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錫比……”約納手足無措地喃喃道，抬起手來遲疑地撫摸皮奧普大叔滑膩膩的頭頂，仿佛感覺到綠衣精靈柔順的小麥色頭發(fā)滑過指尖，錫比一邊哭泣著大聲抱怨，一邊享受地瞇上眼睛，

    忽然皮奧普直起身子來，露出一副膀大腰圓又自命不凡的樣子來，他得意洋洋地一抹鼻子，喊道：“喲，貨物朋友，別來無恙啊，沒有忘記無盡沙海最好的廚子、水手、觀測師、搬運工、火槍手和武術家吧，我……靠，又來了，為什么只有我的時間最短，……”

    沒等約納反應過來，通靈師又換了一副半側身站立的姿勢，那冷靜的、寂寞的、蘊含著如火熱情卻不肯表露出來的若即若離的嬌俏表情，讓約納心中如小鹿砰砰亂撞，“漢娜，是你嗎漢娜。”他搶先問道，

    “……約納?！睗h娜·斯圖爾特淡淡地問候道，“你好嗎?！?/br>
    “我我我很好，你呢。”少年語無倫次道，

    斯圖爾特當代家主安靜地望著他，隔了許久才說話：“雖然看不太清楚，但你一點都沒變，約納，本以為分離的幾個月里你會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可你還是一副不經(jīng)事男孩的模樣呢，世界這么殘酷，我們終歸是要長大的，約納?！?/br>
    “我……”約納一時間不知該說點什么，

    “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里，這樣就好了?！睗h娜最后說道，“等著我，讓我陪伴你成為一個男人?！?/br>
    通靈師皮奧普像根木樁撲通一聲栽倒在地，通訊結束了，約納呆呆地立在那里，心中升起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之火，

    柯沙瓦打了兩個響指，第一作戰(zhàn)會議室的門開了，一個皮膚松弛、有著大大黑眼圈的中年大叔走了進來，他看起來跟皮奧普很像，似乎是親兄弟樣子，“皮迪普。”柯沙瓦老頭發(fā)令道：“把他弄出去吧，在這里睡覺的話很麻煩的?！?/br>
    “知道。”名叫皮迪普的家伙嘬起嘴唇吹了幾聲口哨，哨聲聽得人心里癢癢的，仿佛有什么魔力，皮奧普直挺挺地站了起來，一邊打著呼嚕一邊邁步前進，皮迪普沖大家點點頭，領著自己熟睡的兄弟走出門去了，

    “哥哥皮奧普是百年難遇的影子通靈師，只要提前在人身后布下幻影，以后無論相隔多遠都可以通過影子與人對話，甚至用影子傳送這人的靈魂波動加以呈現(xiàn)，而弟弟皮迪普是極為罕見的睡夢魔術師，他的口哨聲對所有睡著的人有著強大的控制力，可以說是深夜里的無敵能力呢?！笨律惩呓忉尩?，“這兩人是半精靈后裔，作為北方精靈議會的使者前來艾瑞恩聯(lián)盟提供幫助的?！?/br>
    “精靈，連北方精靈也加入了嗎。”約納覺得富有沖擊性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

    柯沙瓦老頭怒道：“既然叫艾瑞恩聯(lián)盟，怎么能沒有精靈，除了第二次遠古戰(zhàn)爭中滅亡的種族之外，所有被世界戰(zhàn)爭席卷的種族都必須做出選擇，若不想成為侵略者，就一定成為反抗者，弗洛勒斯人不就是矮人的代表，北方精靈會在潛地艦到達‘長眠島’邊緣時正式加入，，，估計你小子也不知道，北方大陸在‘第二紀元黎明’中被分裂成了五塊島嶼，最中央的就是樹城艾瑞恩遺跡所在的長眠島，而我們現(xiàn)在處在東南角的‘季風島’，除此之外，我們也獲得了龍族的認同，等一會兒有人會跟你具體講講；接下來最重要的是取得元素精靈的信任，與類人生物北方精靈不同，原始的元素精靈非常抗拒跟人溝通，可它們擁有的力量又絕對不可小覷，真是麻煩，真是麻煩……”

    “老師?！奔s納忽然正色道，

    “……上次派出的小分隊去元素精靈的故鄉(xiāng)嘗試溝通，誰知道被揍得鼻青臉腫，就算八級劍士級別的強者也灰溜溜滿頭包地滾回來，嘖嘖，這幫精靈真是不留情面的暴力分子啊，根本沒聽我們說些什么嘛……”柯沙瓦陷入了嘮叨的自我世界，一時間沒注意到學徒在說什么，

