

    沒有發(fā)現(xiàn)就好，康絳雪松了一口氣，示意海棠松手，然而等了半天，都沒感覺到身體往下落。

    康絳雪催促道：“可以放開了?！?/br>
    海棠道：“奴婢早就放開了呀?！?/br>
    康絳雪一陣迷茫，他低頭一看，果然沒有人在撐著他，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

    他好像被鉤子卡在了墻上。

    ？？？

    這……

    康絳雪慌了。

    海棠也慌了。

    他們兩個人在墻外亂成一團，海棠急得都快開始跳大神，可小皇帝就像是游戲沒充錢一樣卡在墻上下不去。

    這要是被人看到……海棠急道：“陛下！這可怎么辦呀！”

    康絳雪也著急：“你先冷靜下，小點兒聲！被盛靈玉發(fā)現(xiàn)怎么辦！”

    康絳雪自掛東南墻的樣子尷尬極了，可他還是害怕被盛靈玉聽見聲音，正焦急萬分不知道該怎么辦時，眼前的墻頭上忽然憑空躥上一個人來。

    盛靈玉的身上夾雜著水汽和寒氣，冷得人險些一個激靈。他來得那般突然，一瞬間就背著光沖進了康絳雪的視線。

    康絳雪不知道盛靈玉怎么能跳上這么高的墻，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在墻外的，只看見盛靈玉的臉近在眼前，雖然閉著眼，那過于美貌的容貌依然晃得人心頭一怔。

    又來了。這個人每次出現(xiàn)，在他眼中都像是天神一般。

    康絳雪愣怔著，聽盛靈玉道：“微臣抱您下去?！?/br>
    盛靈玉的神情之中有些猶豫，又有局促無奈和關(guān)切縱容，但他始終閉著眼睛，輕聲道：“微臣看不見您，所以應該不算是發(fā)現(xiàn)陛下?！?/br>
    第41章

    這、這不就是自欺欺人嗎！

    康絳雪反應過來的一瞬間，差點羞得厥過去。盛靈玉閉著眼睛說出這番話，對他的縱容似乎都要從無奈的神情之中滿溢而出，可越是如此，越襯得康絳雪宛如一個做錯事被抓包還要大人去哄的孩子，康絳雪尬得頭皮發(fā)麻，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小皇帝羞極了，那股子一旦不知道怎么辦就把人設搬出來的驕橫勁兒沖昏了頭腦，康絳雪惱羞成怒，捂著臉喊道：“不要你管！你快給朕下去！”

    盛靈玉尚未開口，海棠便急了，她在底下一個勁戳小皇帝的腳，喊道：“不行！陛下！您等他把您抱下來再趕他走呀！不然這么掛著一會兒真要丟死人的！”

    康絳雪平日里和海棠平無奇相處向來無拘無束，以至于這種關(guān)頭海棠姑姑只顧著小皇帝的安危，出口隨意，完全沒想到給小皇帝留點面子。

    康絳雪內(nèi)心叫苦不迭，真叫一個原地社會性死亡，他硬著頭皮向上看去，盛靈玉正對他伸出雙手，在這初冬之時，看起來竟像是一潭春水一般。

    小皇帝哼哼唧唧半天，直羞得臉都憋紅了，這才張開雙臂，摟住了盛靈玉的脖子。

    盛靈玉道：“不用怕?！?/br>
    康絳雪：“……誰怕了！”

    他這是丟人！他丟人！

    解救小皇帝的整個過程，盛靈玉一直不曾睜眼，康絳雪仗著不要臉，倒是把盛靈玉的臉看了個清清楚楚。

    越是看，康絳雪就越氣惱。他第一次和盛靈玉見面，坐著摔了個屁股蹲，那之后，或打嗝或被綁，沒一個好時候。為什么他總讓盛靈玉看到他丟臉的樣子？

    ……他也想在盛靈玉心里漂漂亮亮的??！

    康絳雪越想越氣，雙腳落地之后沒和盛靈玉說話，羞得直接落荒而逃。

    聽見有腳步聲自身后跟上，康絳雪心里又羞又急，扭頭喊道：“別跟著朕！朕現(xiàn)在不想看到你！”

    不想定睛一看，是海棠！她瞪大了眼睛，一臉驚訝?？到{雪沒過腦子，脫口而出：“……怎么是你？”

    海棠不解道：“自然是奴婢，不是奴婢還能是誰？”

