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jié)
“可你現在人在橫濱,沒有繼續(xù)留在東京尋找女兒。才十幾天就放棄,真不像你的作風。”顧鐵評論道。 “我不是白癡,中國人?!睖\田抬起眼皮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我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如果在三天之內發(fā)現不了任何線索,那說明這件事在我的能力范圍之外,而我在千代田的大街小巷像尋血獵犬一樣足足嗅探了七天。一百六十八個小時,沒有片刻休息,我找到了什么?” “什么?” “什么也沒有!” 這段對話之后,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一會兒,抓起啤酒瓶喝下溫熱難喝的麒麟牌啤酒。 “該吃晚飯了,我來招待你,你可以看看電視?!睖\田雄山站了起來,拖著步子慢騰騰走向廚房,叮叮當當地折騰起來。顧鐵望著這個疲憊的父親的背影,心中升起難以言喻的感受,誰能想到縱橫世界、令gtc聞風喪膽的“水蜘蛛”淺田,這個高傲的琉球王室后裔,居然有這樣絕望消沉的時刻。 他打開電視看了一會兒球賽,二十四寸電視因為海邊的濕氣而老化嚴重,屏幕里的籃球賽看起來只是一堆五顏六色的色塊在移動。好在沒過多久,晚餐就端了上來。這棟房子無論內外都很破敗,唯有餐廳收拾得整整齊齊,榻榻米上擺著四人矮桌,淺田正把晚餐一道道端上來。 顧鐵本來對獨身老男人的廚藝沒抱多大指望,可看到餐桌上的菜肴之后小小地吃了一驚。鹽烤竹莢魚干、蝦天婦羅、柴魚海葡萄豆腐味噌湯、腌漬小黃瓜、小茄子和白蘿卜、姜燒黑山豬五花rou,加上熱氣騰騰的白飯。 “令人印象深刻啊,老淺?!鳖欒F拈起一塊天婦羅丟進嘴巴,豎起大拇指。 “別用那種古怪的稱呼叫我?!睖\田坐在餐桌對面,將筷子合在雙掌間觸動額頭行禮,“人生就是修行,食是重要修行的一種。吃飯要記得感恩?!?/br> “是是?!鳖欒F抄起筷子開始扒飯,“哎哎,這個米好吃。是越光米吧。” “不錯,新潟產的一級品,用炭火爐灶蒸煮的。”淺田淡然道。 “咦,這個rou好吃,吃不出什么rou,是鰻魚嗎?”顧鐵夾起味噌湯里的一截不明物體,看起來有點像雞脖子的形狀,吃起來口感柔滑、味道清爽,有著來自海洋的天然美味。 “海蛇。海蛇料理是琉球料理的精髓?!睖\田抿著嘴答道。 “……蛇嗎?”雖然自稱為中國人,不過顧鐵還沒接觸過這種異類食材,吃著有點心肝發(fā)顫。一只小碟子里乘著粘稠的醬色物體,聞起來有種奇怪的誘人味道,顧鐵挖了一筷子放在白飯上吃下去,“喔喔!這個味道好濃郁,下飯正合適……這又是什么玩意兒?” “腌漬海膽內臟。將海膽的精巢和卵巢取出,撒上精鹽腌制八個小時就變?yōu)楹隣?是佐飯的佳肴。”淺田答道。 “……真是文化沖擊呢。”中國人咂咂味道,由衷地感嘆道。他用筷子尖敲一敲盛菜用的小陶碟,疑惑道:“這種陶器的色彩這么復雜,不像是上釉以后燒制的,是二次燒制嗎?” 琉球人搖頭道:“碟、魚盤、飯碗、湯碗、涼菜碗、天婦羅碗,全部都是備前燒。備前陶使用稻田中的泥土燒制,不上釉,也不用彩繪,依靠天然的稻草火炎與稻田陶土的力量自然形成多種多樣的紋理與色澤,是日本陶器中很重要的一個流派。