    “老師?！鄙倌暝俅伍_口，“我有一個請求?！?/br>
    “……據(jù)說艾瑞恩的封印是用原始精靈語和龍語兩種語言寫成的，若沒有元素精靈幫忙，拼圖就永遠差一塊啊，那幫站著說話不腰疼的王八蛋，有本事自己來北大陸試試啊，這簡直不是人做的工作嘛，喝不到圣博倫的甜麥酒，也沒有大胸脯的女招待，這會讓我的命運縮短的吧……”

    “老師?！奔s納第三次張口，“如果你們非要講艾瑞恩聯(lián)盟指揮官的身份強加給我，那么請原諒我使用這個身份賦予我的權力，哪怕只是出于自私……”

    “……嗯?！笨律惩呃项^終于閉上嘴巴，低頭瞅著他，

    17歲少年一字一句地說：“幫助我的伙伴們，幫助干草叉小隊的成員逃離睢陽城，將他們帶到這里來，無論使用任何辦法，付出任何代價，埃利在撒謊，他是個不會撒謊的人，他們的突襲計劃根本就是亡命一搏，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yōu)榱颂摕o縹緲的希望去送死?！?/br>
    “……救出他們?！?/br>
    耶空站在少年身后靜靜無語，刀鞘中的名刀佛牙不安低鳴，

    “我知道了，小子?！笨律惩哳~上爆出一條青筋，但居然沒有發(fā)作，而是非常嚴肅地回應道，“遵命?！?/br>
    第10章 干草叉之輝（下）

    “你聽著，小子?！笨律惩呃项^出奇嚴肅地說，“讓你成為艾瑞恩聯(lián)盟的指揮官并不是個玩笑，必須得有足夠的覺悟，你的要求我們會想辦法完成，但同時你要做好兩件事，第一：暗中觀察弗洛勒斯人，在他們之中找出蒸汽傀儡術士協(xié)會會長，如果你有點常識的話就會知道蒸汽傀儡術士協(xié)會會長是五大行會領袖中唯一身份不明的家伙，雖然有著十二議事主的席位，可從來都是派代理人出席會議，我們只知道他在這艘船上，是一百多名粉帽矮人其中一人，你必須確定他的身份，這對艾瑞恩聯(lián)盟能否獲得蒸汽傀儡術士的全面幫助至關重要；第二，得到龍族的信任，取得至少一位巨龍的協(xié)助，這樣我們才有可能解開艾瑞恩遺址的龍語封印?！?/br>
    “我答應?！奔s納根本不管要求的內(nèi)容，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我什么都答應，老師?！?/br>
    “很好。”年老的七級占星術士神色肅穆地點點頭，走過去拉開會議室的門，沖外面做了個手勢，他扭回頭來說：“我的老朋友，也是艾瑞恩聯(lián)盟的重要伙伴亨利剛剛完成一周世界巡游，目前位置正在南商國境內(nèi)，他與聯(lián)盟的突擊隊會負責救出你的幾名伙伴，當然還有夜家皇室和占星術士協(xié)會總部的大多數(shù)人，混賬巴特西昂的月相星陣突擊計劃只是個假象，面對精英盡出的魔法師軍團，人手不足的占星術士協(xié)會根本撐不了太久，睢陽城將被放棄，這意味著兄弟會距離統(tǒng)一東方大陸又接近了一分，但只要保留戰(zhàn)力，希望就還存在……如果月相星陣能順利制造出一條上升通路，‘瘸腿亨利’號蒸汽飛艇就能安全地接納所有人，在防御星陣的保護下飛往北大陸，預定到達時間是十四天后，你的要求我們已經(jīng)照辦了，別忘記你的承諾，小子?！?/br>
    柯沙瓦走出了會議室，留下約納呆在當場，他第一個感覺是上當了，老jian巨猾的柯沙瓦老師根本就做好了完全的計劃，只等自己開口要求；然而轉念一想，畢竟埃利、小螞蚱、漢娜與丹尼的安全得到了保證，賽斯·巴特西昂大師、夜十五國師兄等人也能前來匯合，這不正是最好的結果嗎，這一刻他顧不上為睢陽城被拋棄的數(shù)萬名百姓感到悲傷，只在心里緊張演算著世界局勢，想要找出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明白作為一個弱小的五級占星術士他不值得艾瑞恩聯(lián)盟如此興師動眾，甚至加以總指揮這個虛無縹緲的名頭，難道是背叛者賽格萊斯的預言讓自己有了異于常人的未來，還是那來去無蹤的降臨者身上蘊藏著什么秘密，約納忽然間心里涌出一個涼冰冰的念頭：老師在利用自己，艾瑞恩聯(lián)盟在利用自己，撫養(yǎng)他長大的柯沙瓦老師已經(jīng)變得不再可信了，那么，在這紛亂的世間又能夠相信誰呢，