    康絳雪飛快地閉上嘴，然而海棠還是很快反應了過來，她恍然大悟，連珠炮似的追問：“陛下以為是盛公子？？”

    “陛下原來是想要盛公子追您？”

    “……奴婢懂了?！?/br>
    康絳雪被海棠接連的靈魂拷問逼得差點去世，一時沒注意到這句“懂了”是什么意思，等他回過神來，海棠已經(jīng)碰瓷一般往地上一歪，拍著大腿喊道：“哎喲，摔死我了！陛下！陛下您走慢點！奴婢腿斷了，這樣是追不上您的，您一個人很危險！”

    羞恥感和茫然感沖上了康絳雪的腦袋，康絳雪好幾秒都沒反應過來，等他慢了半拍順著海棠的目光往盛靈玉的方向一看，那道原本閉著眼睛在原地不動的身影已經(jīng)在猶豫之后向著自己的方向跟了上來。

    ……

    他來了。

    這回真來了。

    康絳雪腦袋里嗡嗡亂叫，顧不上海棠豎起大拇指得意的小表情，直接撒腿就跑。然而盛靈玉卻不像海棠一樣老實在后面跟著，他追上來之后，便在身邊輕聲勸道：“陛下，慢一些好嗎？跑得這么急會傷到身體?！?/br>
    康絳雪的心比他的腳步更急，盛靈玉的聲音讓他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跟海棠說的那句話是無心之言，也許他的潛意識真的希望盛靈玉能追上來，可在現(xiàn)實之中，他實在不知這會兒面對盛靈玉要說些什么。

    他明明只要遠遠看一眼盛靈玉就夠了。

    康絳雪的體力不行，跑了幾步便累極了停下來，這一停，簡直被自己氣得上頭，他脾氣上來，開始蠻不講理，胡亂罵道：“你不追上來朕會這么跑嗎？還不是都怪你！你是要累死朕嗎？！”

    盛靈玉被一頓責怪，也不見生氣，平靜道：“是微臣不好?！?/br>
    康絳雪立即罵道：“知道不好就不要跟了！”

    盛靈玉道：“可陛下不能一個人?！?/br>
    康絳雪又是生氣又是感動，有意嘲諷道：“盛公子好大的派頭，是不是如今連朕的話都不聽了？”

    盛靈玉為這話立刻跪下來，他雙手拱手行禮，恭敬道：“但凡陛下所言，微臣不敢違背?！?/br>
    “那朕叫你不要跟著朕。”

    盛靈玉頓了下，道：“……這個不行?！?/br>
    康絳雪被他這份自相矛盾弄得一時啞然，險些不知道說些什么，他好氣更好笑道：“朕叫你不要入宮，你非要入宮，叫你不要跟著朕，你非要跟著朕，這就是你的不敢違背？敢情朕的話你不是不聽，而是挑著聽，想聽哪個聽哪個！”

    盛靈玉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等他開口時，只聽他淡淡道：“請陛下降罪?！?/br>
    若是一般的帝王，順著這話說下去，還真得出現(xiàn)“你以為朕不敢嗎”的場面，盛靈玉自己提這個話頭，簡直耿直得不像個官家子弟，很容易給自己惹上麻煩。可康絳雪知道，這正是盛靈玉獨有的品質(zhì)，有很多時候，盛靈玉的沉默都不是因為木訥，也不是因為不善言辭，而是因為他太知禮，太溫柔。

    就像一直到現(xiàn)在，他都沒有主動問過康絳雪剛剛為什么會掛在墻頭上。

    康絳雪對盛靈玉比對苻紅浪更加沒有辦法，他擺著生氣的臉好半天，最終道：“當然要降罪，你以為朕會放過你嗎！你給朕面壁！現(xiàn)在就面！”

    康絳雪一直沿著墻跑，此刻身邊就是墻，盛靈玉跪著轉(zhuǎn)了個方向，果真老老實實開始面壁。

    康絳雪心梗：“……站起來面！”盛靈玉不許跪著！

    盛靈玉伸手摸了摸墻，起身之后，他問道：“微臣現(xiàn)在能睜開眼睛嗎？”

    康絳雪聞言一怔，歪頭細看，驚訝地發(fā)現(xiàn)盛靈玉竟當真到現(xiàn)在還閉著眼睛，他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戳了一下，好半天才沒好氣道：“朕什么時候說你不能睜眼了？本來也不是朕叫你閉的，你愛睜不睜！”

