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換到以前，孩子不聽話，她沒準兒就會破口大罵了，然而最近一短時間，不知道為什么，她看到大兒子就有些犯怵。

    因此沒在堅持自己的意見，說道，“明山，你聽說你們銷售科，每個月都發(fā)不少獎金，這和車間里可不一樣，在車間里一年熬到頭，也就八月十五和過年的時候才發(fā)個十來塊，你發(fā)這么多獎金，是不是要上交一半?。俊?/br>
    趙明山在銷售科的工資是四十五塊，因為不加班，所以沒有加班費，一個月上交二十多塊，比起以前的五十多快，明顯少了。

    徐鳳蘭當然不滿足。

    趙明山笑了笑，說道，“媽，我們科里的確發(fā)獎金了，不過，這筆錢我已經存起來了，留著以后要用?！?/br>
    她低下頭，不甘心的說道，“你這個當哥哥的，給你弟弟出一塊五的書費，總可以吧？”

    趙明山還沒回答，趙明利已經說道，“哥，你放心，這錢我以后一定會加倍還你的！”

    趙萬東在一旁皺著眉頭，一言不發(fā)。

    本來趙明山都準備出這個錢了，但聽到弟弟的話，不知為什么心里特別不舒服，他盯著趙明利看了一眼，說道，“明利，你為什么要把書借給張大勇？”

    徐鳳蘭也覺得納悶，“對啊，老二，你怎么那么傻 ，借給他干什么？”

    趙明利低下頭，覺得剛剛咽下去的一塊兒饅頭特別嗆嗓子。

    他這一次，的確是有意而為，是他主動把書借給張大勇的。

    以前趙明山上學的時候，因為學習好，這對趙明利而言是個不小的壓力，每次考差了，徐鳳蘭總要把他跟趙明山對比，不罵上半個小時是不會罷休的。

    幸而大哥沒能上成大學，而是去國棉廠當了搬卸工，很多人都為此惋惜不已，唯有他當晚在被窩里偷笑了很久。

    事實和他預想的一樣，當他成了家里唯一的高中生，母親徐鳳蘭因為指望他考上大學，態(tài)度比之前好多了，即便是考差了，最多啰嗦幾句，不會輕易再罵他了。

    自從上了高二，他比之前更努力了，雖然成績進步不多，考大學也有些困難，但趙明利自己的目標，從來也不是上學，他給自己指定的計劃，考上大中專就可以了。

    中專說出去不如大學好聽，但畢業(yè)以后照樣是國家干部，比大哥的工人身份還是要強。

    但這一切都因為大哥要參加高考而打亂了。

    按說起來高考是只有應屆高中畢業(yè)生才有資格參加，但現在不一樣了，國家各類人才奇缺，所以凡是不超過三十歲，有同等學歷的人都可以參加。

    大哥從小學習好，即便是隔了兩年時間，估計考上大學也不成問題。

    如果大哥今年考上了大學，而他明年只考上了中專，那在家里的待遇豈不是又回到了以前？

    趙明利想來想去，想到一個辦法，那就是想辦法把大哥手里的課本和資料都借出來，俗話說的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了書，大哥再能，也考不上吧？

    他耷拉著腦袋說道，“媽，大哥，是我錯了，我不該心軟把書借給張大勇，你們放心吧，明天到了學校我就跟他要，一直要到錢為止！”

    徐鳳蘭覺得這辦法不錯，正要點頭，趙萬東說道，“鳳蘭，你快把錢給老二吧，難道張大勇不賠錢，咱們明利就不用數學課本了？”

    趙明山此時已經吃完了飯，他站起來笑笑，從衣兜里掏出一塊五，說道，“明利，既然你開口了，哥哥就替你出這一次錢，不過你要記住，絕沒有下次了，而且，以后也不要想著借我的書了，你學習成績本來就不算好，不要整天想東想西，要一門心思放到學習上，你現在是高二，要是努力這一年，說不定真能考上大學呢 ！”

    趙明利的一張臉又漲的通紅，有些羞愧的接過了錢。

    吃過飯，趙明山鉆到自己的房間里，從床下木箱的隔層里拿出書本，但他沒有立即學習，而是愉悅的翹著嘴角，從衣兜里掏出一封信。

    這是他今天剛收到的，肖姍寫給他的信。

    其實信的內容他已經在單位看過一遍了，但這并不妨礙，他此刻的好心情。

    肖姍的信很長，足足有五六頁，不但給他說了最近學習上的進展，還講了不少部隊里的一些趣事兒，在最后一頁，說了很喜歡他送的圍巾，還有零食也很好吃，但也說了不要他再寄東西，尤其是吃食，加上家里捎去的，她根本吃不完。

