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肖姍和趙明山換好衣服往外走。

    他們住的別墅本身不帶車庫，但別墅區(qū)是有公共停車場的，距離家門大約一百米。

    趙明山挽著妻子肖姍的胳膊，說道，“姍姍，今天我不開車了，你送我上班好不好？”

    肖姍覺得不太好，本來大學和市政府就離得遠，現(xiàn)在財務(wù)局還搬家了，直線距離更遠了。

    而且明明他自己的車好好的，干嘛讓她送啊。

    “為什么？”

    檢舉信的事情，徐市長鄧市長王書記都沒有跟他講，但他人緣好，市政府□□部有個干部悄悄告訴他了，信原件是看不到了，都被領(lǐng)導處理了。

    根據(jù)他說，檢舉信上的內(nèi)容主要有兩方面，一是說他私生活奢侈，二是說他有不正當男女關(guān)系。

    第二條完全是無中生有，是徹頭徹尾的污蔑，趙明山完全沒往心里去，但第二條，卻是事實。

    趙明山不光是開著豪車上下班，平時衣著也很講究，因為大部分都是肖姍給他買的，她眼光高，買的全部都是牌子貨，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出差到上海買的。

    他本來就長得很帥，人靠衣服馬靠鞍，穿的那么講究，一般的干部站在他旁邊都要自漸形穢了。

    人普通的心理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有些干部心里會不平衡，也是人之常情。

    但竟然把這件事兒寫成了檢舉信，是他未曾料到的。

    如果趙明山混的不是官場，大可不必理會這些，但他是國家培養(yǎng)的局級干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檢舉信上不至于對他的衣著來說事兒，但提到了進口豪車，他思來想去，覺得面子工程還要做一點的。

    趙明山笑笑說道，“姍姍，有人舉報我生活奢侈，開得車比領(lǐng)導的還好，從現(xiàn)在開始，我必須注意一下了！”

    當初買兩輛車只是考慮了他們夫妻上下班方便，而且決定買進口車，要繳納不少稅，就覺得不如買好一點，根本沒想到，在市政府里，竟然會有人眼紅到寫檢舉信了。

    肖姍有點不高興，說道，“那今天我送了你，明天后天呢，你不會想，讓我每天都送你吧？”

    趙明山使勁兒捏了一把她的手，說道，“不行嗎？”

    肖姍不客氣的說道，“不行！”

    現(xiàn)在汽車沒有普及，不存在早高峰的問題，路況很不錯，一般情況下不會有堵車的現(xiàn)象。

    但那樣也要早出門半個小時。

    她提議道，“明山，要不這樣，你和大姐換一換，你還是開那吉普吧?！?/br>
    趙明山也是這樣想的，說道，“好，那車就是看起來破了點，其實還挺好開的！”

    他這話說得違心了，說來那輛吉普車是他們婚后買的，車齡也不長，但，有次借給肖莉夫妻倆，他們自駕出去玩兒，肖莉開車，大概不小心走神了，一下子撞到橋欄上，橋欄是石頭的，把整個車頭都撞得粉碎。

    還有一次是蘇林開車，大雪天路滑，他那時候還是新手，愣是把油門當剎車，幸而那段路上沒什么人，車子失控撞到路邊的樹上了。

    幸而兩次意外人都沒事兒。

    一句話，夫妻倆雖然表面上看是穩(wěn)重的知識分子形象，實際上卻是典型的馬路殺手。

    不過，現(xiàn)在肖莉的車技沒什么長進，但蘇林開得多，水平還算可以了。

    從那以后連小事故都沒發(fā)生過。

    但吉普車經(jīng)過了兩次大修，外觀看起來沒變化，但性能明顯不行了，開起來遠不如新買的汽車順手。

    但現(xiàn)在也只能這么做了。

    肖姍點頭，說，“好，那我回到單位跟大姐說一下?！?/br>
    第二天，趙明山開著破吉普上班。

    他的副手吳剛正好也騎著自行車來到單位了，等趙明山停好車，他忍不住問道，“老大，你咋不開奔馳車了？”

    這小子是個車迷，每天都要圍著領(lǐng)導的車看上兩遍。

    趙明山回答，“哦，那車壞了，去修了?！?/br>
    吳剛覺得有些奇怪，昨天下班，領(lǐng)導還捎了他一段，那車又快又穩(wěn)，怎么突然就壞了呢？

    他忍不住再次追問，“哪里壞了？”

