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不等他的回應，扭頭就走了。

    算算時間，趙明山參加工作也兩年多了，他現(xiàn)在月工資四十五塊，加上獎金和加班費，一個月至少能拿六十多。

    這對于一個單身青年來說不算少了，至少不會連一件像樣兒的冬衣都置辦不起，但他的情況有些特殊。

    趙明山的父親趙萬東，家庭成分不好，還有一個國民黨特務的大哥，所以在前些年的清掃運動中，也被當做黑五類揪出來了，被關(guān)押到農(nóng)場，接受了八年勞動改造，今年上半年才剛被放回來。

    趙明山的母親徐鳳蘭，在國棉廠的后紡車間剪線頭，是有名兒的勞模，年年都被評為先進，一個月能掙四十塊，但這點錢要養(yǎng)活大小五個孩子，要孝敬公婆，要接濟在農(nóng)村的娘家人，還要偶爾給在農(nóng)場受罪的丈夫寄點東西，日子就過的特別艱難了。

    但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也堅持讓四個孩子上學，她自己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廠里幾個勞模，陸陸續(xù)續(xù)都調(diào)到好的崗位上了，只有她，因為大字兒不識一個，有好活兒也干不了。

    趙明山從小學習就好，徐鳳蘭是很想家里出一個大學生的，雖然兒子三番五次要輟學，但她還是咬牙讓兒子上完了高中，可惜的是，雖然各方面都很好，她也早跟丈夫劃清了界線，但政審的時候還是受到了影響，推薦不合格，學校未能錄取。

    趙明山大學沒能上成，只能招工進了國棉廠。

    這些年母親的辛苦趙明山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參加工作以后，每個月只給自己留五塊錢的生活費，其余全都上交家里。

    但他的確早就想買一件軍大衣了。

    第5章 （修改） 露出老狐貍一般的笑容……

    上了班以后他再儉省節(jié)約，還是有些開銷是不可避免的。

    他人緣很好，不少工友關(guān)系都處得很好，年輕人喜歡出去吃吃喝喝，回回都有人叫著他，他兩回里最多去一回，也不能總吃別人的，偶爾也要回請一次。

    再就是他們車間人不少，大多都二三十歲，這個年紀正是辦喜事兒的時候，要么結(jié)婚要么生孩子，約定成俗的，禮金至少就是五塊錢。

    因此，趙明山到現(xiàn)在也沒能攢下一個買軍大衣的錢。

    肖姍打扮洋氣時髦，一看就是家庭條件很不錯，但他們畢竟才見過一面，就說要送他一件軍大衣？現(xiàn)在人都不缺吃不缺喝，但即便是再富裕的人家，也不能動輒就送一件軍大衣吧？

    若說是捎她回來的謝禮，但實際上開車的又不是他，是司機馬師傅，而且馬師傅這人其實挺好的，即便肖姍不是他表哥的戰(zhàn)友，也會捎她回來的。

    如果一定要送，軍大衣應該給馬師傅才對。

    他想來想去腦子有點亂。

    此時的趙明山當然不能理解，因為他沒有前世的記憶，但肖姍是有的，她送給他軍大衣，是心疼他大冷的天穿著單薄的衣服，壓根兒跟捎她一程這事兒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明山，還愣著干什么？快上車！“

    肖姍一想到又可以回到熟悉的家了，心情就特別的激動，她飛快地走出四五里地，臨到軍區(qū)大院門口，心情卻又有些忐忑。

    肖姍還記得上一世和孫衛(wèi)回了老家，并且還在孫家疃住了兩天，孫衛(wèi)把她送回來的時候，孫李氏也跟著來了，把這事兒添油加醋跟他姑姑說了，然后整個軍分區(qū)大院都知道了。