今天因為煮了越光米,所以使用的是新潟縣‘人類文化國寶’陶藝大師金重陶山燒制的備前陶,同一塊水田中的泥土、稻草與稻米以這種形式重新相聚,是件令人感動的事情吧?!?/br> 顧鐵呆呆地瞅著他,重新認識這個殺人不眨眼的“一億玉碎”敢死隊長?!耙簿褪钦f,你家里收藏了很多陶器,用來搭配不同的料理?” “當然。這是食之道中重要的組成部分?!睖\田理所當然地達到。 “我敢問一句,這么一件陶器值多少錢?”顧鐵指著一件造型別致的陶器問,這是一個呈現不規(guī)則四邊形的小碗,碗壁很高,在上部裂成四瓣,呈現深紅到淺黃的瑰麗漸變色。 “以價格衡量陶器是很低俗的?!崩夏腥吮梢牡?“不過這件‘破栗’是模仿栗子自然裂開的形狀做成的,在金重陶山的備前燒中也算精品,市場上賣到500萬日元應當問題不大?!?/br> 聽到這話,顧鐵立刻輕輕地把小碗放下,充滿敬意地掃視這價值上億日元的豪華晚餐。“你過得那么邋遢,唯有對食物如此在意,用最好的食材和最好的餐具,難道你那個嫌貧愛富的老婆就沒看出來你其實是個扮豬吃老虎的暴發(fā)戶?”他不解地問。 “不許你侮辱恭子。她是個好女人,只是眼睛被金錢蒙蔽,看不出生活的真義?!睖\田輕輕將碗中最后一粒米飯松緊嘴巴,合什行禮,離開了餐桌,“吃完飯的話,過來談談正事吧?!?/br> 顧鐵心疼地把菜肴一掃而空,對著昂貴的餐具們行了個禮。兩個人回到電視機前,坐在沙發(fā)里繼續(xù)喝沒味道的啤酒,“既然連淺田雄山都找不到端倪,那么我去到現場也是白搭,但我認為出問題的地方在于監(jiān)控錄像。你一定把監(jiān)控探頭的視頻帶回來了,給我看看吧?!敝袊讼肓讼?說。 老男人手指一轉,五寸屏幕的便攜電腦出現在掌中,“拿去。我請技術專家分析了,視頻沒有被動過手腳。” “真正的技術專家坐在你面前,老淺?!鳖欒F接過那臺電腦,“你屋里有量子網絡接入點嗎?” “沒有,為了安全起見,只有通過海事衛(wèi)星聯通的ipv6網絡?!敝魅藫u了搖頭。 “切,還得花我自己的話費。”顧鐵嗤了一聲,先將電腦上的視頻上傳網絡,接著從自己的旅行包里掏出一臺“黃?!迸票銛y衛(wèi)星接收器來,這是臨行前在北京采購的道具之一,這種能夠順利帶上飛機不惹麻煩的小玩意兒讓他傷了不少腦筋,也花了不少鈔票,好在北京是自己的地盤兒,只要打個響指就有歪門邪道的兄弟們嗅著鈔票的味道聚集而來,把各種合法的不合法的東西拿來獻寶。 這臺接收器據說是黃海廠為了國安部特別訂制的型號的尾單流出品,外形偽裝成刮胡刀,信號強勁,附帶無線wifi功能,價格實惠,方便攜帶。顧鐵沒找國安部的小唐驗證真?zhèn)?國內的山寨貨多了去了,反正功能夠用就行。此刻他摁下按鈕,三瓣薄薄的天線伸了出來,緩緩保持旋轉,“五分鐘之內不要打擾我?!彼麑\田說。黑瘦的老男人面無表情地瞧了他一眼。 世上還有哪個伙伴比利害關系一致的“水蜘蛛”更值得信賴呢?顧鐵安心地閉上眼睛。凈土的雷云在頭頂舒卷,無盡黑色大地散發(fā)著泥土的芳香,風溫柔地包裹著凈土的主人,歡迎這個世界創(chuàng)造者的回歸。自從上次與阿斯蒙蒂斯的正面交鋒之后,顧鐵就將凈土的對外聯系減少到最低限度,現在的凈土是懸掛在量子網絡蛛網結構中的一片幽靈之地,只有在必要的時刻才會伸出線程的觸角請求“創(chuàng)世紀”的資源,上萬個僵尸終端組成的謎云漩渦將核心隱藏起來,如同航行在量子海洋里、環(huán)繞著迷霧的幽靈船。 “上次應該沒被對方切實掌握到終端碼,因此暫時還算是安全的吧……”自言自語著,顧鐵一一檢查凈土的安全設置,一個又一個流動著代碼的窗口在眼前劃過,“沒問題,沒問題,沒問題。呼,沒問題?!彼呐氖?圍繞四周的代碼窗口消散于空氣中。 顧鐵放松地坐下來,抬手打開量子網絡與傳統ip網絡的接口,取回淺田雄山的那段視頻,接著抹去路徑上的所有痕跡,中斷了凈土的對外聯系。中國人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將視頻丟上天空,翻滾的雷云順從地排列成一面光滑的黑色鏡子,布滿天幕的二維視頻開始播放。 視頻只有一段,是由東京千代田區(qū)霞關2丁目11號的日本東京警視廳大樓外側廣角監(jiān)控探頭拍攝的,以早上7時30分淺田奈緒美從東京地鐵霞關站方向走入警視廳大樓開始,至晚間19時11分她走出警視廳大樓向地鐵站方向走去為止,視頻顯示她從人行道橫穿街道,在日本法務省舊址方向折向西南,本來向東京高等裁判所方向直行就可以到達地鐵站,但淺田奈緒美看似習慣穿過一條l形小巷,從高等裁判所與中央合同廳舍的夾縫中穿過,這樣可以避開主干道上擁擠的人流。這條小路上并沒有監(jiān)控探頭,從視頻上來看,從那里通行的人也非常少,淺田奈緒美上班時穿著白色系帶風衣、黑色長褲與半高跟皮鞋,背著一個紅色的皮包,下班時仍然穿著這身衣服,臉上的表情也非常平靜。 “果然有問題?!鳖欒F點點頭。 第27章 奈緒美謎團(下) 淺田坐在沙發(fā)上,靜靜地望著對面閉目不語的中國男人。他的心情有些惴惴不安,可古井不波的臉上依然毫無表情,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信賴這個久未謀面的異國人,就連“一億玉碎”的諸多高層干部也都不曉得他在日本的居所究竟在何處,但在巴西分別時,他唯獨將家宅住址留給了顧鐵。那時顧鐵還是個年輕氣盛的新兵,而他也還是個與老婆、孩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處的丈夫和父親,而回首現在,顧鐵已經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面、具有領袖氣質的優(yōu)秀男人,自己呢,只是個孤零零坐在空寂的屋里、為了離去的妻子和失蹤的女兒黯然神傷的老男人。 如果愿意的話,他可以輕易找到妻子的行蹤,但那又有什么意義呢?女人的心一旦改變,就再沒有復原的機會,再說自己連心愛的女兒都弄丟了,還有什么面目面對那個曾經深愛的女人? 想到這里,琉球人的眉頭深深皺起,抓起啤酒瓶將瓶中酒一飲而盡。這是今天的第十瓶啤酒,酒精沒能讓他的心情好轉,反而放大了深深的無力感。在戰(zhàn)場上他是生殺予奪的君王,生命在他手中就像稻草桿一樣脆弱易折,而現在的他除了喝酒之外,想不到任何一件可以做的事情,他已經做出一切嘗試,亂局下也無法調動“一億玉碎”的資源,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放在了對面這個神秘的中國男人身上。淺田雄山知道這個人身上埋藏著許多秘密,可那許多秘密中的某一個,會不會與自己心愛的女兒有關? “視頻是假的!”