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村的人……起了歹心，”小魚娘靠在長山懷里吃力地說：“搶了我們的東西。捉住的人都要……都要宰了，還有孩子……”

    “孩子怎么了？”榮伯目眥欲裂。

    “孩子……孩……”小魚娘氣息越來越弱，身上漸漸涼了。

    “孩子他媽……”長山不敢相信人就這么在自己面前沒了。他看看懷里抽抽噎噎的孩子，再看看已經(jīng)沒了氣的老婆，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榮伯的大手重重按在了長山的肩膀上，沙啞的嗓音中帶著刻骨的恨意，“長山，是男人就站起來！宰了那幫土匪，拿他們的人頭祭奠咱們死去的親人！”

    118、最后的秘密 ...

    莊洲回到家的時候,凌冬至還沒回來。

    客廳里黑著燈,貓貓狗狗們都縮在儲藏室的門口圍著從凌冬至家里拿來的那個小地?zé)敉妗Ｐ』宜鼈儙讉€已經(jīng)玩膩了,但是小豆豆們從來沒見過一碰就亮的小東西,一個個好奇的不得了。黑糖其實(shí)也沒見過，莊洲一個大老爺們,家里是不可能出現(xiàn)這么可愛的小玩意兒的。但好奇歸好奇，黑糖面上還是很淡定的。它可不能讓這群小家伙覺得自己沒見過世面。

    莊洲開燈之后,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他的狗兒子可憐巴巴地沖著地上那個一按就亮的小地?zé)袅骺谒?，狗臉上還偏偏擠出一副我才不稀罕的別扭表情。莊洲笑著走過去,伸手在地?zé)羯蟻砘匕戳藥紫?。小灰他們雖然跟莊洲不是很親，但也不會見了他就跑。小豆豆們是出生在這里的，見了莊洲也親昵的不行。于是……黑糖毫無懸念的又吃醋了。

    黑糖拿爪子撥拉撥拉它爹地的褲腿，壓著嗓子嗚嗚叫喚了兩聲。

    莊洲沒聽懂它說什么，但他從黑糖的表情上秒懂了它要表達(dá)的意思。于是，狗爹囧著臉把手里的小地?zé)敉穬鹤用媲巴屏送?，“別跟它們吃醋，它們才多大。吶，玩這個，挺有意思的?！?/br>
    黑糖光明正大的把爪子按在了地?zé)羯希冱S色的燈光隨之亮起。黑糖不由得咧開狗嘴，露出一個傻笑。

    莊洲在它腦袋上揉了兩把，站起身到廚房晃了一圈。冷鍋冷灶的，凌冬至確實(shí)是沒回來。莊洲摸出手機(jī)給凌冬至打電話，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掛掉了。過了一會兒，凌冬至打了回來，“你回家了？”

    “剛到家?！鼻f洲把電話夾在脖子下面，挽起袖子從冰箱里往外拿東西，“正要做飯。晚上想吃什么？”

    凌冬至的聲音里透出一絲疲憊，“老二，我今晚不回去了。我在醫(yī)院呢?！?/br>
    莊洲愣了一下，頓時緊張了起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沒，不是我。”凌冬至連忙解釋，“是我爸。他今天下樓的時候摔了一跤，大夫說要留院觀察?！?/br>
    莊洲忙說：“我馬上過去?！?/br>
    “你別過來了?！绷瓒琳f：“醫(yī)院有規(guī)定，只能留一個陪夜的。等你跑過來也快到下門禁的時間了。我媽和我哥他們都被我攆回去了。你明天不是還要上班，早點(diǎn)兒休息吧?！?/br>
    “老爺子情況怎么樣？”

    “幸好穿得厚，沒有外傷。就是摔倒的時候碰到頭，大夫說輕微腦震蕩，需要觀察。”

    莊洲猶豫了一下，“你吃晚飯了嗎？”

    “吃過了。我哥回去之前給我叫的外賣。”凌冬至說：“行了，我看我爸要醒了，先不跟你說了。明天我給你打電話?！?/br>
    “也好。”莊洲叮囑他，“有事給我打電話?！?/br>
    住院部八點(diǎn)鐘下門禁，陪床的人數(shù)都是有規(guī)定的，因此入夜之后走廊里顯得特別安靜。

    凌冬至接了溫水給凌爸擦了擦臉，又細(xì)細(xì)擦拭雙手。凌爸從來沒被兒子這么服侍過，渾身上下不自在，“我自己就能行?！?/br>
    “不行?！绷瓒翍B(tài)度比他還強(qiáng)勢，“大夫說了你要好好臥床休息。不許亂動，有什么事兒你說就行，我去辦?！?/br>
    凌爸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上廁所你也替老子去？”

    凌冬至，“……”

