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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星空王座在線閱讀 - 第209節(jié)

第209節(jié)

    顧鐵把女人拉到自己身邊,大聲道:“她就是這樣子!你想想辦法吧,老兄,黑色橄欖枝不會這么容易被打敗吧?”

    胖子怒道:“金屬探測器雖然是原理最簡單的系統(tǒng),但是也是最難欺騙的,有什么辦法能阻止這些破電線被探測出來?有辦法你想去,我是沒辦法!我要報告總部,這趟護送是不可能成功的!”

    顧鐵忽然冷笑起來,“號稱護送專家的就這點水準而已嗎?我已經(jīng)完全搞清楚你規(guī)劃的路線了,是從地下水道逃走對嗎?深藏在整個東京地下、如蛛網(wǎng)一樣錯綜復(fù)雜的地下排水管網(wǎng)是連水道管理局都無法確切掌握的隱秘空間,那就是你的王國對吧,你這見不得光的水耗子?從剛才開始你就顯得焦慮不安,眼睛紅腫流淚,站在屋子最黑的角落,說明你長期在黑暗中生活,并不適應(yīng)陽光強烈的環(huán)境……下水系統(tǒng)主干道一定裝有各種監(jiān)控設(shè)備,憑借黑暗的環(huán)境,其他問題容易解決,但金屬探測器采用電磁感應(yīng)原理工作,只要金屬物體進入磁場,就會因切割磁力線而產(chǎn)生電磁場,導(dǎo)致探測器報警,哼哼……如果我說有辦法騙過探測器,你會有什么想法?”

    胖子如同受驚的小動物一樣后躍了兩步,藏在陰影里面,用一雙紅腫的小眼睛瞅著這個全知的男人,“你是猜出來的嗎?……說說看你打算怎么做?”

    “要是原來,我可以直接將下水道管理局的監(jiān)控設(shè)備攻陷,大搖大擺地走過去,不過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我連一丁點配時都不敢動用……我要你準備一臺終端機和一臺便攜式的金屬探測器,再提供下水道檢測器的工作參數(shù),我可以將阿齊薇頭發(fā)的異常信號偽裝成不引起系統(tǒng)注意的雜訊來處理,下水中難免有金屬碎片,只要掌握到這個容忍度,慢慢通過,就不會因此報警。這么簡單的法子你都想不到嗎?”顧鐵道。

    “……大江龍之介?!迸肿又匦律舷麓蛄课堇锏囊荒幸慌?終于伸出右手。

    “顧鐵和阿齊薇。”中國人與他握握手,感覺握著一塊又涼又滑的隔夜肥rou,“雖然用了兩個文豪的名字,還是個沒什么品位的假名?!彼麘蛑o道。

    “身為日本人,我對這個名字充滿自豪?!贝笈肿雨幊恋?。

    四個小時后,船務(wù)事務(wù)所的小樓燃起一場大火,這場由高效燃燒劑引發(fā)的火災(zāi)很快將建筑化為一堆瓦礫,掩埋了所有可能留下的證據(jù)。同時,在深深的地下,顧鐵和阿齊薇發(fā)出由衷的驚嘆:“喔!”

    “我對東京的地下世界充滿自豪?!贝蠼堉檎f道。

    他們在深達一百七十米的地下,巨大的圓拱形穹頂上安裝著模糊不清的led照明燈,看起來像遠在天際的星辰,鋼筋混凝土結(jié)構(gòu)的洞xue以無數(shù)立柱加固,地面潔凈而光滑,顧鐵拿起手電,勉強照亮十米以外的前方,空氣顯得濕潤溫暖,洞里彌漫著一種濃稠的霧氣,讓說話的回音顯得飄渺不定。

    “沒有污水流經(jīng)……這不是地下水道,是防空掩體的一部分嗎?”顧鐵驚嘆道。

    “不?!比毡救藞A滾滾的身軀邁步走在前面,“這是東京都的地下泄洪道,平時是沒有水的,只有在暴雨來臨、需要大規(guī)模泄洪的時候才會開放。作為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巨型都市,東京擁有最先進的地下排水系統(tǒng),年復(fù)一年的重復(fù)建設(shè),隨著時間流逝,許多設(shè)施神秘消失于管理局的數(shù)據(jù)庫中,比如我們所在的這一條泄洪道,上一次啟用還是九年前東京大暴雨時,從那之后,就連自動清潔機器人都將它遺忘了……”說著,他蹲下來,用手撫摸著地面,顯得有點痛心。

    “直徑超過二十五米,這可以應(yīng)付任何程度的洪災(zāi)了吧……”顧鐵說道,“有多少人生活在這里?如果沒猜錯的話,超過兩千人對嗎?一整個社會?”