    盛靈玉這才睜開了眼睛，康絳雪知道盛靈玉此刻看不到自己，心里放松了一些，可看到盛靈玉身上還濕著，很快又不舒服起來。

    他就不冷嗎？

    康絳雪不想再耽擱盛靈玉的時間，他來之前打聽過，禁軍有自己的晨練，想來一會兒就會集合。不過既然見到了，這樣走了也可惜，康絳雪自胸口摸了摸，取出一個油紙包，猶豫再三還是塞到了盛靈玉的懷里。

    小皇帝悶聲悶氣道：“還你的！”

    盛靈玉揣著油紙包一動不動，康絳雪頓時氣道：“你干什么呢？你倒是打開看看?。　?/br>
    盛靈玉問道：“微臣在面壁，現(xiàn)在可以動嗎？”

    康絳雪又被氣道：“……你愛動不動！”

    聽到小皇帝聲線都變了，盛靈玉終是“頭腦靈活”了一些，他取出紙包攤開，紙包內(nèi)乃是滿滿當當?shù)幕庸?/br>
    果脯……

    盛靈玉愣了下，這一回，不用小皇帝說，他自己取出一塊放入口中，甜味自舌尖蔓延，讓他一陣無聲。

    他知道這一口果脯出自皇宮內(nèi)廷，小皇帝吃的東西，材料做工自然都是世間最好的，可他不明白，內(nèi)廷的手藝為何能好到這種程度，明明只是果脯，卻甜得叫人心都亂了。

    小皇帝問道：“怎么樣？”

    盛靈玉看不見小皇帝的臉，只能從對方的聲音之中聽到一點點期待和炫耀之情，他應道：“好吃。”

    小皇帝的聲音變得更明朗，似乎還有笑意：“那是，朕的東西怎么會差？當然比你在民間買的好吃多了！對了，還有別的呢，楊梅的！那個更好。”

    盛靈玉于是又吃了一口，果然嘗到了另一番滋味，但還是很甜，甜得他咽下之后，便把紙包合起來揣回到胸口。

    康絳雪本想看盛靈玉多吃一些，不想他就這么收了起來，心里不由有點失望，轉(zhuǎn)念一想，盛靈玉從來也沒說過自己愛吃果脯，他隨身帶著原就是給meimei喝藥用的，于是隨口道：“也好，拿回去給你meimei，反正朕吃了你一包果脯，現(xiàn)在還上了?！?/br>
    康絳雪只是隨口一說，可聽了這話的盛靈玉卻不知為何頓了下，盛靈玉的聲音來得突然，他忽地問道：“給靈犀？這不是給微臣的嗎？”

    康絳雪被他問蒙了，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給你們誰不一樣？這果脯在你手里，還不是你自己決定。”

    盛靈玉一板一眼地道：“可陛下說分，微臣就會分。”

    所以若是他不說這話，盛靈玉本不打算分給盛靈犀了？康絳雪覺得奇怪，故意酸道：“你不是什么東西都愿意分給你meimei？難道你之前說的是騙人的？”

    盛靈玉沉默一陣，沒有回答，就在康絳雪以為他打算沉默到底時，盛靈玉慢慢開口道：“這不一樣，她不缺果脯，可微臣若是分了……就沒了?！?/br>
    康絳雪聽得直皺眉，不由氣道：“你沒了你可以再要??！”這搞得他多摳門似的！他其實想把果園都送給盛靈玉呢，還不是怕盛靈玉不收！

    盛靈玉有些驚訝：“……微臣還能再要？”

    康絳雪道：“你沒問朕怎么知道不能？”

    盛靈玉忽然很輕很輕地笑了，那聲音像是和昨日康絳雪逗小玉的時候聽到的重合，帶來了一陣令人放松的安全感?？到{雪原本還想要問問昨天是不是盛靈玉，現(xiàn)在卻覺得自己好像不問也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

    正想著，盛靈玉開口道：“陛下，微臣能不能看看您？”

    這話乍一聽有些奇怪，可是仔細一想，這一次見面盛靈玉先是閉著眼睛，現(xiàn)在又在面壁，好像確實沒機會看到自己。

    康絳雪心里明白，嘴上卻故意惡心道：“怎么，許久不見，盛公子思念朕了不成？”

    盛靈玉默然，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特別淡特別淡地應了一聲：“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