    見凌爸扶著床沿要起來，凌冬至連忙按住他，“爸，爸，別亂動，我給你拿盆兒?！?/br>
    “我不用那個！”凌爸氣得要捶床，“病房里就帶著衛(wèi)生間，幾步路的功夫，就是爬也能爬過去了?！?/br>
    “等我問問醫(yī)生?！绷瓒敛桓掖笠猓粹徑衼淼闹蛋啻蠓?。值班大夫問了問情況，說頭不暈的話自己去衛(wèi)生間也行。

    凌冬至小心翼翼地扶著凌爸去了趟衛(wèi)生間，回到床上的時候凌爸長長吁了一口氣，“你老子就不是個享福的命，讓兒子伺候著渾身上下都不得勁兒?！?/br>
    凌冬至很無語的看著他老爹，“爸，你其實(shí)是在說反話吧？意思是你兒子平時對你太不好了。所以冷不丁對你好一點(diǎn)兒，你都不適應(yīng)。”

    凌爸拍了拍他手，眼神中頗多感慨。然而他什么也沒說，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很輕的一聲嘆息，聽在凌冬至的耳中卻有種難言的滋味。他忽然想起了以往生活中被他無意間忽略掉的一些小細(xì)節(jié)。他記得凌爸有時候會不言不語的打量他，有時候還會一個人躲在陽臺上，心事重重地發(fā)呆。

    他眼里那種意味不明的深沉，凌冬至現(xiàn)在已經(jīng)懂了。

    凌冬至心里忽然有種強(qiáng)烈的沖動，想要將真相和盤托出，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當(dāng)年的真相，他不用再一個人背負(fù)那么沉重的包袱了。可是對上那雙沉默滄桑的眼睛，凌冬至所有的話又都咽了下去。

    說出來真的會讓凌爸覺得寬心嗎？凌冬至沒有把握。最終也只是小心翼翼的幫他把被子蓋好，“睡會兒。哪里不舒服告訴我，我去叫醫(yī)生。”

    凌爸應(yīng)了一聲，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你也睡會兒。”

    病房里有一張沙發(fā)床，是留給陪夜的親屬休息用的。沙發(fā)床不算小，但是凌冬至這樣的大個子躺在上面卻絕對不會太舒服。凌冬至本來就有點(diǎn)兒認(rèn)床，心里又不放心凌爸，閉著眼睛躺了半天也睡不著，迷迷糊糊好容易有了點(diǎn)兒睡意又冷不丁驚醒了過來。

    凌爸的呼吸聲似乎不大對。

    凌冬至爬起來按亮了壁燈，看見病床上的凌爸臉色似乎有點(diǎn)兒發(fā)紅，伸手一摸，額頭火熱。凌冬至連忙按鈴叫來值班大夫。值班大夫檢查后說凌爸發(fā)燒是因?yàn)橹熬陀行└忻埃灰o。

    大夫給凌爸打了針就回去了。凌爸一直睡著，針打了之后燒慢慢開始退了，但睡得并不安穩(wěn)，到了后半夜迷迷糊糊的還說起了夢話。凌冬至心慌意亂的又把大夫叫了過來，大夫也說不出什么來，只說病人精神壓力大。

    凌冬至驀然心酸。除了那個一輩子都不能對人說的秘密，凌爸還能有什么精神壓力？

    凌爸眉頭緊緊皺著，口中喃喃喚著冬至的名字。從他的妻子在冬至那天感到陣痛開始，他就給自己即將出世的孩子取好了這個小名。這個名字跟他哥哥的名字相似。立冬、冬至，都是與冬天有緣分的孩子。

    “冬至……冬至……”

    “爸爸，”凌冬至握住凌爸的大手。男人的手，溫暖而粗糙，讓他覺得無比安心，“爸，我在這兒呢?！?/br>
    “冬至……爸爸沒辦法……”凌爸喃喃自語，“……讓你一個人躺在……躺在……林子里……那么冷……爸對不起你……”

    凌冬至的眼淚流了下來。

    如果不是因?yàn)槟莻€早夭的孩子，凌爸會不會在那個寒冷的夜晚走出房間？如果沒有被凌爸抱回家，他的族人要怎么安排他？

    他有可能活下來嗎？

    凌爸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凌晨時分青灰色的霧氣籠罩在窗外，安靜而冷清。

    壁燈亮著，他的兒子正拿著一塊溫?zé)岬拿硇⌒牡夭潦盟念~頭。他身上出了汗，粘膩的很不舒服，但是額頭和脖子卻很清爽。

    燒已經(jīng)退了。

    凌冬至收回毛巾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凌爸已經(jīng)醒了。凌爸也看見了他，他的眼睛紅通通的，還有點(diǎn)兒腫，不像是熬了夜，倒像是大哭了一場。