    他的眼神無意中掃過身旁伙伴，耶空沉默地立在那里，像一尊帶刀的佛像，

    這時候一個聲音響起：“行啦，終于清凈了，來談談正事吧?！奔s納回頭一看，正是那個奇怪的‘綠銅洞xue’武器店老板在沖自己說話，這人總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說話時上唇的小胡子一翹一翹，

    “等等，我想起來了?！鄙倌旰鋈汇读艘幌?，伸手指著對方說：“南大陸黃金之城的武器店‘白鋼之砧’，東方大陸睢陽城的‘赤鐵齋’，還有你的‘綠銅洞xue’，三家武器店的主人根本長得就一模一樣啊?！?/br>
    “咦，你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嗎。”武器店老板搖了搖頭，“真是個遲鈍的家伙……”

    約納皺眉道：“如此想來，白鋼之砧的老板認出了我從幽靈巴哈馬那里得來的龍之逆鱗，送給我匕首‘血風暴’用來滋養(yǎng)龍鱗，有了逆鱗中黑龍阿克塞坦靈魂的幫助，才能在摩睺羅伽城得到神器俱利伽羅；而赤鐵齋的老板增強了神器中龍之靈魂的能量，讓我得以通過云夢澤深淵里巨龍之墓的考驗，獲得面見黑龍領主奧博索洛姆與覲見黑龍王的機會，這幾家武器店都與巨龍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難道說……”

    武器店主人一邊摳著眼屎一邊不當回事地說：“啊，猜對了，我們就是巨龍在人間的代理人，拜龍教的聯(lián)絡官啦，武器店里的裝備都是從巨龍的巢xue中弄來的，龍喜歡搜集亮晶晶的東西，所以破銅爛鐵堆里偶爾會有挺不錯的裝備，這樣一想，開武器店是挺合適的選擇嘛，‘綠銅洞xue’就開在潛地艦東舷第二層艦橋，有空不妨去逛一逛吧少年?！?/br>
    約納遲疑道：“你們的長相都一樣，對不起，但你們是人類，還是其他什么……”

    “你肯定沒聽過一個種族叫做以茲人?！崩习寤卮鸬?，“這個種族的生存形態(tài)非常奇怪，他們生下來就沒有身體，要捕獲附近的生物融合之后才能生存?！?/br>
    “我知道以茲人?！鄙倌炅⒖虘?，“干草叉小隊在櫻桃渡與以茲人交過手，他們非常難纏，尤其是融合了強大生物以后?！?/br>
    老板頗感意外道：“經(jīng)歷豐富哩少年，我這么說吧，以茲人是非常弱小、惡心、黏嗒嗒又軟骨頭的劣等生物，可歷史上就有這么奇怪的一個時刻，某頭年幼不經(jīng)事的巨龍(大約才八十歲年紀吧，屁股毛都沒長齊呢)在西大陸游玩，挑戰(zhàn)了幾頭無盡之海邊緣的魔獸，受了點傷，趴在山峰上呼呼睡著大覺，這時候正好有位以茲人幼體出生，不知怎么搞的這巨龍居然沒有反抗，被以茲人的黏性觸角侵入身體，一頭半人半龍的怪獸就這樣被制造出來了，這兩個種族實在太不搭調(diào)，所以史上第一位半龍以茲人活了短短四個小時就死掉了，可是這頭小母龍生前不知跟哪頭風流成性的公龍勾搭到了一起，體內(nèi)孕育了兩枚龍蛋，身體掛掉了，龍蛋倒是沒被破壞，一百八十天后，兩枚龍蛋破裂，孵出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這就是我們的祖先，被觸角強jian的母龍尸體里孵出來的近親結婚的半龍半以茲人的故事?！?/br>
    約納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對此回應，

