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絳雪想起了錢公公盯著盛靈玉出神的樣子，那時他還只當是盛靈玉太美貌，卻忘了關注這個老太監(jiān)的本性。

    好色之徒就是好色之徒。

    若是這樣，清理后宮就更必要了。

    到了第二日，康絳雪干脆親自去盯著錢公公辦差，二十來個美人一個接一個上馬車，面上雖沒有表現(xiàn)出喜色，腳步卻能看出十分輕快。

    錢公公的面色一直有點陰陰郁郁，不敢朝康絳雪發(fā)作，吼其他人卻聲音十分洪亮。

    人都送走之后，錢公公方來請示，開口便道：“陛下，可要招些新人？”

    康絳雪拿著鍋使勁往錢公公頭上扣：“招些新人，是伺候你還是伺候朕??？”

    錢公公聽得面皮一抖，哪里還有心思去想小皇帝為何不要新人，直接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嚇得話都不知道說什么。

    “陛下……您這是說的哪里話，老奴豈敢……”

    康絳雪抬腿踹他一腳，沒用多少力，氣勢卻很足，錢公公仿佛碰瓷一般身子一歪，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康絳雪倒也沒辦法真把錢公公怎么樣，給錢公公一腳之后，就帶著海棠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錢公公在身后是何種反應康絳雪不知道，解決了后宮美女的康絳雪卻實在一派輕松。

    他有心帶著海棠享受一下陽光散散步，不想從斜里忽然躥出一個人來，低頭叩拜，道：“陛下容情，奴才也想求個恩典?！?/br>
    來人是個小太監(jiān)，看服飾品階不高，康絳雪平日里似乎也沒有見過。

    海棠被這人嚇了一跳，更惱這人竟然驚著了陛下，立即開口呵斥：“哪里來的奴才，沒有規(guī)矩，怎么有膽子在陛下面前放肆？退下！”

    那小太監(jiān)聞言一頓，并沒有退下，反而抬起頭來，口齒清晰道：“陛下，奴才小平，進宮已有十載，從未有任何行差踏錯之舉，只是母親突生急病，需要出宮一趟，奴才和錢公公請示過多次，都被駁回，今日實在是無計可施才出此下策。陛下……陛下仁心，數(shù)十美人都可寬赦，奴才斗膽求一個恩典，求陛下垂憐！”

    康絳雪聽得清楚，看得更清楚，眼前之人身量不高，容貌也不突出，氣質(zhì)卻很是不同，在宮中為奴十年，一般人就算再有膽量身上也會有些奴性，脊背不會這樣直，但這人不卑不亢，內(nèi)有鋼骨，著實罕見。

    康絳雪道：“允了?！?/br>
    那名為小平的太監(jiān)本還想再求，不想小皇帝竟會如此輕易地答應，小太監(jiān)有些恍惚，又聽康絳雪道：“不過，你要幫朕做件事。”

    小太監(jiān)毫不猶豫道：“求之不得，多謝陛下?！?/br>
    連什么事情都不問，只要出宮就好，足見一片孝心。

    康絳雪有所感觸，倒也放下心來，將人領回了正陽殿，屏退眾人，康絳雪將事情交代了下去，不是其他，正是出書的事情。

    小平一句也不問，只收好書稿，揣在懷中，再三道：“陛下放心，小平領命，亦不會和旁人透露半分，即便旁人問起也只有恩賜，沒有交代。”

    康絳雪什么都沒說，這人就知道如此警惕，是個可用之人，康絳雪正想著要找人辦事這人就來補缺，想想也算是一種緣分。

    康絳雪吩咐完畢，在人臨走時道：“海棠，給他包五十金。”

    小平驚訝，忙道：“陛下，陛下許是不太了解，辦這些事不需這么多銀錢?！?/br>
    康絳雪看著他，無奈道：“不是用來辦事，是給你母親治病的，置辦藥材并不便宜，你當值那點積蓄怕是遠遠不夠?！?/br>
    小太監(jiān)完全怔住，好半天，他在地上用力磕了兩個頭，磕得額頭都紅了，這才離去。