正在這時,顧鐵猛地睜開眼睛,帶著“理應如此”的燦爛神采叫道。 “你說什么?”希望之火在淺田心中燃起,這位父親雙腿一彈站了起來,頭頂差點撞到天花板的吊燈,“可我找東京大學電影學院的專家看過了,他們都說沒有修改的痕跡……” “切,專家。”中國人鄙夷地哼了一聲,拿起便攜電腦,開始播放那段視頻:“看著,老淺。中間是沒用的,我只放幾個片段。早上7時30分,奈緒美從東京高等裁判所與中央合同廳舍夾縫的小巷中出現,穿過馬路走近警視廳大樓,她身上穿著白色系帶風衣、黑色長褲與半高跟皮鞋,背著一個紅色的皮包,這段沒有問題。” 淺田湊到他身邊,緊張地盯著小小的屏幕:“是的,沒有問題。” “然后,早上8時15分左右,奈緒美與幾位西裝革履的官員出現在警視廳一層大廳中,我通過面部匹配找出這幾人的身份,禿頂的那個是內閣情報調查室室長一寸木忠誠,矮胖的那個是電腦資料部部長七部良,看起來他們在等待什么大人物到來。這時奈緒美換上了與這兩人同色系的深藍色套裝,扎著紅色領帶。這段也沒有問題?!鳖欒F拖動播放進度條,向身邊的老男人解釋著。 “我知道這兩個人。陪同迎接官員是奈緒美的工作內容之一,這點她向我說明過的?!睖\田點點頭。 “早上9時整,三輛黑色豐田皇冠轎車出現在警視廳大樓門口,轎車掛的是都廳拍照,但里面坐的應該是國會議員級別的人物。注意,一分鐘后,當汽車開啟車門的時候,攝像頭遭到了強烈的電磁干擾,畫面出現了雪花點,伺候三分鐘內一直無法顯示清晰圖像?!鳖欒F指點著屏幕。 淺田雄山道:“當時東大的專家說這是正?,F象,對于這種型號的超廣角監(jiān)控攝像頭來說,比較容易受到強電磁訊號的干擾,甚至太陽黑子的劇烈活動也會影響到畫面成像。鑒于與奈緒美的行蹤關系不大,我就沒有深究?!?/br> “老淺啊老淺,你是不是最近沒打仗,警惕性下降了啊?!敝袊藝@口氣,“這明顯不是正?,F象,而是一種反偵察措施,就連我也時刻注意著無所不在的監(jiān)控設備,一位來自兄弟會的大人物怎么可能大搖大擺走進監(jiān)控范圍?如果沒猜錯的話,現在走下車的就是跟我曾經交手一回合的赤梟兄弟會圣殿荊棘十字團的厲害人物,厲害到不像人類的那個家伙,最新調制的‘神之子’,六年前的幽靈右手波蘭支部支隊長安杰伊·瓦茲諾沙華。” 琉球人當然沒聽懂這段話,但沒有開口詢問,他非常明白現在的重點不在這里,顧鐵既然開口提起這些秘事,一定會找機會向他說明?!罢埨^續(xù)。你說視頻作假,指的是這里嗎?” “不?!鳖欒F用食指拖動進度條,一直拉到最后面:“有問題的是最后這一段。我問你,視頻是從警視廳大樓的監(jiān)控室搞出來的是嗎?” “是的,動用了一些關系。”淺田回答道。 “但是只搞出來這一天的,沒有前一天或再前一天的資料對吧?!敝袊苏f道。 “是啊?!睖\田雄山顯得有點疑惑。 “看吧,出問題的是這里?!鳖欒F瞇起眼睛,“我們剛才看到7時30分上班的時候,奈緒美臉上的妝容比平常上班族女性常畫的淡妝要濃郁不少,你這個老男人不懂得這些事情,但我明白對日本女性來說,分寸感是非常重要的,這不是日常上班的化妝方法,一定是為了重要場合準備的。后面我們可以知道,是為了迎接黑色皇冠轎車上的大人物,所以這是合理的。但是晚間19時11分,奈緒美結束工作走出警視廳大樓的時候,臉上換成了得體的淡妝,這就是不合理的地方?!?