    大江龍之介愣住了?!啊阌质窃趺床碌降模俊彼@慌失措道。

    “多動腦筋。”中國人指指自己的太陽xue,“東京大暴雨的那一年,無黨派新首相上臺后態(tài)度強硬地驅(qū)逐整個東京的流民,宣布‘自治地法案’生效,剝奪了流民寄住與公園等公共場所的權(quán)利。這件事當時可是甚囂塵上,直到大暴雨吸引了媒體的目光,其后不了了之。我猜就是在那個時候,你們這些流民向黑色橄欖枝祈求幫助,黑色橄欖枝趁暴雨造成的混亂侵入下水道管理局數(shù)據(jù)庫刪除了若干水道的資料,開辟出這樣一片安全的空間,讓你們轉(zhuǎn)移至地下生存;作為交換條件,流民社會必須為黑色橄欖枝提供安全護送服務(wù),這是一樁兩贏的生意。沒有比這再好的居留地了,雖然資料已經(jīng)消失,但照明、電力、水的供應(yīng)都還持續(xù)著,只要小心避開主干道的監(jiān)控設(shè)備就可以長此安居樂業(yè)啦……”

    阿齊薇驚訝地張大嘴巴。大江龍之介撲通一聲坐倒在地,震驚得無以復(fù)加:“這些是只有流民社會高層才知道的秘辛,你是從什么地方知道的?這不可能!”

    顧鐵露出邪邪的壞笑:“這當然可能,因為當時幫助黑色橄欖枝攻陷下水道管理局數(shù)據(jù)庫、篡改數(shù)據(jù)的人就站在你的面前,只是當時我沒想到他們這么做的用意罷了……說起來,我應(yīng)該算你們這個小社會的大恩人吧?!?/br>
    這時迷蒙的霧氣中走來幾條人影,穿著灰色布袍、面色蒼白、眼睛發(fā)紅、身材矮胖的男人們手持各式槍械瞄準他們,“別動手!”大江龍之介喊道,“他們是……特殊的客人!顧鐵……先生,這些是我們的巡邏部隊,請到城市中心稍作歇息吧,只有幾分鐘路程。”

    顧鐵瞧瞧阿齊薇,得意地昂起鼻尖?!澳銈兊男∩鐣惺裁疵郑靠傇撚袀€名字吧?!彼麊柕?。

    “左岸。我們的流民社會名叫左岸?!比毡救嘶炭值鼗卮鸬馈?/br>
    “為什么起這個名字?”阿齊薇有點奇怪。

    “因為流民社會并非懶惰者和無能者,而是理想主義的、向往美好的、敏感的、先鋒的、哲學(xué)的思想者的聚集地,這就是左岸?!贝蠼堉嚱檎f道。

    “我叫船山信二?!?/br>
    “我叫四島由紀夫?!?/br>
    “我叫村上秋樹?!?/br>
    幾名巡邏隊的男人挨個自我介紹道。

    顧鐵扭頭望了女人一眼,苦笑道:“我最怕文學(xué)青年了?!?/br>
    第168章 漆黑中的光(上)

    日本的流浪漢是一個非常獨特的社會階層,他們并不是乞丐或流氓,根據(jù)日本的社會福利政策,失業(yè)者完全可以依靠每月十萬元以上的失業(yè)保險生存,居住在政府提供的免費住房里,沒必要四處流浪。流浪漢階層的主力是“失意者”,日本國民性格中纖細而敏感的部分在這部人身上表現(xiàn)出來,或許由于職場受阻,或許由于婚姻失敗,或許擁有不容于社會的思想、政見與宗教觀點,這些在個人、家庭與社會壓力下崩潰的人以流浪的方式表達內(nèi)心的異化及反叛,久而久之,成為了一群具有凝聚力的特殊群體。在日本嚴格的食品管制法下,飯店到晚間必須丟棄剩余的食物,這讓流浪漢不費力氣就能衣食無憂,事實上在一項民間公益團體所做的調(diào)查中,流浪漢中有超過百分之十五的人患有高血壓、高血脂等疾病,營養(yǎng)不良的現(xiàn)象極其少見。