    這之后，小平頻繁出宮了幾次，回宮便來正陽殿匯報，錢公公剛被小皇帝敲打過，怕再觸康絳雪的霉頭對這些事也不敢多問，康絳雪偷偷弄連載的事情便也進行得十分順利。

    小平第三趟回宮時，帶回了滿是古代風格的《夢狐傳》影印書。

    康絳雪心里有譜，但也真沒想到小平的辦事效率這么高，問他怎么跟書局那邊達成一致，又是怎么跟那些混這行的人隱藏作者身份的，小平回道：“說話半真半假，恩威并施。只含糊說是貴人辦事，他們自然不敢多問，輔以適量錢財，他們也得了好處，便不會橫生枝節(jié)?！?/br>
    “……”

    真是人才啊。

    這實際cao作能力比康絳雪高了不是一點半點。

    康絳雪一面佩服，一面對印出來的成品愛不釋手，雖說古代書籍和現(xiàn)代書籍在質(zhì)量上沒有可比性，可這種紙質(zhì)感對于以寫作為生的人來說其存在本就是一種感動。

    試問，誰能想到他竟然能在一本書里寫書呢？

    小皇帝心情大好，小平的神色里卻有些不明顯的遲疑，猶豫再三，他跪下問道：“陛下，事情已經(jīng)辦妥，那奴才……還可以出宮嗎？”

    這還用問嗎？自然可以。得了康絳雪的回應，小平頓時輕松，他緊緊握住拳頭，又是叩拜再三才離去。

    小平這人辦事利索，話也不多，康絳雪幾日才能見到他一次，看他神色無恙，估計他母親的病情應該也還好。不想又過幾日，海棠忽然對他稟告道：“人像是死了，小平子出宮去發(fā)喪了?！?/br>
    康絳雪沒應聲，海棠又道：“生老病死是常事，得了陛下那么多恩典，已經(jīng)很好了?！?/br>
    康絳雪終沒說話。到了第二日，小平過來謝恩。

    這位小太監(jiān)用近乎平常的語氣稟告了母親去世的消息，隨后，他沉默許久，對康絳雪道：“陛下，奴才還想求一個恩典?！?/br>
    海棠沒來得及說話，康絳雪自行問道：“你要什么？”

    小平回道：“奴才想侍奉在陛下跟前，報答陛下?！?/br>
    侍奉在皇帝跟前，本身就是一種升職，在他口中卻成了報答陛下，海棠聽得直咬牙，小姑娘家家氣得口無遮攔：“真不要臉，你又不是什么稀罕東西?！?/br>
    小平答道：“姑姑說的是，奴才一無所有，無以為報，所以，只求能侍奉在陛下跟前盡心盡力?！?/br>
    海棠還是生氣：“陛下缺伺候的嗎？你盡心盡力，誰不是盡心盡力？”

    小平低下頭：“他們伺候的是皇帝，而我只伺候陛下，我欠陛下的恩情，愿用性命報答?！?/br>
    海棠聽得有些迷糊：“皇帝不就是陛下？這不是一樣的嗎？”

    一樣嗎？

    不一樣。

    海棠沒明白，康絳雪卻明白了。

    小平在和他表忠心，告訴他此生只忠于他一個人。

    這是一個聰明、辦事牢靠的人，真計較起來，康絳雪方是占了大便宜。

    康絳雪陷入思考，沒有立刻做出反應，小平便越發(fā)嚴肅，握拳道：“陛下，奴才平無奇，自知別無所長，可奴才愿為陛下殫精竭慮，無論何時，寧死護陛下周全，奴才確實不會什么功夫，但奴才……”

    康絳雪接道：“精通醫(yī)術？”

    平無奇突然一愣，有些啞然：“不敢說精通，不然也不會救不回亡母，只能算略知皮毛……陛下怎會知曉？”

    康絳雪面上冷漠，心里已是有些傻了。剛剛聽到平無奇三個字他就覺得有點蒙，確認了會醫(yī)術之后，他更覺得奇妙。

    平無奇，取自平平無奇里的那個平無奇，看似普通，實則是原文里一個重要的人物。

    醫(yī)術奇高，在文中給美人受治療各種傷，幾次把盛靈玉從鬼門關里拉回來，后期給美人接生剖腹取子，全都倚仗此人。

    可以說，平無奇就是能夠吊命的存在。

    可是、可是……

    全文里從來沒提這位神醫(yī)是個太監(jiān)！

    他出場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正牌渣攻楊惑的幕僚，因楊惑對其有恩而多次出手救人?，F(xiàn)在這是怎么回事，平無奇要跟他？？？