/br> 淺田迷惑道:“有什么不合理?” “哎呀老淺,你偶爾也關注一下女性的心理吧?!鳖欒F嘆道,“化妝是女性的裝甲外殼,從踏出房門的時刻到回歸自己房間,這段時間就是頂著裝甲的慘烈戰(zhàn)斗,如果你花了一個小時涂上隔離霜、粉底、粉底液、遮瑕霜、定妝水,畫好眉毛、眼影、眼線、眼睫毛,抹上睫毛膏、唇膏、腮紅,使出渾身解數畫好妝,你會在下班時把這些全部洗掉然后再花一個小時重新畫上淡妝嗎?無論對誰來說,這都是神經病般的舉動吧?” “……是這樣嗎?”淺田望著屏幕中的女兒,神態(tài)有點不自然,唯有在觀看女兒留下的影像時,這個威風八面的男人才顯得蒼老無助。 “沒錯。從這一點就可以判斷,最后一段視頻是從以前的視頻片段中截取信息拼接而成的,或許前一天奈緒美穿著同樣的服裝上下班,所以被用作素材。之所以你的那些專家沒看出破綻來,是因為不同于普通的視頻剪輯技術,動手腳的地方是調動大量的‘創(chuàng)世紀’配時采取逐像素修正的方法重新生成的,每秒鐘三十幀高清畫面的每一個像素點都經過重新排列,可以說他們‘制造’了這段子虛烏有的畫面,能找到出修剪痕跡才是有鬼咧?!鳖欒F戳一戳屏幕,得出了結論,“我沒辦法還原這種改頭換面的視頻,但修改下班時的影像就是為了欺騙你或警視廳的調查員,我可以肯定,奈緒美并沒有走出那棟警視廳大樓,——也就是說,她現在可能還在那所大樓之內!” 淺田瞪大眼睛,嘴角兩道深深的法令紋浮現出來,顯示他在咬緊牙關:“……奈緒美一直在警視廳大樓內?我去過那里多少次,都是與她擦身而過?” “不要報太高希望,老淺?!鳖欒F拉著身體僵硬的老男人坐下來,同情道:“統計數據表明,失蹤案件的黃金搜救期只有四十八個小時,超過這個期限,失蹤者的死亡率會升高到接近百分之九十,她可能已經……” 話沒說完,習武者的天然警覺讓顧鐵忽然雙腳一瞪側翻出去,滾到沙發(fā)后面,滿臉冷汗地穿著粗氣。坐在那兒的淺田雄山一動沒動,但不詳的殺氣籠罩了老男人的身體,就連燈光都像變暗了,空氣中充滿針尖般銳利的威懾氣息。這時只要有任何刺激,琉球人就會像受到挑釁的眼鏡蛇一樣發(fā)動致命攻擊,憤怒和絕望已經讓他失去了身為人類的本心。老趙曾經說過,習武是修身養(yǎng)性,讓人不大容易急血攻心喪失理智,但反過來說,習武的人一旦暴怒,很容易走火入魔釀出大禍?!袄蠝\,老淺!”試著叫了兩聲,顧鐵明白現在這個痛苦的父親根本聽不進別人說話,他左右看看,抓起一個空啤酒瓶用力丟了過去:“看著!” 淺田的眼皮都沒抬,但雙臂自然舉起,畫出渾然天成的兩個半圓,“鏘!”堅硬的啤酒瓶被他的一雙臂膀絞成粉碎,碎玻璃嘩啦啦墜地,本部御殿手最強的方面就是防御,這種武術的出發(fā)點就是徒手面對眾多持械敵人的進攻,區(qū)區(qū)啤酒瓶自然不在話下。不過這一擊讓淺田暫時清醒了,他低下頭,瞧著自己手臂上的玻璃殘渣,“……我沒事,你說說吧,究竟是誰擄走了我的女兒?” “赤梟兄弟會。這是一個非常龐大而隱秘的組織,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已經被它控制,成為兄弟會內部以網絡攻防和實驗項目為出發(fā)點的七大部門之一,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老淺,我要找的女人也深陷警視廳大樓地下,或許,遭遇了同奈緒美一樣的命運。