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出寶華樓的一路,早前各自吃喝玩樂的其他客人此刻都卑微地低著頭,無人敢正眼看小皇帝。 得,果然都知道他是誰了。 康絳雪上了馬車,也不管陸巧沒有跟上來,只道:“走!” 馬車一路進入宮道,因坐著的是他這位皇帝,無人敢耽擱時間,沒過多久就回了正陽殿。錢公公見小皇帝臉色不耐煩,也不敢多說話,只由著康絳雪回到了內(nèi)殿,稀里嘩啦摔了不少東西。 摔東西的時候,康絳雪心里一點都沒有表現(xiàn)出的那么生氣,他心如止水,甚至還想嘆氣。 摔一件,他心里道歉一陣,接著再摔下一件,等約莫著趁機把房間里不喜歡的東西都砸了個差不多,造足了生氣的勢頭,他才裝作一副發(fā)泄過后的樣子,對著空氣表演道:“反了!反了!盛家的子孫真是了不得,連朕都不放在眼里!” 表演很累。 被迫表演一個又又又生氣的皇帝更累。 康絳雪正準備再叫錢公公來一段朕要治罪你來求情的雙簧,侍從通傳道:“陸小侯爺來了。” 康絳雪:“不見!讓他滾!” 陸巧已經(jīng)進了殿,正好聽見這話,陸小侯爺沒動怒,反而上前道:“陛下,盛靈玉這么無禮,你打算怎么處置?” 康絳雪冷眼盯著他:“你想朕怎么處置?” 陸巧毫不留情地展示自己對盛靈玉的憎恨:“用刑,廢了他?!?/br> 好一個符合人設(shè)的回答,康絳雪內(nèi)心惆悵,也不想和他裝了:“陸巧,你拿朕當冤大頭是嗎?” 陸巧被小皇帝的冷漠懾住,康絳雪一口氣把鍋全扣在他頭上:“你以為朕為什么沒有當場發(fā)作?你當朕是瞎子,是傻子,由著你算計?!朕問你,盛靈玉怎么知道那女人在云字間?怎么這么輕松就闖進來,侍衛(wèi)連攔都沒攔?” 陸巧啞口無言。事實正如小皇帝所說,他沒拿住陳茵,確實是有意借著小皇帝的身份扒盛靈玉一層皮。 原本憑小皇帝和陸巧的交情,這點小聰明應(yīng)該都不算什么,可不知怎么這話一從康絳雪的嘴里說出來,莫名讓人覺得陸巧做了什么特別傷人的背叛之舉。 仿佛這一切都是陸巧的錯。 小皇帝并不是不生盛靈玉的氣,但他因為重視陸巧,更生陸巧的氣。 優(yōu)秀的矛盾轉(zhuǎn)移,陸巧被康絳雪帶暈了,小侯爺神情間滿是慌亂,不僅慌亂,還十分自責(zé),卻不知該如何解釋。 康絳雪沒有空閑再和他拉扯,厚著臉皮戳破他的心。他做出一副受傷的神情,深深道:“朕原以為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你對朕有一顆真心,但其實,也不過如此而已……算了,你走吧?!?/br> 深宮之中,帝王說出這樣一句話,直接將陸巧一顆心扎穿。 陸巧覺得自己宛如一個踐踏感情的垃圾,實打?qū)嵉貍?,連對盛靈玉的仇恨都顧不上了。 小皇帝對他那么信任,而他竟然…… 陸巧著急想要開口,康絳雪直接揮袖示意宮人將陸巧請出去,華服少年一步三回頭,見康絳雪當真不想理他,終是灰頭土臉地走了。 康絳雪解決了陸巧這個麻煩,還有盛靈玉的處置問題等在眼前,他左思右想,無計可施。 現(xiàn)在他把人扣在了皇宮之中,可想放人卻沒那么容易,他需要有人給他送臺階,一個能平息小皇帝被“捉j(luò)ian”的超強臺階。 現(xiàn)在只能等了。 希望趕緊來人替盛靈玉求情。 他的美人受。他可憐的美人受。 康絳雪心里念叨著,忽聽外面?zhèn)鱽硪宦曍i叫,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好半天才停息。 康絳雪頓感奇怪:“哪來的怪動靜?” 錢公公前來回稟:“陛下,是陸小侯爺在外面哭呢,宮人們勸不住,小侯爺邊走邊哭,哭了一路?!?/br> 第6章 睡了一晚,第二日辰時,康絳雪滿心惦記的求情者可算上了門。 前后只隔了幾個時辰,宮門一開人就到了,已經(jīng)算是來得極快,饒是如此,康絳雪還是覺得時間過去了很久,他本人比盛靈玉的家人還要心急。 