    她夜里的確是和孫衛(wèi)共處一室，不過在她的堅持下，孫衛(wèi)也沒敢造次。

    但孫李氏拿這一點大做文章，把假的也說成了真的。為此肖家人都氣死了，尤其是肖司令有高血壓，最為寵愛的小女兒三天不見人影，已經(jīng)讓他很著急了，聽到這個消息更是當場就暈過去了，急性腦溢血，在醫(yī)院住了一個多月才回來，年三十的餃子都是在醫(yī)院吃的。

    這一世她提早回來了，希望父親不會有事兒。

    她有些不安的走進軍區(qū)大院，又有些不安的推開了自家的大門，保姆王媽正在院子里收衣服，看到她回來了有點驚訝，立即笑著說道，“哎呦，姍姍回來了，你有兩個多月沒回來了吧，田院長前兩天還念叨你呢！”

    肖姍沖她笑笑，問道，“我爸媽都不在？”

    王媽回答，“今天周三，田院長下午不坐診，估計能按時下班吧，司令好幾天沒回來了，不知道今天回不回來！”

    肖姍放下心，說道，“好，王媽你忙，我進屋歇一會兒！”

    肖家的房子是一棟二層的紅磚小樓，外觀看起來特別樸素，里面也是一樣，四面白墻上沒什么字畫，一側(cè)墻上掛著□□的畫像，另一側(cè)墻上有幾幅家人的照片，水泥地干凈的發(fā)亮，所有的家具上都有編號，這都是從公家的倉庫里借來的。

    她坐到蓋著白色鋪巾的沙發(fā)上，很開心的笑了。

    肖姍的房間在一樓最西頭，時隔多年，她推開房門，再次看到熟悉的書桌，熟悉的床鋪，熟悉的窗簾，一瞬間百感交集。

    她想大哭，還想大笑。

    肖姍從床底下拖出來一個木箱子，在箱底兒找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書桌中間的抽屜，這里面有幾支鋼筆，有做手工用的剪刀和彩紙，但最多的還是信件，足有五六十封，這都是孫衛(wèi)寫給她的，曾經(jīng)她異常珍惜的東西，每一封信都讓她讀了又讀，每讀完一遍都特別感動，但現(xiàn)在想來不過是些沒用的酸話，而且再想到前世婚后他那些所作所為，就更不想留著了。

    她把所有的信都扔到洗臉盆里，然后一把火全燒了。

    燒完還唯恐漏掉什么，仔細想了一會兒，還好孫衛(wèi)特別摳門，除了給她寫信，沒有送過其他的禮物，也就沒有其他要處理掉的東西了。

    忙完這些，她讓王媽燒了熱水洗了個熱水澡，剛舒服的鉆到被窩里，就聽到了mama的聲音。

    王媽，你又洗床單了？肖強肖莉他們不回來，把床鋪暫時收起來就是了，你腰不好，沒事兒就歇會兒！”

    “哎，今兒天兒好，這不都干透了，田院長，姍姍回來了！”

    田玉芝聽后很高興，但也覺得有些奇怪，小女兒十月份來家的時候明明說過，說要攢著假期，等過年的時候可以在家里多待幾天，怎么現(xiàn)在提前回來了？難道在部隊受委屈了？

    她洗了手匆匆推開女兒的房門，看到肖姍在蒙頭大睡。

    “姍姍，你怎么了？”

    肖姍一下子撩開被子坐起來，看著眼前比記憶中年輕了很多的mama，笑著說道，“沒什么，就是想爸爸mama了，所以回家來看看！”

    田玉芝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她仔細看了一眼，感覺小女兒的臉色似乎不太對，伸出手上前摸了摸，說道，“姍姍，你有點發(fā)燒了，是不是晚上值班受涼了？”

    肖姍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道，“媽，我們通信連，連長都得值夜班呢，何況我這個小兵！”