我們要面對的不是普通的敵人。”顧鐵慢慢站起身來說道。 “20世紀初,以太田朝敷、伊波普猷為首的琉球人打起歸順日本的投降大旗,其名言是‘連打噴嚏的樣子也要學日本人’?!睖\田雄山忽然說出毫不相干的言語,接著站了起來,向著天空昂起頭顱:“這些蠢貨如果如今還活著就能發(fā)現,誰才是我琉球人的敵人!” “喀嚓”一聲銳響,名劍北谷菜切嘩然出鞘,“殺!” 第28章 世界發(fā)動機(上) 日本細雨霏霏的冬季,是澳大利亞陽光明媚的夏季,在澳大利亞最南端、越過240公里寬的巴斯海峽,坐落著除南極洲之外世界最南端的人類聚集區(qū),號稱“世界盡頭”的塔斯馬尼亞島。這座與世隔絕的島嶼以秀麗的自然風光與高品質的農牧產品聞名澳洲。在荷蘭探險者阿布·塔斯曼于1642年11月24日駕駛著帆船發(fā)現這座島嶼、并以其贊助者的名稱、荷屬東印度公司的“安東尼·范·迪門”命名此島之后,獨居世外的小島一直沒有走入世界的視野。直至1777年,詹姆斯·庫克船長的第三次遠征途徑塔斯馬尼亞島,才讓世人了解到這座被塔斯馬尼亞土著人占據的、風光獨特的世外桃源。 20世紀初,塔斯馬尼亞成為澳洲聯邦的一份子,由此進入文明世界,但直至今天,這座過于偏遠的島嶼還是沒有成為全球旅游熱點之一,依然以百年不變的樸素風貌迎接著太平洋日夜不息的暖風。平靜的生活讓島上居民對新科技進入持謹慎態(tài)度,2020年澳大利亞pxx集團試圖在塔斯馬尼亞開展石油精煉項目,被州議會投票徹底否決?!败娕烒B”酒吧的老板唐·湯普森當年就是德文港選區(qū)的議員,他的酒吧墻壁上高高懸掛著拒絕煉油項目的老照片,不厭其煩地向客人復述著自己說服十九個選區(qū)的參議員將工業(yè)托拉斯逐出州門的輝煌故事。 但這一天,有位來自美國或者加拿大的單身游客問了個非常討厭的問題。這個三十來歲、滿臉胡茬子、穿著不合時宜的夏威夷衫的家伙問道:“唐,我來了德文港三天,你就給我講了三天跟高科技戰(zhàn)斗的故事,——那我問你,窗戶外面、遠方山頂上的那個大家伙是做什么的?千萬別用‘電視天線’之類的鬼話來搪塞我。” “呃……”唐立刻語塞了,惱羞成怒地奪回游客手里的波旁威士忌酒杯:“你喝得太多了,本酒吧不招待你了!” “不要生氣嘛,隨便問問?!庇慰吐柭柤?“還有,山頂上有個動物的雕像,那又是什么?” 唐干脆轉身檢查藏酒,不再理會這個惱人的客人。柜臺另一邊有位酒客笑道:“那是塔斯馬尼亞虎,也就是你們所說的‘袋狼’。山那頭的建筑物據說是印度還是中國的生物科技公司,建筑物的主體在山體里面,聽說大得跟米諾斯迷宮一樣。那些亞洲佬似乎在搞什么已滅絕生物的重建之類的事情,幾年前州議會內部吵得很厲害,不過投票還是通過了,雖然我們早就有煉鐵廠、服裝廠、橡膠廠和造紙廠,但這是塔斯馬尼亞史上建立的第一家高科技企業(yè)呢?!?/br> “呸!我卸任之后,議會就裝滿一幫沒骨氣的軟蛋!”唐怒氣沖沖地轉過身,伸手指著窗外隱隱約約的白色建筑,“總有一天,這些高科技的毒藥會流出來污染我們的海水、殺死我們的植物、毒害我們的孩子,你們瞧著吧!” “是這樣嗎?”游客咂咂嘴巴,拿起柜臺上的漁夫帽扣在頭上,丟出兩枚硬幣:“我出去溜達溜達,謝謝你的酒,唐?!?/br> “謝個屁,除了你們美國人之外,誰還喝波旁威士忌這種破酒啊。”