    老板猥瑣一笑說：“騙你的，我們是人類啦，四胞胎而已?！彼靡獾厍浦鴿M臉通紅的少年，“拜龍教的歷史可長得很啦，在第二次遠古戰(zhàn)爭之前達到鼎盛，不過你知道，圣公會最后打贏了戰(zhàn)爭，我們只好轉為地下活動，在兄弟會組織出現(xiàn)以后，巨龍們感覺到世界即將發(fā)生變化，命令我們找到一件可能影響未來的東西，就在前不久，拜龍教犧牲了在兄弟會內(nèi)埋伏的所有實力，將這東西偷了出來，準備送往云夢澤下的巨龍墓場，，，你應該知道現(xiàn)在全世界僅存的巨龍只剩下十八條而已，它們大多不問世事，只有巨龍墓場的看守者還在通過信息碎片觀察整個世界，十幾名拜龍教徒通過互相傳遞、掩護、做出犧牲的方式將這東西送到了云夢澤南岸的鼉桑城，可沒能最終送到使者手上，，，因為化名維爾·阿瑞安多的使者死于兄弟會的追殺，不過機緣巧合下，有個人拿到了這件東西，將它送到了巨龍墓場黑龍領主奧博索洛姆的手上?！?/br>
    17歲少年張大嘴巴，指著自己的鼻尖：“你是說……我?！?/br>
    “廢話，不是你還能是誰。”老板撇嘴道，“黑龍領主是個表面一本正經(jīng)、實則滿肚子壞水的家伙，他肯定沒告訴你真相，因為巨龍們認為你就是那個可以改變世界的人，他將這件東西交還給你，讓你一直帶在身邊，等到時機合適的時候自然會發(fā)揮出作用，這么說，你想起了什么沒有。”

    約納慢慢地低下頭，慢慢打開鹿皮包，慢慢捧出了一枚色彩斑斕的蛋形物體，這沉甸甸的、光滑的、溫暖的、洋溢著龐大生命能量的蛋是他在巨龍墳墓中找到的，誰知道黑龍領主玩了個障眼法，這還是他從拜龍教使者手中得到的那枚信物，，，一枚巨龍的蛋，

    老板啪啪打了兩個響指，顯得有點興奮：“對了對了，離這么遠都能感覺到有個龍崽子在里面伸懶腰呢，快收起來吧，讓別人看見可不得了，你這個包包還真不錯，里面有隔絕魔法探測的法陣吧，你果然是龍神選中的人沒錯了，瞧，俱利伽羅也這么順從地認你為主，盡管你比史上存在過的任何巨龍都弱小一千萬倍呢，，，就算我們的祖先半龍以茲人也能干掉一萬個你這樣的少年吧。”

    約納腦中嗡嗡亂響，捧著龍蛋不知該怎么辦才好，“我、我該怎么做，拜龍教的聯(lián)絡官先生?！彼恢氲貑柕?，

    “當然是該干什么干什么啦，巨龍喜歡你，可不代表他們會幫你做任何事情，這些大家伙懶極啦，寧肯趴在財寶堆上睡懶覺也不愿意動彈一根汗毛，不過拜龍教會幫助你的，遇到麻煩的時候，盡管來綠銅洞xue找我?！崩习逍Σ[瞇地說道，“……比如現(xiàn)在?！?/br>
    “轟?！焙鋈痪薮蟮臎_擊傳來，魔法汽燈忽明忽暗，腳下底板開始傾斜，“潛地艦遇襲?！睙o數(shù)矮人的尖叫聲在外面響起。

    第11章 戰(zhàn)爭、戰(zhàn)爭（上）

    顧鐵做了一個夢，夢中火雨飛舞、槍炮轟鳴，戰(zhàn)斗機拖著長長的黑煙劃過長空，隆隆的雷聲在頭頂滾動，緊接著周圍變成一片火海，榴彈炮的爆炸威力是沒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人無法想象的，46公斤重的美式m795榴彈裝載著6.3公斤b型炸藥，可怕的沖擊波和5600枚預制破片能夠將一片茂密雨林在幾秒鐘內(nèi)化為烏有，被卷入爆炸范圍的人連一點骨頭渣都不會留下，無數(shù)灼熱的小蟲嗖嗖作響在空中橫飛，那是來自敵我雙方的流彈，被這樣的蟲子咬到不會感覺疼痛，只會覺得身子忽然變得沉重，因為10克重的彈丸以500米每秒的速度擊中人體從而帶來強大的動量；緊接著會感到溫暖而輕松，因為步槍子彈的空腔效應剜去了碗口大的一塊rou，帶著血、rou末和骨頭渣翻滾著沖出人體，把輕了幾公斤的傷口灼成焦炭，