    近十年前頒布的《自治地法案》將公園、街道等公共用地劃分為縣有、市有、國有等級,嚴格禁止未經(jīng)允許的占據(jù)及利用,將成千上萬的流浪漢逐出了都市。失去生存空間,流浪漢這個名字逐漸消失于日本民眾的視野中,但誰想得到在東京深深的地下,這些虛無主義者還過著自由、貧乏、不受管轄的日子呢。

    顧鐵一邊跟著“左岸”的幾個男人慢慢走在泄洪道中,一邊向阿齊薇介紹這種日本獨有的社會現(xiàn)象?!翱偠灾?就是一幫不愿工作的懶漢對嗎?!庇炅种ㄔu論道,“在非洲這樣的人多得是,年輕人都不愿意工作,簡直是社會的渣滓……”

    “噓。”中國人趕忙捂住她的嘴,“‘懶漢’這個詞可是日本流民的禁忌,他們從不認為自己是懶鬼,這是忙于思考宇宙與人生的終極答案,沒有時間為了咖喱面包而奮斗罷啦……”

    大江龍之介回頭瞧了他們一眼,“轉(zhuǎn)過彎就到了?!?/br>
    寬闊無比的泄洪道在前方出現(xiàn)分叉,右方是一條較為纖細的支線,大約十米直徑的混凝土管道被微弱的燈光照亮,顧鐵與阿齊薇轉(zhuǎn)過路口,看到一個非常奇怪的地下村落。這里沒有傳統(tǒng)意義上的房屋,管壁上嵌著許多鋼鐵平臺,平臺之間以軟梯相連,地面和平臺上堆滿白色棉毯、軟墊和薄被,一眼望去,如同剛剛下了一場羽絨的暴雪。花花綠綠的事物點綴在白色背景當中,那是數(shù)不清的書籍,從莎士比亞全集到長詩格薩爾王、從商務(wù)印書館民國版本的《東周列國志》到2034年第十二次再版的《史蒂夫·喬布斯傳》,日文、英文、西班牙文,燙金精裝本、平裝本、線裝本,顧鐵不小心踢翻的一摞書本包羅萬象,簡直可以說是人類書籍出版史的縮影。

    許多人躺在白色的軟毯上,枕著白色軟墊,蓋著白色薄被,手中捧著書本,一邊嚼著尼古丁片劑一邊閱讀;也有人聚在一起,噴云吐霧抽著大麻,針對某個哲學(xué)問題進行著激烈的辯論;左側(cè)平臺上有位白胡子的老人正激昂慷慨發(fā)表演講,演講主題似乎是在社會中復(fù)蘇君主制統(tǒng)治的現(xiàn)實意義;右側(cè)平臺上幾對男女正裹著白被單zuo'ai,一個男人忽然停止蠕動,從女人身上爬起來開始大聲朗誦詩歌,旁邊有人聽得不住點頭,抄起一把吉他即興演奏起來。這些人全都披著灰色長袍(看起來袍子底下什么都沒穿,實際上有幾個人確實是的,看似也沒人在意),雙目紅腫,面色蒼白,頭頂?shù)睦涔鈒ed只提供了有限的照明,不過看似并未影響他們閱讀的雅興。

    “這就是‘左岸’。最初,我們是居住在上野公園(東京最大公園,占地55萬平方米)的一群流浪者,后來領(lǐng)袖出現(xiàn)了,把具有相同理想的我們聚集在一起,建立起了這個平等、自由、高尚的烏托邦?!贝蠼堉樽院赖亟榻B道,“現(xiàn)在我們的兄弟姐妹一共有兩千七百人,這里的生活非常幸福,我們完全無法想象外面的人們怎么在那個污穢的世界生存下去?!?/br>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卑R薇喃喃道,“懶漢拿起了書本就會變成思想者,對嗎?”