    田玉芝心疼小女兒去部隊吃苦，但這是她和丈夫的一致決定，現(xiàn)在也不好多說什么。

    肖姍拽著她的袖子說道， “媽，我餓了，想吃荷包蛋！“

    田玉芝拍了拍女兒的腦袋，說道，“好，媽這就給你做啊?！?/br>
    很快，她就端進來一碗香噴噴的荷包蛋。

    荷包蛋看似很簡單，但要做到品相好口感好，其實是不太容易的事情，家里的炊事員周叔做飯很好，但做這個也不如mama，肖姍很多年沒吃到田玉芝做的荷包蛋了，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蛋白和蛋黃都是剛剛熟，口感特別的嫩，里面沒加其他佐料，只有一點點醬油和芝麻油。

    她很快就把一碗吃完了。

    “媽，真好吃，我還要！”

    明明是二十歲的大姑娘了，表現(xiàn)的卻還像個貪吃的孩子，田玉芝笑著哄她，“姍姍，你雖然感冒不嚴重，但也不能多吃，聽媽的，趕緊睡一覺發(fā)發(fā)汗，我和你周叔包餛飩，等你醒了正好可以吃了！”

    肖姍這次很乖巧的點了點頭，說道，“好?！?/br>
    她為了請假跟孫衛(wèi)回去，同時又不影響部隊的工作，一連值了一個白班一個夜班，值完夜班第二天就和孫衛(wèi)坐上了開往孫家疃的客車，雖然昨天她跑了那么遠的路，但在公社政府的宿舍也睡得很警醒，而且最多睡了四個小時，折騰到現(xiàn)在，等于連續(xù)兩個晚上沒怎么睡，早就又累又困了。

    肖姍蓋上被子很快就睡著了。

    再次醒來后，屋子里一片漆黑，但能隱約聽到客廳里爸媽的說話聲，她伸了個懶腰，愉快的起床了。

    “爸，你回來了？”

    軍區(qū)事務比較忙，肖司令經(jīng)常兩三天不回來，但只要一回來，家里就變得特別熱鬧了，按照他的級別，隨身的警務員就有四個了。

    此刻，肖瞻園正在跟妻子說起剛剛結(jié)束的野戰(zhàn)演戲，這次組織的規(guī)模很大，不只是他們?nèi)A北軍區(qū)，其他兩個軍區(qū)也參加了，地點則選擇在了三省交界處的荒山上，山上路況異常復雜，現(xiàn)在是冬季，還有積雪未融，各種信息更加不容易采集，但他領(lǐng)導的華北軍區(qū)表現(xiàn)的十分亮眼，幾個項目都完成的很不錯，特別是夜里幾十里急行軍，幾千人的隊伍，竟無一士兵掉隊。

    即便是理論上，這也是很難做到的。

    作為這次行動的總指揮官，他是很非常自豪的，因此，一到家就興致勃勃的講開了，不過女兒走過來后，他立即停下了講話，并且揮了揮手。

    很快，客廳里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

    肖姍坐在爸爸mama之間，隨手從茶幾上拿起一個橘子。

    肖司令劍眉星目，有一雙異常銳利的眼睛，他面帶微笑，問道，“肖姍，你們西山支隊管理這么松散？現(xiàn)在雖然是年底，各個部隊也都在抓緊訓練，你怎么跑回來了？”

    即便是兩世為人，肖姍也不太敢跟父親直視。

    她微微低著頭說道，“爸，我想你和mama了，特別想特別想！”

    肖司令年輕的時候脾氣暴躁，若是屬下犯蠢，或者沒能達到他的要求，不管是誰，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在家里雖然不能這樣，但從小教育孩子的態(tài)度也有點粗暴，也因為這一點，他和田玉芝不管是因為什么事情意見不統(tǒng)一，孩子們都是很堅定的無條件站在母親的一方。

    肖司令是個聰明人，努力克服自身的缺點，很快改變了工作作風，現(xiàn)在別人犯了錯，他第一時間不但不會罵人，反而還和顏悅色的溝通，等你把事情說清了，他再有針對性的戳你的心窩子。