    “空空空空空……”重機槍忽然開始咆哮，對缺乏裝甲車掩護、在熱帶雨林中找不到掩體的步兵來說，最可怕的敵人不是火炮、導彈、武裝直升機和突擊步槍，而是大口徑機槍掃射，中非政府軍裝備的是老掉牙的m2勃朗寧重機槍，這種從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末期就開始裝備美軍的古老武器是雨林中的死神，12.7毫米重機槍子彈能毫無阻礙地穿透一顆又一顆合歡樹，像著火的鐮刀般將樹木藤蔓斬斷，“空空空空空……”每當這令人毛骨悚然的槍聲響起，反抗者要做的事情就是丟下手中的一切立刻逃跑，凱芙拉防彈衣在原始的機槍子彈面前像破布一樣脆弱，就連碳樹脂復合纖維頭盔也抵擋不了18300焦的槍口動能，被擊中頭部的人會從七竅噴出摻著骨頭渣和腦漿的鮮血，因為子彈早已把頭盔里的腦袋攪成一鍋熱騰騰的雜燴菜，

    新兵怕大炮，老兵怕機槍，這是因為飛過頭頂?shù)呐趶棽粫x擇落點，它們不是為了你而來；而重機槍一旦響起，就說明你已被敵人瞄準，這是最糟糕的局面，顧鐵剛剛逃離重機槍的攻擊范圍，摁倒一名落單的政府軍士兵用手槍頂著對方的胸口連開四槍，就聽到有人在失聲驚叫：“火箭彈，又一次火箭彈覆蓋攻擊?！敝袊四ㄒ话涯樕系难瑥挠炅置苊茉言训臉淙~間望向天空，無數(shù)淡青色的尾跡畫滿湛藍天頂，仿佛雨后玻璃窗留下的細細水線，

    “糟糕?！鳖欒F說，

    “發(fā)什么呆啊，還不快找地方隱蔽?！卑R薇飛起一腳踹在他背上，把中國人踢進一個155毫米榴彈炮炸出的深坑中去，“不，等等……”顧鐵爬起來吐出嘴里的污泥，疑惑道：“阿齊薇，我覺得有點不對勁?！?/br>
    雨林之花手中突擊步槍突突點射，一名政府軍士兵慘叫著栽倒在樹叢中，她飛身一躍落入戰(zhàn)壕，滿頭黑發(fā)用迷彩頭巾扎著，黝黑光滑的臉上布滿汗珠，“這幫混蛋，準備犧牲這些陸軍士兵嗎?！彼龖嵟亟腥碌溃奥犝f他們的彈藥貯備只夠五門自行火箭炮齊射兩次，這幫家伙已經(jīng)瘋了，……你盯著我干什么，你叫什么來著，中國人?！?/br>
    顧鐵滿腦袋問號地指著自己的鼻尖：“我，我是顧鐵啊，而你是阿齊薇，……以前的那個阿齊薇，有點不對勁啊，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打仗，這場戰(zhàn)爭不是早就結束了嗎，我們贏了，中非共和國成立了，gtc被趕出這片土地，自由主義者獲得了勝利……”

    雨林之花被氣樂了：“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戰(zhàn)爭才剛剛開始，好好保住你的小命吧，來自中國的花花公子?！?/br>
    顧鐵猛地蹦了起來：“我知道了，這是一個夢，一個有關四年之前回憶的夢，聽說只要想到‘我在做夢’這個念頭的時候，夢就該醒了，可我還不太愿意醒來呢，阿齊薇……我一直在想，四年前我就該對你說出這句話，而不是等到一切都已太遲的時候才像一個白癡一樣出現(xiàn)在你面前說著狗屁不通的豪言壯語，阿齊薇，我……”

    “說什么，混蛋?！焙诎l(fā)的阿齊薇橫眉立目道，

    “我……”

    “我什么，笨蛋?！卑装l(fā)的阿齊薇滿臉鄙夷道，“都這樣還睡不醒，你的警惕性都拿去喂了狗啦，瞧你這副白癡兮兮的樣子，別說正在被全世界追殺，就算在四年前的雨林里也活不過下一個周末啊?！?/br>
    “啊。”顧鐵呆住了，他坐在一間地下室里，四周正劇烈晃動著，隆隆的炮聲在頭頂作響，“咚，咚?！本拖窬奕藪嘀F錘砸下，每次沉重的爆炸都讓燈光忽明忽滅，天花板簌簌落下泥灰，“現(xiàn)在是哪一年，這是什么地方，等等……”中國人腦筋一陣混亂，啪啪抽了自己兩個耳光好讓自個兒清醒一點，

    阿齊薇嘆息道：“從昏迷中醒來以后你就總是這副樣子，有點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是嗎，這是2053年的中非巴坦加福，你昨晚來到這里，被人灌了一大堆蘇格蘭威士忌然后一直睡到現(xiàn)在，想起來點沒有?！?/br>
    顧鐵揉著太陽xue頭痛道：“是啦是啦……炮擊是怎么回事，戰(zhàn)爭正式開始了。”