    “我想問的是,當初黑色橄欖枝可是花了不少錢請我出馬攻擊數(shù)據(jù)庫,這筆錢應(yīng)該是你們拿出來的吧?你們的錢是哪里來的?擁有那么多財產(chǎn),為何不買個山溝建一個農(nóng)莊好好過日子?”顧鐵饒有興致地問道。

    日本人回答道:“你別小看‘左岸’,我們之中有許多醫(yī)生、律師、大型株式會社的管理者,就像村上秋樹,他可是泛東亞船舶制造集團總裁的公子哩。對我們來說財產(chǎn)并未實質(zhì)意義,能夠拿來做點什么是最好不過的了。至于后一個問題,日本的《異教取締法》禁止這種帶有宗教性質(zhì)的大規(guī)模聚居,而且我們是流民,生活在日本的土地上、靠社會漏洞過日子才是正當?shù)陌?!?/br>
    “這些白被子白毯子是哪來的?”中國人問道。

    “離這里不遠的地上就是東京醫(yī)科大學(xué)第二病院,他們每日要銷毀大量的床單、棉花等物品,這簡直是犯罪!只要用點小手段搞過來,加以消毒后就可以制作便利的日用品了?!贝蠼卮鸬馈?/br>
    “原來是黑心棉啊……”顧鐵一哆嗦,丟開手里的軟墊。

    他們一行人慢慢走來,人們?nèi)匀桓餍衅涞?沒人表示好奇??諝庵谐錆M熏香和大麻的味道。右側(cè)平臺上傳來忘我的呻吟聲,哲學(xué)家們覺得這打擾了他們的討論,憤怒地向青年男女投擲枕頭,zuo'ai的幾人一邊蠕動一邊還擊,詩人立刻根據(jù)枕頭大戰(zhàn)的場景即興賦詩一首,彈吉他的歌手隨即將詩譜成了歌曲,大聲彈唱起來。一名吸毒過量的中年男人從高高的平臺上跌了下來,撲通一聲砸在地面,白色軟毯上洇出一朵殷紅的血花,旁邊有人放下書本瞟了一眼,翻出一本《圣經(jīng)》,念了一段安魂彌撒作為紀念。有一位光頭的少女款款走來,給尸體的鼻孔里插上一朵艷麗的罌粟花,對面的畫家突發(fā)靈感,開始用炭筆在畫布上描繪長著六個的天使。

    “我感到有點惡心。”阿齊薇挽住顧鐵的胳膊,深深皺著眉頭。

    “怎么說呢……這場景古怪到令人發(fā)指,但又有種誘惑感呢,放下廉恥和道德露出本性生存,這就是某種《理想國》吧……”中國人輕嘆道。

    大江龍之介帶著他們穿過長長通道向前,燈光開始昏暗下去,前面逐漸變得漆黑,平臺、白毯和奇怪的男人女人消失了,不知有多深邃的通道冒出冷風(fēng),“領(lǐng)袖就在前面。本來這只是一趟理性的護送任務(wù),不過你是特殊的客人,顧鐵,去覲見領(lǐng)袖吧,他會很高興見到你的。一直向前走,你不會錯過他的。但是記住,千萬不要搞出任何光亮來,領(lǐng)袖非常怕光。”大江龍之介停下腳步,示意二人繼續(xù)前進。幾名巡邏隊員一齊向著黑暗的地方彎腰鞠躬。

    “這不是個好主意,鐵?!卑R薇低聲道。

    顧鐵的目光看不透深沉的黑暗,但抑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沒事,他們應(yīng)該不會害我們的,你在這里等我,我去去就來?!彼呐呐说募绨蛘f。

    “……總有一天,你這種性格會害死自己,你這笨蛋!”雨林之花罵了一聲,拉起他的手邁步向前,顧鐵嘴角泛起笑容,緊緊握住女人冰涼的小手。

    走了幾步,黑暗就將他們完全籠罩,顧鐵摸著左側(cè)的墻壁慢慢前進,地面非常光滑,由于是圓柱型通道,地面有一定傾斜的角度,走起來有點困難。走出五十步,背后微弱的光芒已經(jīng)完全消失,這顯示通道是有弧度的,“你一定偷偷帶了槍,還有打火機之類的東西,對吧?!鳖欒F忽然開口道。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剛離開嘴巴就被黑暗吞噬,聽起來非常奇怪。

    “是的,我不能完全信任他。”阿齊薇回答道,“高硬度樹脂自衛(wèi),壓電陶瓷發(fā)火器,其他很多非金屬的小玩意兒,從安全屋的武器庫中選出來的。要我照亮嗎?在黑暗中前進是很危險的?!?/br>
    “不,我是提醒你不要點火?!鳖欒F說,“我有種直覺,在這位領(lǐng)袖身上能找到什么線索……既然他怕光,就尊重一點吧?!?/br>
    女人問道:“關(guān)于什么的線索?”