酒吧老板嘟嘟囔囔地目送這個煩人的家伙出門。 游客步伐懶散地走出酒吧,在明媚的陽光中瞇起眼睛,“啊啊,小妞會花大價錢買這種陽光呢,畢竟比紫外線儀強多了。”他從上衣兜里掏出深綠色墨鏡架在耳朵上,從右邊褲兜摸出煙盒,想了想,又塞了回去,從左褲兜拿出一支棒棒糖剝去包裝丟進嘴里。 “薩姆,今天去哪里?”碼頭上有人伸手沖他打招呼。 “還是那樣,隨便轉轉,有什么收獲嗎?”好脾氣的美國人揮揮手回應道,把帽子下露出的幾縷礙事的金發(fā)塞了進去,吧咂著嘴里的糖果。 “沒別的,只有一只螃蟹而已,中午請你東西,千萬要來啊。”這人笑呵呵地說。 “又是帝王蟹?這種東西最近越來越多了是吧。兩個人吃不掉的,老兄,叫幾個小妞來吧?!彼_姆擺擺手,“肚子一餓我就來!” 他沿著小路繞過碼頭區(qū),一路上跟七八個人打了招呼,來到德文港不過兩三天,他已經跟小鎮(zhèn)居民完全打成一片。太陽很耀眼,但氣溫并不算高,塔斯馬尼亞的夏季平均氣溫只有二十二度,可以說是全世界氣候最適宜的島嶼了。 原名薩姆·威廉斯的美國人看似漫無目的地走出鎮(zhèn)子,沿著山勢開始向上攀登。這座山并沒有利于行走的道路,所以幾乎沒什么人來游覽,薩姆一個人在雜草中慢悠悠前進,撿了根樹枝做拐杖,不時撥打草叢以驚走蛇類?;怂氖昼娕噬弦粋€山頭,他停下來喘幾口氣,摘下腰間的水壺灌了幾口啤酒,水壺的隔熱效果良好,早上灌的博格牌本地啤酒到現在還冰冰涼涼,美國人打了個嗝,舒服地瞇上眼睛。 透著綠色雷朋太陽鏡,可以居高臨下俯瞰整座德文港小鎮(zhèn),碧綠的海面上漂浮著點點白帆,遠方的貨運碼頭附近聚集著來自澳大利亞本土的滾裝貨船,一架客機貼著海面飛來,緩緩降落在不遠處的德文港民用機場。由于地理位置關系,這里的游客大多來自日本和中國,蓬勃發(fā)展的東亞經濟給小島帶來了不菲的收入,而適中的游客數量又能保持塔斯馬尼亞獨特的自然環(huán)境,這是個非常理想的平衡。 摘下帽子扇著風,薩姆·威廉斯繼續(xù)前進。那棟純白色的建筑就在另一座山峰后面,露出山頭的是一個巨大的矩形天線,只看一眼,美國人就知道那是最新型號的相控陣衛(wèi)星天線,每一個15*15厘米模塊的造價在四十萬美元左右,而整個天線差不多使用了四百個標準模塊,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一具通訊衛(wèi)星能夠用到這么夸張的傳輸信道,只能說這個神秘的機構為應對突發(fā)情況做足了充分準備。 視線被蓬勃生長的灌木遮擋,薩姆撥開樹叢前進,不時從樹梢上摘下幾枚小漿果來丟進嘴里,吧咂著熟透漿果的酸甜滋味。這次爬上山頂差不多花了一個半小時,美國人揪著矮樹登上山頂,抹一把額頭的汗,手腕上的歐米茄海馬600米防水手表顯示現在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四十分。他自言自語道:“帝王蟹還是自己享用吧,老兄,先工作,再享樂,再說那么大的螃蟹吃起來會有心理障礙的……” 一道白色矮墻出現在不遠處,沿著山勢上下起伏,將廣闊的山區(qū)包圍其中。從這個角度看,相控陣天線恰好被四座山峰夾在中央,天線底部是一棟三層樓高的白色建筑,建筑四周看不到門和窗戶,應該就像酒吧中的客人所說,這個機構的主體建筑在山體當中。