    “據(jù)說乍得人搞到了許多退役的美軍m110自行榴彈炮，還有十門m270多管火箭炮，這里距離乍得炮兵陣地有六十公里遠，半個小時前火箭炮的第一次齊射沒能打到這里來，一百多枚裝載著多用途子母彈的火箭彈把巴坦加福北部的兩個村莊夷為平地，現(xiàn)在打到我們頭頂?shù)氖橇駨椗诎l(fā)射的增程榴彈，準確性并不高，不過火力儲備很充分，已經(jīng)保持這個攻擊密度十五分鐘了。”雨林之花皺眉道，

    “轟。”一枚榴彈在很近的地方炸開，燈光足足黑了三秒鐘才又亮起，一大塊裝飾石膏板被震落下來，露出背面的“made　in　a”字樣，“我靠，讓別人欺負到鼻子底下，拉西希的軍隊是吃干飯的啊，他引以為豪的什么基洛夫飛艇和戰(zhàn)斗機大隊呢?！?/br>
    阿齊薇道：“正是因為電子戰(zhàn)飛艇的強力阻塞干擾，敵人無法使用各種制導方式的導彈、靈巧炸彈和主動尋的彈頭，只能依靠望遠鏡和標尺進行這種原始的覆蓋攻擊，你的拉西希元首正在向聯(lián)合事調(diào)停委員會哭訴平民傷亡數(shù)字，聽說反擊將馬上開始……”

    正說著話，房間的門被推開，拉西希·奧科隆科沃跌跌撞撞跑進來，滿臉喜色道：“乍得人想搞個斬首行動，誰知道反而讓我們占到了先機，哈哈哈哈哈……用薩滿的神奇藥水和七名處女的初夜來獻祭果然有效果，五分鐘后我要發(fā)表戰(zhàn)爭演說，亞當你快點給我擬個草稿，要慷慨激昂催人奮進又不能顯得我太像個獨裁劊子手的那種?！?/br>
    “我呸，五分鐘連寫篇500字的中學生作文都不夠?！鳖欒F罵道，“我現(xiàn)在腦子還不清醒呢，都是你灌酒灌的……自己胡謅去吧，你的《為了自由》不是就很煽情么，那是誰幫你寫的草稿?！?/br>
    黑人元首狡猾一笑：“那可不能告訴你，就算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幫我個忙吧，幾句話也行，除了伊斯拉斐爾之外，你是我認識的人當中最會說話的家伙啦……”

    顧鐵賭氣道：“紙和筆。”花了三分鐘在紙上簌簌寫了幾行字，他將紙片一丟：“自己看去吧，我就能幫到這里了，告訴我你的作戰(zhàn)方略是什么，我該參加哪支部隊，是不是還是在密林里打游擊，好久沒摸突擊步槍了，不如給我配一支高技術電磁步槍吧，反正黑色橄欖枝的人也在這兒，買東西你報效?！?/br>
    馬特里爾撈起紙片一瞧，立刻愁眉苦臉道：“你是故意的，你明知我看不懂中文，還寫得這么潦草，就算找個中國翻譯也不見得能讀得出來啊?！?/br>
    “中文你個哥斯達黎加鳥蛋?！敝袊肆R道：“那是我隨便畫的一些波浪號，能當文字來看也算你小子有點道行……聽好了，五分鐘之內(nèi)沒人能給你擬出一份演講稿，不過我可以教給你一些演講的竅門，波浪號的上升或下降代表聲音中情緒的波動，波浪號長度則代表語速快慢，空白的地方代表停頓，空白越多，停頓越長，演說并不是從頭到尾激昂慷慨催人尿下的才算好，有空去看看希特勒在德國社會工人黨集會中的演說視頻，掌握大伙的情緒是一切演講的關鍵?！?/br>
    小個子黑人仔細瞧著紙片，嘴巴喃喃動著：“原來是這樣……戰(zhàn)爭，鮮血，此處聲音漸緩，停頓；不屈，復仇，此處由弱至強，停頓；女人，孩子，此處平靜，停頓，停頓；民主，自由，此處中強，停頓，自由，強，停頓，自由?！彼⒅埰詈竽莻€升入云霄劃破紙頁的上升符號，喜道：“我懂了，還是亞當你了解我，另一個人就沒這么友善啦，他居然給了我一本什么《以馬列主義指導思想政治工作》的書，說讀一讀就知道了怎么說了……走啦走啦，準備看閉路電視?！?/br>
    隆隆的炮聲中，馬特里爾在兩名士兵的護送下沖出門去，顧鐵心中一驚，覺得感應到了某種訊息，這時門又開了，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第12章 戰(zhàn)爭、戰(zhàn)爭（中）