    “……關(guān)于一切。”中國人沉聲道。

    “那好吧,聽你的。那我用老辦法?!庇炅种c點頭。她忽然張開嘴巴,開始發(fā)出明亮的尖叫聲,聲音在洞xue中來回激蕩。除了ipu自由戰(zhàn)士的身份以外,阿齊薇還是位資深的聲學(xué)研究專家,顧鐵與巴爾文德拉使用的鳥叫聲暗語就是由她發(fā)明的,現(xiàn)在她使用的是名為“蝙蝠視覺”的技術(shù),模仿蝙蝠的超聲波定位技術(shù),只要經(jīng)過訓(xùn)練,聽覺敏銳的人類可以利用回聲來在黑暗中確定方位、查看環(huán)境。

    “前方四十米有東西,通道正中間。”向前走了一截,她忽然說道。

    第169章 漆黑中的光(中)

    按照阿齊薇的指示,兩人前進了四十米距離,停在不明物體的前面。大江龍之介曾說過“不可能錯過”,那么這橫亙在通道中央的肯定就是“左岸”領(lǐng)袖的寶座了。顧鐵清清嗓子,開口道:“你好。我們是顧鐵和阿齊薇,偶然經(jīng)過這里,跟你打個招呼就回去。長時間缺乏光照的話會影響源性維生素d的產(chǎn)生,從而導(dǎo)致缺鈣的,還是定期接受照射比較好,即使人造光源也行,只要能發(fā)出紫外線。”

    雨林之花杵著他的腰眼,示意他不要亂說話,顧鐵撇撇嘴。

    沒有回答。徹底的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事物,只能感覺到在前方有某個人或某種物體的“存在”本身,這種感覺非常奇異。中國人忍不住想向前一步摸摸這個不明物體,阿齊薇連忙將他拉住,掏出打開保險。

    “……是不是死了?”過了半晌仍然毫無動靜,女人說道,“這么古怪的人,陌生的地方……回去吧,不要再冒險了。”

    “再等一下。我好像聽見什么聲音?!鳖欒F拍拍她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豎起耳朵傾聽。輕微的滋滋聲被耳廓捕捉到,那是電流經(jīng)過導(dǎo)線發(fā)出的電路噪聲,每隔幾秒鐘,就有一聲汩汩的流動聲響起。“是生命維持設(shè)備。這家伙在靠人工心肺維持生命呢,這是外循環(huán)系統(tǒng)從血液中析出二氧化碳氣泡的聲音,我當年住院的時候可是重癥監(jiān)護室的常客……”中國人開口道,“這么說,領(lǐng)袖已經(jīng)成了植物人了?”

    “并非如此?!焙鋈婚g有個雄渾的男性聲音響起,把兩人嚇了一跳,顧鐵趕緊按住阿齊薇的手,防止她激動之下一槍把對方的腦袋打爆?!澳闶亲蟀兜念I(lǐng)袖?幸會?!彼吨送撕笠徊?說。

    “是的。我的名字早已忘記,你可以叫我‘顧問’。”那個聲音用非常標準的普通話說道,用詞和發(fā)音都無可挑剔。

    阿齊薇對漢語掌握得不太好,顯得有些迷茫,顧鐵用英語朗聲道:“你知道我是中國人,謝謝照顧啦,說英語就好,反正對你來說也不成問題,……用語音合成器說話的顧問先生。”

    極其標準的男聲立刻換成英文道:“當然。感謝你的幫助,顧鐵先生,現(xiàn)在的左岸是一片祥和的后樂園,這都要感念你九年前出手相助?!?/br>
    “拿人錢財,而已,黑色橄欖枝和我關(guān)系很密切,并不算有意幫助你們?!鳖欒F搖搖頭,“你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個樣子的?在上野公園里的時候肯定不是這副模樣,否則社會保障機構(gòu)會把你從窩棚里強行拉走的?!?/br>
    “呵呵……”毫無感情的笑聲響起,男聲回答道:“我不太想提起這段往事,不過可以明確回答你,只是近幾年的事情而已。九年中我唯一一次離開左岸,到外面那個烏七八糟的世界去處理一些事情,——就算是我,也在塵世有著數(shù)不清的羈絆,這真是與生俱來的罪惡啊……意外發(fā)生了,我被擄到一個不知何處的所在,與其他數(shù)百名受害者一起,接受了無窮無盡的生體試驗……”