塔斯馬尼亞虎的雕像坐落在其中一座山峰頂端,看起來像拱衛(wèi)著天線的神獸守衛(wèi)。 矮墻只有一米左右高度,上面用紅色油漆以四種語言清晰標注:“私人領地,禁止進入,對擅自闖入者本公司具有無限防衛(wèi)權。——l·t公司?!?/br> “嚯,無限防衛(wèi)權,就是可以隨便開槍打死我嘍?!彼_姆用帽子扇著風,“不過打死一個美國游客可是國際事件吧,有點判斷力的人應該不是那么做吧?”他慢悠悠走過去,伸出長腿跨越了那道白色矮墻。向前走了兩步,忽然一道紅色光束出現在前方地面上,冷冷的警告聲不知從何方響起:“白色墻為預警戒區(qū),紅色線內為警戒區(qū),任何闖入者均將受到攻擊。重復,白色墻內……” 薩姆望著腳下的紅線,彎腰拾起一塊小石子丟了過去。出乎意料的是,石子順利地通過了無形警戒線,看似安然無恙地落在地上。但石頭的形態(tài)在落地的剎那消失了,化為一堆灰色細粉。警告聲還在持續(xù)播放,薩姆·威廉斯恍然大悟:“喔!是范德華障壁!真是下血本了。好啦,回去還不行嗎?”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轉身越過矮墻,毫不留戀地開始下山,邊走邊復習關于范德華障壁的知識:分子間作用力被稱為范德華力,范德華障壁是作為電子云研究的副產品出現的,它使用高強度的電磁場迫使分子移動,當分子間距超過范德華半徑時,物體就失去了狀態(tài),被徹底粉碎。這是一種可怕的武器,但由于極大的電腦消耗和苛刻的控制條件,只有少數大型企業(yè)能夠負擔得起。 一邊下山,薩姆一邊掏出紙和筆,寫下一段簡短的信息。這段信息會被中間人取走,用最快速度送往大洋彼岸的幽靈右手支部,信息的關鍵詞只有一個:基本確認。 這時,在那棟龐大地下建筑的中央控制室里,兩名檢測官正在談天:“只是個普通的游客吧?” “怎么說呢,好奇心是很重啦,可是直到分寸就好?!?/br> “那么不用寫入日志吧?” “自找麻煩的事情還是別做為好,你說呢?” 他們的終端機屏幕上都有一個巨型海蛇纏繞地球的盾形徽章,那是《圣經》中代表“嫉妒”的深海海怪,七大惡魔之一的利維坦。 第29章 世界發(fā)動機(下) 薩姆·威廉斯安然無恙地回到小鎮(zhèn),獨自到小酒館吃了一份袋鼠rou扒,喝了一公升啤酒,接著在旅館的陽臺上睡了個午覺。下午四點的時候,西斜的陽光照進陽臺的遮雨棚,將薩姆從香甜的睡眠中喚醒,“這樣悠閑的日子就算過一輩子都不會厭煩吧?!彼炝藗€懶腰從帆布躺椅上坐起來,抓起鐵藝茶桌上的啤酒瓶,把最后一滴啤酒倒進嘴巴。 這時電話忽然響了起來,薩姆手忙腳亂地拍打著衣兜,最后在垃圾桶里找到了手機,“你好?”他小心翼翼摘掉手機上黏著的香蕉皮,按下接聽鍵,“如果要找薩姆·威廉斯的話,請在‘嘟’的一聲后留下你的信息,這個家伙現在正在遙遠的澳大利亞度假,完全不想接聽與工作有關的電話?!?/br> “薩姆,我是你的鄰居,沃倫太太。只是通知你你屋子的水管泄露了,我們不得不打電話叫來消防隊破門而入,修好水管,以防泄露的水將整間屋子泡壞??傊?現在真是一團糟呢,我會讓大女兒瑪麗暫時替你看著屋子的,不過還是盡量快點趕回來吧?!獙α?你拜托我們寄養(yǎng)的那只烏龜三天沒有吃東西了,應該不要緊吧?”電話那頭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