康絳雪半邊身子倚在床柱上,問道:“來的是誰?” 錢公公回道:“是盛國公盛輝大人和國公獨女盛慧妍?!?/br> 盛靈玉的(外)祖父和盛靈玉的母親,對盛靈玉一生影響最大的兩位長輩。 果真一聽到盛靈玉出事就都來了。 至于盛靈玉那個爹……不提也罷,盛家后來落敗,都是沾了這個鳳凰爹的倒霉光。 眼巴眼望等來了人,康絳雪還得裝裝樣子:“他們的消息倒是快,不見。” 錢公公小聲應(yīng)下,傳完話又回來回稟:“盛國公和盛娘子在殿外跪下了,說是有要事,務(wù)求一見?!?/br> 康絳雪裝作不耐煩道:“要事?什么要事!還不就是給他們家的好兒子好孫子求情!要跪就跪,朕可不見!” 錢公公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勸道:“陛下,這盛國公是兩朝元老,國之棟梁,年歲大了,一直這么跪著怕是不太合適?!?/br> 康絳雪就等他這句,憤憤踢了一腳地上的皇靴,怒道:“行,行!宣!朕倒要看看養(yǎng)出這樣的子孫,他們兩個要作何解釋。” 錢公公立刻彎腰出去提人,康絳雪也顧不得梳頭洗臉,穿上了外衣一溜煙去殿上坐著。 不多時盛老爺子和盛娘子進了門,兩人對著康絳雪直接拜下:“老臣臣女給陛下請安,見過陛下。” 兩人的年歲都比康絳雪要大,又是書中品質(zhì)高潔的人物,這兩拜的分量,康絳雪頗覺得沉甸甸。 但他不能擺好臉,只假意端起茶杯抿茶,冷臉道:“來干什么?看朕的笑話?” 盛輝鎖著眉頭,神情肅然,雖然跪在下首,一身的剛直之氣卻讓他看起來并無一絲畏縮之態(tài)。 這人年輕時是一方猛將,盛靈玉身上那股子寧折不彎的勁兒大半遺傳自他。 盛輝道:“陛下,昨夜之事,老臣已經(jīng)聽聞,靈玉私闖內(nèi)室,冒犯陛下,目無圣上,實屬大罪。盛家教養(yǎng)出這樣的子孫,愧對皇家,愧對圣上,老臣無顏面君,痛心疾首?!?/br> “今日此來,絕無包庇之心,只想親自教訓(xùn)這個不肖子孫,以報陛下平日的恩德?!?/br> 盛慧妍亦道:“陛下,犬子犯下大錯,若不嚴懲,愧對皇恩。” 康絳雪先還沒有理解,等他思索過來,心下咯噔咯噔跳個不停。 他本想了不少方式打算和兩位盛家長輩拉鋸,卻萬萬沒有想到,盛家長輩的方式會如此果決。 他們不是如同嘴上說的一般對盛靈玉冷酷無情,而是打算當著皇帝的面親自處置盛靈玉,這一頓處置定然不會輕,一定鮮血淋漓,直狠到讓他這個皇帝都說不出話來,只有這樣,盛靈玉這條命才算是保下了。 看似大義滅親,實則皆是出于對盛靈玉的關(guān)切和愛意。 康絳雪心下過于震撼,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氣氛陷入了僵局,許久,康絳雪終道:“去把盛靈玉帶上來?!?/br> 錢公公點頭稱是,親自出去提人,康絳雪又吩咐宮人道:“去把朕的馬鞭拿來?!?/br> 四下沒了人,康絳雪這才正眼看了盛輝。 這位老將身上沒別的東西,只有一根拐杖,可若是用這根拐杖打人,等人皮開rou綻時盛靈玉半條命都沒了。 要是不小心內(nèi)出血,在這個時代背景下根本沒的救,遠不如用鞭子抽,看著雖可怖,卻是皮外傷,無傷大雅。 康絳雪壓低聲音道:“面上看得過去就行了,不必動真格?!?/br> 這話落下,盛輝和盛慧妍的眼中都是震驚,兩人望著康絳雪,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 送馬鞭的宮人就快回來,康絳雪沒空多說,只簡短道:“他也好,朕也好,都是身不由己罷了。” 換了其他人,康絳雪自當將演戲貫穿到底,一點都不敢泄露,可盛家這對父女不同,康絳雪知道,他們對皇帝沒有利益私心,只有一腔熱血忠誠。 言到此處,點到為止。 盛家所獲得的信息量卻相當龐大。 