    說到這里,顧鐵明顯感到身邊的阿齊薇身體出現(xiàn)了顫抖,他知道她想起了在阿斯蒙蒂斯昏暗地下的可怕經(jīng)歷,不禁伸手將女人摟緊。

    “……人們一個接一個死去。我們被關(guān)在黑暗的房間里不見天日,房間的一側(cè)有根生銹的水管,每隔一定的時間,管中會流出粘稠的食物,味道就像將世間所有的罪惡丟進鍋里煮成半熟然后撒上腐爛的蒼蠅尸體、膿血和毒藥混合而成,然而吃下去就可以維持生存;房間的另一側(cè)有一個深坑,管道會抽走便溺,卻驅(qū)不走糞尿的味道。我們?nèi)绲却囼灥男“资笠粯右粋€挨一個坐在那里,等著食物降臨,時間失去意義,腦中什么都不能想,人一個接一個被帶走,從來不見任何人回來。終于有一天,我被帶出監(jiān)牢,來到一間純白的實驗室,許多穿著白大褂的人將我綁在試驗臺上,說我‘是譜調(diào)相性最合適的人選之一,說不定可以順利通過遴選’,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后來,許多電極插進我的腦袋,忽然眼前的一切消失了,我開始通過一條狹窄的管道,在窒息中不斷掙扎,在漫長的痛苦過后前面忽然有一扇光明的門開啟,我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那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了一切的意義,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終極答案?!鳖檰栍脽o喜無悲的合成音說道。

    “等一下……”顧鐵忽然身體一僵,低聲道,“等一下……”

    沒有理會他,顧問繼續(xù)講述自己的過去:“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國的君王。我姓夜,據(jù)說這是一個非常古老的姓氏,來自一個非常強大的家族。我坐在高高的王座上,頭戴冕旒,身穿黃袍,俯視一殿跪拜的臣子。窗外天色未明,透過窗欞能看到晨曦里安靜的城市和天際矗立的高塔,我明白我已經(jīng)統(tǒng)治這個東方國度幾十年,我是睿智的、仁愛的天賜君王,我站起來,宣布早朝解散,準備車馬想要出宮巡視。我喜歡這種感覺,但感覺并未持續(xù)太久,我坐上馬車,在一百六十名禁軍的環(huán)繞下離開南華門,沿著中軸路向前行駛,百姓匍匐于路邊,山呼我的名字,我知道他們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愛戴我,于是掀開窗簾向他們揮手致意。我愛這座城市,這個國家,這整肅的街道和良善的臣民。下一瞬間,黑暗將我籠罩,我知道短暫的輝煌行將結(jié)束,我將失去一切。光的門開啟,我重新回到那條狹窄、窒息、痛苦的管道,回到那間冷冰冰的實驗室?!质×藛幔俊?穿白大褂的人們說,‘同步率還是不夠,還是按照老辦法進行腦剝離,然后進行化學(xué)刺激以改變譜調(diào)吧?!墒沁@樣做從未成功過,是否我們的思路錯了?’‘兩條路齊頭并進,總有找到真理的時候,這是集阿斯蒙蒂斯、路西法和利維坦三個部門最高科研力量的終極試驗,必須成功,不能失??!’‘……當然?!?/br>
    中國人顫抖著伸出手指,指著對面黑暗中的人:“等一下……”

    “你絕對猜不到后來發(fā)生了什么。試驗失敗了,我的大腦被裝進塑料容器丟進醫(yī)療垃圾箱,被廂式貨車運往處理中心,等待下一批焚燒。我沒有死去,——或許是容器里殘存的富氧溶液暫時維持了腦細胞的活性,我失去了所有的感覺,只能盡量想著‘有人來救救我吧!救救我,救救我……’。”男聲說道,“奇跡出現(xiàn)了,有人聽到了我的呼喚,一名左岸的居民,在外面世界搜集必要生活資料的別動隊隊員聽到了呼喚,他正巧在醫(yī)療廢料處理中心附近,循著我的召喚尋找而來,在閘門開啟之前按下了焚燒爐的停機按鈕。他將我的大腦帶回左岸,這里有著全世界最頂尖的腦外科醫(yī)生、生化循環(huán)工程師和工科專家,他們救活了我的大腦,還做了很多事情,讓我能以現(xiàn)在的姿態(tài)茍活于世上。如今想來,這或許是對我的一種考驗吧……作為報答,我將世界的終極意義傳達給了左岸,是這段經(jīng)歷,造就了現(xiàn)在的左岸,這個徹底解脫的地下社會是我最自豪的創(chuàng)造物啊……”