    她的話說的含蓄，但趙明山讀懂了，她這是心疼他花錢了。

    趙明山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打開紙和筆，快速給她回了一封信，在信里，他事無巨細的把自己最近的情況都說了一邊，還提到銷售科的獎金，把數目都寫到里面了。

    如果肖姍知道他現在工資加獎金，竟然能收入差不都一百塊錢，而且只需要給家里上交一少部分，肯定就會放心了吧？

    將寫好的信裝到信封里，又把信封仔細放在衣兜里，趙明山才開始學習了。

    春去夏來，在最為炎熱的七月，萬人矚目的高考拉開了序幕。

    肖姍是在部隊報名的，趙明山屬于社會青年，要回到原來的學校報考，因此是在國棉廠子弟中學報名的，但非常巧合的，倆人分到了一個考點。

    這天早上，徐鳳蘭沒有做早飯，破天荒的去外面買了豆?jié){油條，高高興興的對趙萬東說道，“咱們明山要是一舉考上了大學，就是開了個好頭兒，明年明利肯定也能考上，到時候，咱們家至少能出兩個大學生了！“

    因為丈夫這些天一直做她的思想工作，徐鳳蘭對待大兒子要參加高考這件事，態(tài)度有了一些變化，之前是特別反對，認為趙明山這么做，既耽誤了時間，還丟掉了好工作，她這么想，趙萬東可不這么想，他認為，大兒子從小就比一般的孩子聰明，按照他的能力，即便是以后當上了銷售科的科長，也還是工人身份，也還是屈才。

    但如果他上了大學，那就完全不一樣了，畢業(yè)就是干部身份，而且還能分到機關單位，這樣明顯就不一樣了，不但個人的檔次提高了，他們家也跟著不一樣了。

    干部家屬，那能一樣嗎？

    徐鳳蘭是個很愛面子的人，琢磨過后覺得很有道理，也就不那么反對大兒子高考了。

    她自認為是個會辦事兒的人，從來都是把錢花在刀刃上，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所以她花五毛錢買了一頓早點，這可不僅僅是五毛錢，這代表了她這個親媽的態(tài)度，還是十分支持大兒子的。

    然而現實讓她失望了，因為鹿城一中路途遙遠，趙明山比她出門還早。

    徐鳳蘭摔摔打打的將豆?jié){油條擺好，又去廚房切了一段腌蘿卜。

    趙明香使勁兒吸吸鼻子聞了聞香味兒，說道，”媽，今天早上吃油條啊？“

    徐鳳蘭沒好氣的說道，“你大哥今天考試，我給他買的，他不吃，便宜了你們！”

    趙明香瞅了一眼mama，說道，“大哥要去鹿城一中考試，得倒一次車，估計大哥怕晚了，所以才來不及吃飯吧！”

    關于大兒子考試的事兒，徐鳳蘭一句也沒有問過，不知道原來要去那么遠的地方考試，心下有些釋然了，一瞥眼看到二兒子趙明利拿著一根油條拼命往嘴里塞，不高興的說道，“老二，你餓死鬼托生的？慢點吃，別噎著了！”

    趙紅利沒說話，趕緊低頭喝豆?jié){。

    不知為什么，徐鳳蘭此時看他特別不順眼，問道，“明利，最近你學習有進步嗎？上次月考考了多少名？”

    她盤問二兒子的時候，趙明山已經到達鹿城一中了。

    本來他以為，他來的夠早的了，沒想到校門口已經圍了一圈人了。

    趙明山先去附近找了一家國營飯店去吃了早飯，然后才不緊不慢的來到一中的大門口。

    他選擇了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站著，這地方有點偏，地勢卻要略高一點，可以很清楚的觀察到人群里的每個人。