    “阿齊薇，請出去一下。”眼見男人推門進屋，顧鐵淡淡地說道，

    “你說什么?！庇炅种ㄌ羝鹨粭l眉毛，用冷冷的灰藍色眼睛望著他說，

    “……親愛的，麻煩出去一下好嗎，只是一下下就好，我不會跑掉的……”中國人立刻轉過頭滿臉可憐巴巴的表情小聲嘟囔道，阿齊薇哼了一聲轉身走出門去，丟下一句話：“兩分鐘，我兩分鐘后回來，拉西希的動員演講開始的時候見?！?/br>
    門關閉了，

    “轟?！币话l(fā)高爆榴彈不知在何處炸裂，門框發(fā)出吱呀呀的呻吟聲，屋里唯一的燈泡閃了兩閃，終于徹底停止工作，地下室小屋陷入一片漆黑，空氣中有一種經(jīng)久不用的地下掩體慣有的潮濕、滑膩的真菌味道，顧鐵到處亂摸想找到一個光源，這時“啪”的一聲輕響，一個小小的火苗亮起在黑暗中，火光搖曳，照亮了一張面無表情的東方臉孔，

    火光來自一只點燃的打火機，透明塑料機身上寫著“北京劉大姐麻辣魚總店”的名字和電話，丁烷氣體從打火機的簡易噴口冒出，火苗顯得挺不穩(wěn)定，而用過這種打火機的人都知道點燃時間稍長這玩意兒就會變得燙手無比，甚至有爆炸的危險，，，這是一只中國城市鄉(xiāng)村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一次性打火機，成本不超過3毛錢，

    被照亮的是一張男人的臉，面孔是沉靜的、嚴肅的，一絲不茍的發(fā)型下面是高高的額頭，眼角有了幾絲魚尾紋，這讓隱藏在玳?？蜓坨R后面的雙眼顯得更加睿智難測，而嘴角兩側的法令紋顯示這是一個曾經(jīng)經(jīng)過磨難、現(xiàn)在慣于發(fā)號施令的人，黑色中山裝、藍色雞心領羊毛衫、白襯衣和上海牌手表顯示這是個非常傳統(tǒng)的中國男人，，，事實上這種傳統(tǒng)只屬于某個特定階層，那個深深留戀著舊中國風骨的權力場，

    “……老肖。”顧鐵攤開手，長出一口氣，說，

    “顧鐵?！毙だ钇降赝鲁鰞蓚€字，就不再說話，左手推一推眼鏡，站在那里默不作聲地瞧著對面的老友，

    顧鐵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老肖不說話，他被肖書記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不由下意識地挪動一下屁股，試圖在床上坐得舒服一點：“你啥時候來的，是馬特里爾通知了你我的消息，你這樣的政府官員跑到這打得熱火朝天的地方來似乎不太合適吧，出入境管理局怎么給你簽發(fā)因公簽證的，……我最感興趣的是，你是怎么把那只一次性打火機帶上飛機的，就算安檢是走走形式，也不該這么囂張吧?！?/br>
    “兩個小時前到達班吉，我曾經(jīng)說過現(xiàn)在的中國處于一種很奇怪的對立之中，自從創(chuàng)世紀東亞核心路由爆炸事件以來，中央的反gtc勢力逐漸做大，將量子網(wǎng)絡逐步排擠出國家層面事物之外，常委們的聲音并不一致，不過中國走上俄羅斯的老路，成為明面上使用量子網(wǎng)絡實則保持ipu立場的保守主義國家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我的身份是聯(lián)合國的特派觀察員，我這個職位雖然距離戰(zhàn)爭比較遠，不過好在有點萬金油的成分，只要想爭取，還是能獲得一些特權的，，，至于一次性打火機，我前天在劉大姐飯店吃完飯以后把它忘在了外套兜里，昨夜就帶上了飛機，國安部的人知道我不會用一只打火機劫持飛機的?！毙だ钇狡届o地回答道，

    “噠?！蔽葑釉俅蜗萑牒诎担闲ひ驗闋C手而放松了按鍵，

    黑暗反而讓顧鐵感覺輕松一些，不知為何他覺得對面的人顯得有些陌生，盡管平時的肖李平也是這副過分冷靜的面癱樣子，可今天顯得尤其冷漠，仿佛二人之間筑起了什么隔閡，他強笑幾聲打破僵局：“呵呵呵，知道我在中非的消息肯定讓你嚇了一跳吧，我被劍魚打敗了，昏迷了這么久……劍魚，劉大姐飯店有沒有劍魚賣，等回了北京我一定去狠狠吃一頓，加麻加辣，報仇雪恨。”