    顧鐵忽然叫道:“我知道了,你兄弟會試驗的受害者,他們想將你強行植入‘世界’,獲得身份與地位,這是利維坦的工作范疇……但我有兩個問題想問,請一定要回答我!第一,你穿過‘管道’進入另一個世界的感覺,我覺得非常熟悉,似乎喚醒了什么沉睡的記憶,請詳細向我描述這段經(jīng)歷!第二,你說窺到了世界的終極答案,那個答案是什么?現(xiàn)在的左岸又是憑借什么找到徹底解脫?”

    阿齊薇從而感到身旁的男人如此慌亂,即使面對強大無比的神之子他也未曾丟失本心,但現(xiàn)在顧鐵的手正在出汗,身上肌rou因緊張而顫動不停。

    “……我拒絕。今天已經(jīng)說得足夠多了,我們只是偶然遇到的過客而已。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并不是這條毀滅之路上唯一的先知,總有一天,我們會再次遇見,那時在告訴你這些答案吧……”男聲逐漸低弱,顯示這場對話已經(jīng)結(jié)束。

    顧鐵撲過去,摸到冰涼的玻璃表面,“喂!不能這樣有始無終,顧問,說話啊!說話!”

    這時阿齊薇終于按捺不住,按下壓電發(fā)火器的開關(guān),無燃料發(fā)火器憑借點燃電弧火焰,藍紫色火焰照亮前方。透明的棺材出現(xiàn)在眼前,一顆孤零零的大腦懸浮在空中,被無數(shù)電極支撐著,金色的導(dǎo)線密密麻麻編織成一個人形的輪廓,大腦就擺在人形的頭部位置。假人的身體是中空的,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電弧在黃金導(dǎo)線之間閃爍不定。

    “那么,再見?!焙铣梢糇詈笳f道。

    第170章 黑暗中的光(下)

    無論顧鐵如何發(fā)問,那詭異至極的顧問都不再開口,“我們走!”中國人怒氣沖沖轉(zhuǎn)過身,大踏步走入黑暗。阿齊薇跟在后面,不禁小聲問:“他只剩一顆大腦……就算這樣仍可以生存呢,這是何等強大的意志力……用金線編織成的身體是作什么用的?難道他的大腦如此渴望原來的身體,用人造的軀殼來安慰自己嗎?”

    “明知故問,語焉不詳,什么過客什么先知,放他娘的馬里亞納海溝大屁!”顧鐵揮舞著拳頭罵道,“最討厭這樣的神棍!躲在地底下過著老鼠一樣的日子,還每日發(fā)著圣人賢者的春秋大夢,媽的……我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多呆!”

    雨林之花沒見過顧鐵如此失態(tài)。她擔心地摟住男人的手臂,感覺結(jié)實的肌rou在因憤怒而躍動不停,“別這樣,笨蛋?!彼p聲說:“你身上的傷口還沒愈合,這樣會造成內(nèi)出血的?!?/br>
    “我……我沒有生氣!只是……”顧鐵咬牙切齒說道,深深憋了一口氣,然后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將怒氣從鼻孔噴發(fā)出去,平復(fù)一下心情,柔聲道:“我沒事。我不恨他,只是恨自己太弱小,找不到問題的答案,只會像蒼蠅一樣他娘的四處碰壁!”