    目光匆匆掃了一遍，沒發(fā)現那個讓他思念的秀麗的身影。

    眼看入場的時間馬上要到了，前面的人群已經自發(fā)的排起了長隊。

    趙明山檢查了一下挎包里的東西，也正要加入其中，忽然看到不遠處駛過來一輛吉普車，車速很快，轉眼間就開到了路對面。

    一個穿軍裝的年輕姑娘從車上下來，匆匆往這邊走過來。

    不是別人，正是肖姍。

    趙明山心里一陣狂喜，很想大聲叫她的名字，然而理智告訴他不能那么做，此刻，他嘴角上揚，唇邊露出怡然的酒窩，那顆調皮的黑痣似乎都在笑。

    他慢吞吞的往前走，肖姍走過來的時候，恰巧就排在了他的后面。

    路對面的吉普車上，肖司令和田玉芝看著女兒走進了考場，才安心的讓司機開車離開了。

    本來今天他們出來的時間挺早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吉普車忽然在半路上拋錨了，急得田玉芝要帶著肖姍去坐電車了，幸而開車的司機懂一點汽修常識，迅速排除了故障，這么一耽誤，時間就晚了。

    肖姍瞥到吉普車已經開走了，正要開口說話，趙明山猛回頭，笑著問道，“肖姍，你在哪個考場？”

    她報上考場號，趙明山臉上的笑容更深了，說道，“咱們在一個考場！”

    肖姍莞爾一笑，說道，“那真是太巧了！”

    第一場考得是語文，考試結束后已經十一點了。

    本來按照田玉芝的意思，她要專門請三天假陪小女兒考試，但肖司令不贊成怎么做，肖姍也說這樣反而會有壓力，丈夫女兒都反對，她才不得已放棄了。

    不僅如此，肖姍還說服了她，不讓王媽跑來給她送飯。

    七月里正是大熱的天兒，軍分區(qū)坐電車到鹿城一中，最起碼要一個小時了，來回的時間太長了，而且，一中附近就有國營飯店，還不止一家，吃飯是很方便的。

    趙明山和肖姍一前一后走出考場，趙明山問她，“你感覺怎么樣？”

    肖姍點點頭，說道，“我覺得挺好的，題目不算難，后面的作文，前幾天我剛寫過一個類似的！”

    趙明山也點點頭，笑著說道，“我也覺得不難！”

    倆人有說有笑的走出學校，趙明山指了指不遠處的飯店，問道，“肖姍，咱們去吃飯吧！”

    國營飯店里已經有不少人了，很多都是像他們這樣的考生，因為國家對高考異常的重視，一向很牛氣的飯店也和平時不一樣了，不但供應的飯菜種類多了，服務員和大師傅的臉上也有了笑模樣。

    趙明山征求了肖姍的意見之后，打了一份青椒rou片，一份炒嫩豆角，一份涼拌黃瓜，兩碗粥，還有四個大饅頭。

    雖然每隔上一個月，趙明山就會去武警支隊看她，但每次都是來去匆匆，距離上一次一起坐下來吃飯，已經有差不多四個月的時間了。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誰也沒動筷子。

    她目光灼灼，緊緊盯著他看。

    雖然是炎熱的夏天，他的膚色卻還是白得發(fā)亮，甚至比她可能還要白一點，此刻他臉上掛著著迷人的笑容，精致的眉眼簡直可以入畫，一件普通的白襯衫穿在他的身上，是那么的不同尋常。

    肖姍覺得，他比以前更帥了。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

    她就坐在他的對面，和他僅有半米之隔，她身姿挺拔，美麗大方，她的大眼睛會說話，她的睫毛如蝶羽般微微顫動。

    他又聞到了那種若有若無的花香。

    倆人會心一笑。

    趙明山先拿起筷子遞給她，說道，“吃吧，不然菜都涼了！“

    肖姍點了點頭。

    下午一場考得是數學，肖姍以前讀高中的時候，上的就是理科班，因此數學底子還算不錯，認真復習了這半年，再加上有鹿城一中的老師指點，現在的水平比上學時還要更好一點。

    她感覺數學題也不算太難，趙明山也有同感。

    三天的考試很快就結束了，接下來就是等待考試分數出來了。

    還好沒用太長時間，七月底，各個報考單位和學校都公布了高考成績。

    趙明山對于自己的成績很有把握，所以拿到分數之后沒有表現出來太激動。

    但趙家其他人就不一樣了，徐鳳蘭得知大兒子考上了大學，并且高出了錄取線八十多分，得意的不得了，逢人就說，很快就嚷嚷的整個國棉廠都知道了。

    趙萬東也很高興，當天晚上拉著大兒子說了不少話。

    趙明香等三個人雖然年齡還小，但也知道考上大學是大喜事兒，很為哥哥高興。

    唯有趙明利的心情特別復雜，大哥考上大學，他作為弟弟當然也很高興，但這樣的話，明年他就必須考上大學了。

    若考上的是大中專，那他這輩子永遠比哥哥矮上一頭了。

    他承認他比大哥要笨，他就是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