    對待子女也不像以前那么沒耐心了。

    肖姍看到父親臉上那老狐貍一般的笑容，心里一陣發(fā)虛。

    換做以前，小女兒這種糖衣炮彈肖司令是很喜歡吃的，但今天不一樣，他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說道，“你回來的正好，我正想了解一下你們支隊的情況！”  說著，率先往樓上走去。

    第6章 真是豈有此理

    田玉芝有點擔心的看著小女兒。

    關(guān)于女兒在部隊的表現(xiàn)，其實她也找人了解過了，的確不算太好，日常訓練不積極，學習態(tài)度也不好，不過，倒是沒犯過什么錯誤，也沒要求搞特殊。

    肖姍沖mama擺擺手，小聲說道，”媽，你放心，爸爸不會訓我的，我最近在部隊表現(xiàn)可好了！”

    話雖如此，她推開二樓書房的門時，心里還是有些忐忑的。

    肖司令放下手里的文件，黑著一張臉說道，“我昨天恰好碰到你們趙連長了，他說你從昨天起，請了三天假？

    肖姍一愣，這一世她已經(jīng)提前從孫家疃回來了，但沒想到，父親還是知道了這件事。

    不過，肖司令說謊了，他是一個軍區(qū)的副司令，手下團長營長無數(shù)，每天光是處理這些人的事情都忙不完了。碭山武警支隊的通信連，實際上編制不夠，只有五十來人，孫連長這個連長自然也是打了折扣的，而且，這次軍區(qū)演習，他們武警支隊在第二輪預選的時候就被淘汰了，根本沒有資格參加，孫連長絕對不可能也沒有膽子跑到總軍區(qū)，即便是有這個膽子，最多也只能見到父親的警務員。

    如果她猜的沒錯，肯定是孫連長主動電話匯報給父親的。

    不過，此刻她可不敢拆穿這個謊言。

    肖姍手里握著一個剝好的橘子，她本來打算給父親吃的，此刻也不敢送了，仔細看了幾眼肖司令的表情，有點小心翼翼的問道，“爸，你今天吃降壓藥了吧？”

    肖司令瞪了他一眼。

    肖姍趕緊說道，“爸，我坦白我交代，我以一個黨員的身份發(fā)誓，絕不會有半句謊言，不過，您能保證聽了不生氣嗎？”

    肖司令猛拍了一下桌子，黑著臉吼道，“還不快說！”

    肖姍不敢再啰嗦，趕緊說道，“爸，鹿城大學不是已經(jīng)放假了嗎，孫衛(wèi)去支隊找我，他說他打算去一趟老家，問我想不想一起去，我就跟著去了，但……”

    不等女兒說完，肖司令已經(jīng)怒了，他猛敲了一下桌子繼續(xù)吼道，“兩年前你怎么答應的爸爸mama，不是說不會和那小子來往了嗎？你現(xiàn)在還要跟著去他的老家，你也二十歲的人了，懂不懂這是什么意思？知不知道外人會怎么看？”

    肖姍很害怕父親的血壓一下子飆起來，她連連點頭說道，“對對對，爸爸您說的對，您別生氣了，我錯了我錯了，我以一個黨員的身份跟您認錯，以前都是我年輕不懂事兒，我以后不會再和孫衛(wèi)有任何聯(lián)系了！”說完怕肖司令不信，蹬蹬蹬跑下樓，很快又跑上來，雙手端著一個臉盆說道，“爸你看，我把他的信全燒了！”

    肖司令半信半疑，說道，“你要燒應該當著我的面燒，這燒得什么誰知道？“

    肖姍當然也考慮到了這個細節(jié)，但她還是提前把信燒了，如果不提前燒，萬一肖司令要看那些辣眼睛的信，那就太糟糕了。

    “爸，我以一個黨員的身份……”

    肖司令緊皺著眉頭擺了擺手說道，“爸爸不想聽這些話，現(xiàn)在我來問你，你必須做出具體的回答！越詳細越好?！?/br>
    肖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