    “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不過我們還有時間,慢慢來好嗎?”阿齊薇說道。

    “時間嗎?是啊,我們還有些時間,或許吧……”黑暗中看不到中國人臉上的表情,只聽到一聲悠長的嘆息。

    兩人走出幽暗的通道,大江龍之介肅立在光明與黑暗的分界線上等待,“領(lǐng)袖對你們說了些什么?他心情好的時候很喜歡跟別人說話,但如果狀態(tài)不好——例如幻肢癥發(fā)作的時候(被切除肢體患者在不存在的肢體上感覺到的奇異痛覺),他的脾氣是很暴躁的,得叫循環(huán)工程師來調(diào)整一下才行。”

    “不關(guān)你事?!鳖欒F冷淡地回答道,“走吧?!?/br>
    “去哪里?”日本人略顯驚訝道。

    “離開日本,那是你的任務(wù)吧。”顧鐵說。

    “可是你已經(jīng)成為左岸的貴賓,那是流民世界里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待遇啊,午宴馬上就要開始,今天的宴會主題是查理五世(14世紀法國瓦魯瓦王朝國王),所有的詩人、哲人、音樂家、畫家、雕塑家和評論家都會盛裝出席,你瞧,已經(jīng)開始布置餐桌了。”大江龍之介挪開一步,身后的長長通道已經(jīng)改變了模樣,地面向兩邊分開,不銹鋼制造的餐臺從通道中央升起,這個餐桌沿著通道方向延伸,不知究竟有多長,男人女人褪下白袍,穿上中世紀的華麗服飾,男人穿著肩部高聳、袖子膨大的緊身上裝,緊身長褲和尖頭鞋;女人換上以綠松石、銀紐扣和紫貂皮裝飾的曳地長裙,戴上尖頂帽,以黑色面紗遮住臉孔。裸著上身、頭戴花環(huán)的少女給桌子鋪上拜占庭式的刺繡絲綢桌布,在花瓶中插上鮮花,點燃熏香,用分酒器給上千只水晶杯中倒?jié)M葡萄酒。

    一名身穿宮廷禮服的男人鞠躬致意,用純正的法語介紹道:“今天的食物都來自于最頂級的純天然食材商店,由專業(yè)廚師依照中世紀食譜與烹調(diào)方法制作,請允許我為您介紹菜單:前菜是rou桂湯、丁香鹿rou和葡萄酒煮牛rou,第二道菜是烤孔雀、天鵝全燒、番茄辣醬拌兔rou、糖煮小鷓鴣;主菜是:乳酪煮全雞、鴿rou餡餅、全燒羔羊rou;甜點是:香料藥酒漬梨、砂糖與蛋點心、糖拌芹菜;最后還有各式餐后點心、水果和各種酒類。領(lǐng)袖吩咐我將您安排至主位,請上座吧,貴賓先生?!?/br>
    餐桌的盡頭擺放著一張奢華的高背椅,椅子上鋪著猩紅的天鵝絨毯,鎏金的扶手上各坐一位身材窈窕顧盼生姿的少女。在靠近主人位置的桌上已經(jīng)擺上一盤美輪美奐的菜肴,那就是中世紀宴會中最重要的主菜之一烤孔雀,孔雀被拔去羽毛,口中塞入一塊樟腦后放進柴堆中燒熟,然后裝盤、整形,將原本的翎毛一根一根插回孔雀身上,就連頸部的白色羽絨都不會忽略掉,經(jīng)過冗長的處理,栩栩如生的孔雀就出現(xiàn)在餐桌上,盡管吃起來毫無滋味,但這開屏綻放的華麗禽鳥無疑是整張餐桌的中心。

    “啊,犬儒主義過后是享樂主義嗎,我還以為那顆大腦是個徹底的虛無主義者呢。若換成我,一定會悲觀到死,一頭撞在玻璃棺上自殺吧?!鳖欒F眼神冷冷地掃過餐桌,“很棒的宴會,我下次若是舉行聚會,一定會參考這個主題?!?/br>
    “你剛才說‘流民的社會’?!卑R薇忽然問身旁的大江龍之介,“現(xiàn)在別處還有流民存在嗎?流民聚集地彼此之間有著聯(lián)系?”

    日本人回答道:“是的,原本各自尋找到政府看不到的地方組成社會,最近逐漸在領(lǐng)袖的統(tǒng)合下成為一個有著組織和共同目標的大集體……這些話不該由我來說的?!?/br>
    顧鐵走到桌旁,拾起一只純銀酒杯,杯中裝滿綠色、半流質(zhì)的液體,呈現(xiàn)翡翠般明亮通透的顏色,氣味香甜?!斑@是什么?”他用手指沾了一點綠膏,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