    趙明山敷衍回答，“我也不清楚，早上發(fā)動機打不著了?！睘榱吮苊庠儆懻撨@個問題，問道，“小吳，明天咱們要去市政府開會，你材料準備的怎么樣了？”

    吳剛在工作上干勁兒十足，態(tài)度很認真，他點點頭，說道，“已經(jīng)準備好了?！?/br>
    趙明山和他一前一后往辦公室走。

    沒想到另一位副局長早就來到單位了，正在門口開門，看到他們兩個，笑著說道，“喲，趙局長和吳局長一起來的？”

    吳剛解釋，“哪有，在門口碰到趙局長了?！?/br>
    趙明山淡然一笑，說道，“十分鐘后來我辦公室開個小會?！?/br>
    吳剛和錢建設(shè)趕緊答應(yīng)了。

    其實趙明山自己的感覺，財務(wù)處單獨分出來挺不錯的，作為市政府最有油水的部門，幾乎一言一行都有人盯著，每決定一件事，他都要思前顧后特別謹慎，現(xiàn)在搬出來了，雖然做事仍然要謹慎，但不在領(lǐng)導眼皮子底下做事兒，還是自在多了。

    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他的秘書早就到了，不但把辦公室打掃的干干凈凈，而且還泡好了茶。

    趙明山一邊看文件一邊喝了半杯，吳剛和錢建設(shè)就到了。

    吳剛天生自來熟，自己倒茶喝，錢建設(shè)卻是個很規(guī)矩的人，交上自己寫的材料，坐在椅子上沒動。

    趙明山把兩個副手的材料簡單看了看，說道，“小吳，你這材料寫的不錯，不過，后面還需要改一改！”

    吳剛點了點頭。

    趙明山又說道，“吳局長，錢局長，你們也知道，我除了財政局這邊的工作，還擔任市里經(jīng)濟發(fā)展小組的組長，雖然是個臨時班子，但我還是希望有咱們單位的人協(xié)助，回去考慮一下，要不要去那邊兼任，如果考慮好了，提前告訴我?！?/br>
    吳剛根本沒考慮，直接說道，“趙局長，我去吧?！?/br>
    錢建設(shè)在市政府混了那么多年，已經(jīng)提前考慮過這件事兒了，他覺得，他現(xiàn)在走到這一步不容易，還是穩(wěn)扎穩(wěn)打的比較好。

    暫時先管好財務(wù)局的工作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他就不想了。

    而且徐市長那個人，他是知道的，對下屬要求特別嚴苛，他對于自己的本職工作是很在行的，但他對于什么經(jīng)濟發(fā)展，這些事情不太在行，萬一出錯了或者毫無作為，說不定不但落不到什么實質(zhì)的好處，還會在領(lǐng)導眼里減分。

    風頭，就留個趙局長去出就好了。

    作為財務(wù)處的老員工老資格，而且是上一任處長精心培養(yǎng)的接班人，錢建設(shè)打心眼里不喜歡趙明山，但和趙明山空降財務(wù)處一樣，他沒法阻止，趙明山順利當上財務(wù)局正局長，現(xiàn)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這個年輕的頂頭上司，盡快的高升。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看法，他在市政府熬了這么多年，也是有很多朋友的，這些朋友分別任職不同部門，但對于趙明山，看法很一致：這個人雖然年輕資歷淺，但不得不承認，有學歷有能力還聰明還有好人緣，不繼續(xù)往上升是不可能的，而且升遷速度會很快。

    等趙明山升官走了，財政局論資排輩，怎么也輪到他當副職了吧？

    即便會有空降兵，但財政局的工作是需要經(jīng)驗的，總不能一個其他部門的干部，一下子空降成正局長吧？

    雖然還有另一個副局長，但吳剛年齡小，辦事兒也不太牢靠，根本稱不上對手。

    錢建設(shè)笑了笑，說道，“趙局長，我水平不太行，不像你和吳局長，都是名牌大學畢業(yè)的，也就能安排一下咱們局內(nèi)部的工作，我就不去了?！?/br>
    趙明山點點頭，其實他本來也是這么設(shè)想的，財政局一共就有三個領(lǐng)導，不能都過去兼任。

    “好。”