    康絳雪并不懷疑“報恩”的真實性，知道了平無奇的身份后，康絳雪更了解了這份報恩的重量，平無奇這個人的人設就是重恩情，他說能豁出性命，那就真的是隨時可以為了恩人去死。

    問題是……

    平無奇不該和他有交集。

    他不是楊惑，而是一塊弱小無助的背景板。

    這真的不影響劇情嗎？！

    康絳雪一陣頭痛，艱難問道：“你確定要跟著朕？”

    平無奇道：“奴才確定?！?/br>
    康絳雪：“一生都不易主？”

    平無奇愣?。骸氨菹逻@么問……是不信我？”

    放下這話，平無奇像是受到了侮辱，二話不提直接撞向殿內(nèi)柱子，康絳雪嚇了一跳，趕緊把人拽住。這么一搞，平無奇重新跪下時，康絳雪已然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小皇帝急道：“朕不是不信你，罷了……你若是愿意，就留下?！?/br>
    海棠也被剛剛那出嚇到，心有余悸地抱怨：“說話就說話，好好的撞柱子干什么？”

    平無奇聽過之后，松了一口氣，他挺直腰板，正經(jīng)和康絳雪行了一禮，再抬頭時，他對康絳雪輕輕一笑。

    相貌雖平常，但笑容純良，讓人很容易就產(chǎn)生信賴感和親切感。

    康絳雪默默側(cè)過頭，心想道：暴殄天物。

    浪費，真的太浪費了。

    他不是不想要平平，是他不配啊。

    他真不配。

    第10章

    平平無奇的搶救小天才從這一日開始在康絳雪手下任職。擔憂還是擔憂，可在具體的變故出現(xiàn)之前，日子總還是要過，康絳雪只思索了半日就佛系地接受下來。

    湊合吧，朕可以，朕都行。

    就這樣過了小半月，依然無事發(fā)生，平無奇的投錯簡歷似乎并沒有造成什么影響，倒是平平入職之后，錢公公和平無奇的業(yè)務范圍有點沖突，鬧出了一些摩擦。

    和海棠小姑娘的宮女身份不同，平無奇和錢公公都是掌事太監(jiān)，兩者業(yè)務必有重疊之處。往日里錢公公一手遮天，現(xiàn)在突然多了個新人，又頗受小皇帝信任，錢公公不敢直接和小皇帝發(fā)作，背地里卻沒少給平無奇穿小鞋。

    錢公公具體都做了什么康絳雪不太清楚，可眼見著海棠從一開始的排斥平無奇到態(tài)度緩和再到逐漸開始心疼平無奇，康降雪多少猜到了些。

    這些事情，平無奇在小皇帝面前一概不提，對錢公公見招拆招，不惹事也不怕事?？到笛┛丛谘壑?，平日里故意偏袒平平一些，日子久了，錢公公心里有了數(shù)，面上到底對平無奇轉(zhuǎn)了個態(tài)度。

    不過那些都只是表面客氣，私底下人人都門清：這錢公公和新來的小平公公實際上還是針鋒相對的。

    康絳雪和平無奇聊過此事，平無奇冷靜地分析道：“早晚都會得罪此人，其實無妨，畢竟各為其主，錢公公和陛下不是一條心，奴才和他怎么都走不到一路?！?/br>
    平無奇洞若觀火，話里話外都是對康絳雪的誠意和關切，康絳雪有些愧不敢當，認真問道：“即便是朕這樣的皇帝？”

    平無奇同樣認真回答：“奴才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樣的皇帝，只知道陛下是奴才的恩人?！?/br>
    捫心自問，康絳雪自覺對平無奇并沒有對方認為的那么大恩，不過只是借著皇帝的身份，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嘴上功夫。

    受到平無奇如此回報，實在受之有愧。

    這么一想，康絳雪難免糾結(jié)，最終只能叫海棠把他最愛吃的酥餅拿過來，心疼明珠暗投的平無奇，問道：“吃嗎？”

    平無奇不由一笑：“奴才就知陛下心地純善，不過是外人不知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