    “怎么了？”凌爸心里咯噔一下，想把兒子拽過來仔細(xì)看看。

    凌冬至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心里一酸，眼淚順著臉頰又流了下來。

    凌爸嚇了一跳，“怎么了？大夫不是說沒事？”

    “不是因?yàn)槟莻€?！绷瓒翐u搖頭，從床頭柜上拽了張面巾紙把自己的臉擦干凈。他心里壓抑著的那些委屈被他這么一問，越來越忍耐不住了。

    凌爸捏住了他的手，“這么大人了還哭……有什么不能跟爸爸說？”

    “爸……”凌冬至抽噎了兩聲，越想忍就越是忍不住。

    一旦開了頭就再也剎不住車，凌冬至抓著凌爸的胳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凌爸被他哭懵了，“怎么了？”

    厚實(shí)的大手在自己背上一下一下地順著，小時候的冬至跟他哥哥打架，受了委屈之后就是這樣跑來找凌爸求安慰的。

    這種感覺甚至沒有因?yàn)樗L大就有所改變。

    凌冬至把腦袋靠在了凌爸的肩膀上，哽咽著說：“爸，等你好了，我陪你回老家去。我陪你……”

    凌爸的臉色變了，“回什么老家？！”

    “我都知道。”凌冬至不敢抬頭看他的臉，只能鴕鳥似的抱著他的胳膊，“我陪你回去……給冬至換個好一點(diǎn)兒的地方……免得你這么難過……”

    凌爸的肩膀微微抖了起來。

    “爸，”凌冬至在凌爸肩膀上蹭了蹭眼淚，“大夫說你精神壓力太大，總這樣對身體不好?！?/br>
    凌爸的聲音微微有點(diǎn)兒抖，“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記得我上幼兒園的時候有一次跟同學(xué)打架的事兒嗎？”

    凌爸想了想，忽然失笑，“你說你聽見樹上有兩只鳥在吵架。同學(xué)說你瞎編?！?/br>
    “不是我瞎編的，都是真的。我真的能聽懂動物們說話。冬至的事……也是我回老家的時候，姨姥家院子里的那只大鳥告訴我的。村子里還有一只老耗子，它也說它親眼看見二十多年前冬至那個晚上發(fā)生的事?！?/br>
    凌爸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奇幻來形容了，“那你……你……”

    “我出生在深山里，那個村子里的人都已經(jīng)沒了。就在冬至那天晚上出的事，他們被偷獵者給害了。后來又趕上地震……”

    凌爸長長嘆了口氣。

    “我去那個村子看過了，大半個村子都被埋在山石的下面。什么都沒了。”

    凌爸摸了摸凌冬至的腦袋，“別哭?！?/br>
    凌冬至本來已經(jīng)不哭了，被凌爸這么一安慰，眼淚又掉了下來，“所以，爸爸，你可不能不要我?！?/br>
    “我怎么會不要你，”凌爸被他說的眼圈也紅了，“我把你抱回來的時候你才出生那么幾天，小小的……”

    “爸！”

    “當(dāng)初光想要防著被人看見，沒想到天上地下還有眼睛?！绷璋终f著臉上流露出感慨的神氣，“防不勝防就是這個意思吧？”

    “爸……”

    凌爸揉了揉凌冬至的腦袋。自從這個兒子離家去上學(xué)，就很少在他面前撒嬌了。這一刻，眼睛紅通通的樣子倒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別告訴你媽。”凌爸說：“別讓她知道。”

    凌冬至紅著眼圈點(diǎn)點(diǎn)頭，“嗯，不告訴她?！?/br>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　小魚，小魚（六）

    第二波震動的到來更為迅猛，山搖地動，巨大的石塊自遠(yuǎn)處的山頂滾落，挾裹著驚天的氣勢，所過之處能把一人合抱的大樹攔腰砸斷。

    榮伯帶著幾個人剛跑到林外的空地，剛才他們站立的地方就被山坡上滾落的石塊泥土埋在了下面?？諝饫锒喑隽艘环N嗆人的氣味，時濃時淡，像是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正在這大山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蔓延開來。

    “著火了！”一個小伙子驚叫起來，“是張村！”

    榮伯回頭，果然看見山坡后面亮起的紅光已經(jīng)染紅了半邊天。

    “得過去看看。”榮伯看了看周圍的人，“長山、阿佟、仲伯留下，剩下的人跟我走?！遍L山手里有孩子，阿佟和仲伯都受了傷，實(shí)在不能走了。

    長山把手里的孩子塞進(jìn)了阿佟手里，站起身對榮伯說：“我跟大家一起去?！?/br>
    榮伯看了看他，沒有再說什么，帶著人匆匆朝著張村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