    這個問題已經(jīng)討論結(jié)束，他開始進入下一個議題。

    因為有徐市長盯著，財政局的工作還是可以的，歷年來沒出過什么大錯兒，但趙明山接手以后，還是發(fā)現(xiàn)了不少問題的，以前不方便，現(xiàn)在他決定要一步一步改革了。

    他把提前想好的問題和自己的解決方案陳述了一遍。

    其實說是改革，不如說是對財政處每個崗位都提出了具體的要求。

    眾所周知，市政府是鐵飯碗里面的鐵飯碗，一旦進來一輩子衣食無憂吃穿不愁，而且生病了住院了退休了國家都管，而且最大的好處，莫過于并沒有個人績效考核。

    比起來一些國企，市政府才是最嚴重的吃大鍋飯的單位，具體來說，就是干與不干差不多，干多干少也差不多。

    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所有的干部都十分認真的工作，尤其是在那種可代替性比較強的崗位。

    踏入仕途，但有些人的目標，也不過圖一份清閑體面的工作，不為發(fā)財，也不為升官。

    不過工作總要一步一步來。

    趙明山拿出一個名單，說道，“錢局長，吳局長，今天咱們要加個班，上門看望這些生病的員工?！?/br>
    這是他來到財務(wù)處早就想弄清楚的事情了，財務(wù)處共有職工五十四名，但實際到崗人員才四十五名，剩下這九人是請了長期病假的。

    九個人里，有兩個年齡超過五十歲，或許是真的身體不好，但剩下的七個，都是年齡還不到四十歲。

    難道現(xiàn)在黨政干部的身體素質(zhì)都這么差了，三十來歲不能堅持正常上下班？

    錢建設(shè)看到這個名單心里突了一下，那上面也有他妻子的名字，不過因為他不說，幾乎沒有人知道。

    作為一個老干部，錢建設(shè)很明白該如何處理這種事兒，他干笑了幾聲說道，“趙局長，這個付美玲就不用去看了，她是我愛人。”

    趙明山卻搖了搖頭，說道，”錢局長，以前還真沒聽你說過，原來嫂子身體不好，那更要去看看了?！?/br>
    吳剛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事兒，也說道，“是啊，錢局長，我們必須要去看一看！”

    錢建設(shè)皺著眉頭，仔細盯著眼前的名單，除了兩個真正在家養(yǎng)病的職工，其余七個的確都不是在養(yǎng)病，而是在吃空餉。

    這件事情，是已經(jīng)退休的老處長做的，因為他管著處里的人事，當初老處長跟他商量，他還下了一大跳。

    那個時候他躊躇滿志，也算得上是一名好干部，當然表示反對了。

    但還是沒能經(jīng)受考驗。

    當老處長提出，也可以給他一個名額的時候，他忽然沒有立場了。

    錢建設(shè)雖然是鹿城本地人，但城里也有窮人，他們家就是窮人，從小母親有病，全靠父親一個人養(yǎng)家，后來父親也病倒了，養(yǎng)家的人就成了他。

    他大專畢業(yè)后順利的分到了市政府，成為了人人羨慕的端著鐵飯碗的干部，不但在事業(yè)上順心，而且婚姻上也很如意，娶了青梅竹馬的戀人付美玲。

    付美玲文化水平不高，但人很善良賢惠，一家子過得很和美，只是，日子依然很窮。

    因為他不但要養(yǎng)活自己的小家庭，還要養(yǎng)父母，還要補貼弟弟meimei。

    這種情況下，老處長提出來，可以把付美玲的人事關(guān)系調(diào)過來，然后不需要來上班，但工資一分不會少。

    付美玲在罐頭廠一個月三十五，但財務(wù)處最低工資標準是四十五，別看只多了十塊錢，但這錢一分力氣不花，是白拿的。

    而且，那時候是四十五，現(xiàn)在已經(jīng)漲到了一百多。

    付美玲不用上班就可以拿到工資，這些年錢建設(shè)主外，她主內(nèi)，把家里收拾的清清爽爽，也把兩個孩子教的很好。

    錢建設(shè)一方面很滿足現(xiàn)在滋潤的小日子，另一方面，卻也無時無刻不在擔心。

    雖然說出來這些，對于他本人最直接的影響，就是可能又要重回以前窘迫的日子了，但說出來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難受，反而還有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就好比，另一只鞋子終于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