他們原本只當是靈玉得罪了小皇帝,他們費盡心力是要在囂張跋扈的皇帝面前保住人,卻不想原本對他們而言最難的一關(guān)從一開始就是通的。 小皇帝本就沒想要靈玉的性命。 再者……這短短一句話的工夫間,小皇帝所表現(xiàn)出來的狀態(tài)與平時判若兩人,心思透亮,全然不如外界認為的那般。 曾幾何時,盛家父女也當這個小皇帝天生庸才,這一刻才恍然發(fā)覺他們的認知似乎有誤。 宮人將馬鞭送到了眼前,康絳雪用下巴示意盛輝過去,重新擺出諷刺的神情道:“你不是要親自教訓(xùn)嗎?用這個打?!?/br> 前后反差之大,幾乎要讓人產(chǎn)生之前一切都是假象的錯覺,然盛家父女心下大震,均認定了康絳雪平時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 這也難怪,長公主和太后兩邊爭權(quán),小皇帝夾在中間,本就是寸步難行。他們本以為小皇帝不堪重任,現(xiàn)在想想,小皇帝的位置才是舉步維艱,如此偽裝,也是為保命罷了。 倒是今日小皇帝為了靈玉對他們透底,既是有意保護盛靈玉,也是對盛家的信任。 盛輝心有感慨,獲得的希冀更多,握住馬鞭,眉宇間也不自覺舒展了很多。 康絳雪有意護著美人受,在家國天下方面倒沒有盛家父女以為的韜光養(yǎng)晦心有大志,等盛靈玉被提上來,他遠遠瞧見盛靈玉的臉,心里便有一股愧疚涌上來。 往日看書,都是渣攻虐受,但接下來這頓鞭子……卻是因為他才挨的。 盛靈玉見了母親和祖父,神色微有變動,不知他昨夜有沒有睡,今日臉色看起來略有蒼白。 盛靈玉跪下:“見過陛下?!?/br> 康絳雪沒有回應(yīng),盛輝便長舒一口氣,怒斥道:“你還有臉叫陛下?你看看都做了什么混賬事!我今天就要替陛下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你!” 盛輝高高舉起鞭子,用力落下,空氣被抽出了可怖之聲,鞭子落在皮rou上,聲音更是清脆。 盛慧妍別開了眼,而盛靈玉眉心蹙起,一聲不吭,脊梁繃直,宛如一把劍。 一鞭子是開頭,之后才是接連不斷。 康絳雪已經(jīng)交代過做做樣子,但那落在盛靈玉身上的鞭子還是抽出了過量的效果。 他沒看到盛靈玉的傷口,卻見到鮮血從盛靈玉的衣衫里滲出來,將一件白衣染成了紅衣。 痛楚,那是打在一個人身上真實的痛,此刻的盛靈玉并不是一行文字,而是自己面前活生生的一個人,康絳雪覺得那鞭子像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抽得他渾身不適,坐立難安。 皇帝不叫停,盛輝是不能停的,康絳雪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僵硬地看了幾十鞭,終在宮人們實在不忍心而錯開眼的時候開口道:“夠了?!?/br> 康絳雪故作跋扈道:“血濺出來平白臟了朕的正陽殿,你們不過就是想堵朕的嘴,倒弄得朕像個惡人,滾,都滾吧!” 這便是暫且饒過盛靈玉的意思,盛輝和盛慧妍對視一眼,同時跪下謝恩。 盛慧妍伸手去攙扶盛靈玉,盛靈玉沒有起身,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看上去十分虛弱,他對著康絳雪磕頭,道:“陛下,昨日還有一個女子一同被帶回宮中,求陛下應(yīng)允……讓微臣將其一起帶走。” 那女子就是陳茵,也算是事情的源頭,小皇帝這個性格如何能同意,康絳雪噎著一口氣,不得不道:“一個女人,朕不稀罕,可你越是要帶走,朕越是不同意。” 頓了一下,康絳雪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道:“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