    “吧嗒?！被鸸庠俅瘟疗?，肖李平出現(xiàn)在床對面的椅子上，換左手握住打火機，似乎挺有興趣地抬頭打量天花板上的破洞，“顧鐵?！彼洳欢〉亟辛艘宦?，害得顧鐵狠狠打了個寒顫，

    “……啥事?！敝袊巳跞醯貑?，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毙だ钇秸f，

    “咱們倆十幾年的交情了，整個世界上除了老趙之外我就跟你一塊兒混的時間最長，有什么事我瞞過你的。”顧鐵立刻申辯道，“一塊喝酒打架泡妞的時候，我不是把過去干過所有丟人的事情都告訴你了，就算小時候不會用四合院的廁所不小心掉進糞坑里的事情都……”

    “顧鐵?！崩闲び纸辛艘宦?，小孩子都知道父親母親用小名兒阿貓阿狗地稱呼自己時，無論語氣多兇都是雷聲大雨點??；而一旦長輩叫出全名，那可證明麻煩大了，一頓竹筍炒rou只怕是躲不過去，顧鐵這會兒就跟被逮住痛腳的小孩一樣渾身僵硬，氣都不敢喘，小心地應道：”哎，“

    肖李平問道：“顧鐵，你究竟是什么人?！?/br>
    兩個人借著打火機的光芒對視，頭頂炮聲隆隆，像一段不合時宜的背景音樂，顧鐵心中快速轉過千百個年頭，用自己這輩子掌握的所有心理學、鑒定學、刑訊學與醫(yī)學知識觀察對方，猜測著對面男人的想法，他心亂如麻，不知該怎樣答復好兄弟的詢問，是和盤托出還是假裝無知，畢竟自己也只看到一點端倪，整個事件背后蘊藏著龐大的陰謀，要怎樣確定這個城府極深的男人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營，可這是十幾年來自己最信任的兄弟，若是連老肖都無法坦誠面對，此后這世界上還能去相信誰，

    顧鐵將床沿捏得咯咯作響，額頭暴起青筋，在這一瞬間他忽然丟掉了所有懷疑與揣測，決定說出真相，“老肖，我……”

    “聽著?！毙だ钇胶鋈幌绱蚧饳C，用一種只有兩人能聽懂的語言快速說道：“我知道了很多，還有很多不知道，其實我們倆都搞錯了許多事情，多年以來一直在原地兜圈子，這里并不安全，這段對話一定在被監(jiān)聽，我身上的屏蔽裝置無法百分之百發(fā)揮作用，不過這種方言經(jīng)屏蔽裝置粉碎之后的聲音碎片會讓他們短時間內(nèi)無法進行語義解析，畢竟它并不是記錄在冊的官方語言，不說廢話，我說，你聽，背叛者的計算取得了最新進展，倒數(shù)日期已經(jīng)最終確定：2052年4月7日，也就是說，一切將在兩個半月之后發(fā)生，你一定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我相信在我探尋你的過去的時候你同樣不知情，在我找到線索的同時，你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過去，這不是巧合，而是必然，下一次打火機點亮的時候，你要跟著我離開房間，我會引爆一枚幻象彈暫時迷惑傳感器，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再詳談，現(xiàn)在你會哈哈大笑，假裝我說了一段只有你聽得懂的老笑話?！?/br>
    他說的是一種極其生僻的方言，肖李平的籍貫在中國寧夏自治區(qū)吳忠市，父親是吳忠地區(qū)一個偏僻村莊里的回族農(nóng)民，考上大學離開故鄉(xiāng)娶了城市女孩之后不斷遷徙，從未回過家鄉(xiāng)，出于對故鄉(xiāng)的懷念，他教會兒子說這種奇異的方言，那是該村的回族人從伊斯蘭教經(jīng)典中汲取了大量阿拉伯語借詞之后形成的獨特語言，既有著寧夏方言的腔調(diào)，又有著諸多以中國方言系統(tǒng)發(fā)音方式讀出的阿拉伯語動、名詞，除了當?shù)厝酥飧緵]有人能聽得明白，當年為了在酒吧中肆無忌憚談論身邊的妹子，肖李平特地教會顧鐵這種方言，久而久之成了兩人之間的小小秘密，顧鐵絕沒想到這會兒老肖會用這種語言說出一番長篇大論，更沒想到這段話的內(nèi)容如此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