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她腹誹完,忽然意識到什么,走上前:“哥,咱們家現(xiàn)在是不是特別有錢?” 觀長河半點不謙虛地承認:“對啊?!?/br> 她開口:“我想把城門附近的‘春風(fēng)客?!I下來?!?/br> 他痛快道:“行,買!小事情——還要什么,給哥說,哥什么都滿足你!” 觀亭月朝他伸手:“再給我點錢?!?/br> 觀長河長臂一揮,縮在角落里的隨從登時捧上只沉甸甸的錢袋子,其中銀錠金錠并一疊銀票放得整整齊齊。 “今天出門帶得不多,不夠用回家哥再拿件信物給你,以后大江南北的余家錢莊、余家商鋪,你隨便取,隨便花?!?/br> 觀亭月委實讓那一袋的金銀之光刺瞎了雙眼。 她暗吸了口氣,將錢袋收攏,轉(zhuǎn)身走到燕山跟前,學(xué)著他的語氣。 “住宿的花銷,我替你們免了。不用謝?!?/br> 她拉起他的手攤開,放了塊分量十足的銀錠,難得也感受一回財大氣粗的闊綽,“這個是木材的錢,現(xiàn)在還你,燕公子自己慢慢刻吧。” 末了還貼心的把那塊沒雕完的木頭和小刀一并塞到他手里。 “我……” 燕山險些沒拿住。 他手忙腳亂地撈起刀,看著觀亭月倨傲又輕佻地抬眉,簡直啼笑皆非,“有必要這么記仇嗎?” 第28章 這位小哥……是我妹夫? 和白上青草草了約定改日再商榷的事宜之后, 觀長河便領(lǐng)著自己失散多年的meimei回家促膝長談了。 如果說他本人是顆散發(fā)著珠光寶氣的貴重物品,那這余府應(yīng)當(dāng)就是陳列珠寶的多寶閣。 不知宅院是如何設(shè)計的,總之一眼很難望到頭, 回廊亭臺彎彎繞繞, 花木藤蔓如錦似繡,第一次進來若無人引導(dǎo), 多半轉(zhuǎn)不了幾步就得迷路。 江流被人從街上尋來時,近乎是一路狂奔,一個俯沖扎進觀長河懷里去的。 后者離家數(shù)年,差點沒認出眼前這個半大的少年, “這是……江流嗎?” 他難以置信,“都長這么大了?小時候見到還是個吃奶的娃娃呢?!?/br> 觀亭月和燕山坐在對面,她撇開茶水上的浮沫,“娘都過世十多年了, 江流還能不長大么?” 少年狠狠用胳膊擦了一下臉, 盡量不讓自己太失態(tài),紅著雙目抬頭喚道:“大哥……” “誒、誒, 別哭別哭?!庇^長河慌里慌張地朝袖中掏錢,“哥給你錢買糖吃, 啊?!?/br> 江流其實已經(jīng)過了愛吃甜食的年紀,他都挺大一男孩子了,但在年歲大了他一整圈的觀長河眼里還是把他當(dāng)小孩兒看, 抓了錢又抓果子, 抓完果子又抓蜜餞,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厝怂簧?,顯得非常無措。 “原來你們竟一直住在永寧,離得這么近?!庇^長河拉著江流在旁邊坐下, 不禁感慨,“我上年就有派人去那邊做米糧生意的打算,因為別的事一拖再拖,便給耽誤了。唉,也怪我,若是早些去,你和奶奶就不必過得如此辛苦?!?/br> 觀亭月倒是看得開,“這種事人哪里算得到。況且你頂著個余家的名號,若非本人出面,我們倆也不知曉是你……對了。”觀亭月忍不住奇怪,“你怎么在嘉定做起買賣來了……還成了,余家的大東家?” 對方一臉說來話長的滄桑,喝了口熱茶先給自己潤潤嗓。 “想當(dāng)初咱家勢力寥落,又被別的軍種吞并。你們這些小輩走丟的走丟,失蹤的失蹤,剩下我和天寒還在兩個不成氣候的地方軍里混。” “綏軍攻占了京城后不久,我們這支小隊校尉也跑了、統(tǒng)領(lǐng)也死了,于是只好就地解散,本想找個機會聯(lián)系家里人,誰知偏又遇上敵方主將殺降……” 燕山聞言,淡淡接了一句,“常澀?” 觀長河瞧了對面這個年輕人一眼,點頭,“對,就是常澀?!?/br> 他放下茶杯,“殺降不詳,他后來便被處死了?!?/br> “哈?!庇^長河隨口道,“活該?!?/br> “我那時見大家都往南跑,也就跟著流民一起南下,這逃難流亡的日子是真的慘啊?!彼猿暗卮蛉ばπΓ俺詻]好好吃,睡沒好好睡,一有個風(fēng)吹草動周身的汗毛都乍起來了,就擔(dān)心官兵來抓自己?!?/br> 觀長河:“等我到嘉定的時候,早已經(jīng)身無分文,餓得只能啃樹皮充饑,躺在樹底下卻連動嘴咀嚼的力氣也沒有了。唉,我就在心頭想,現(xiàn)在誰要是給我一碗飽飯吃,把命給他都行……” 觀亭月用“看你那點出息”的眼神一瞟他,猜也猜得到下文:“是我嫂子出現(xiàn)了吧?” 他閉目捂著心口作陶醉狀:“正在那暮色昏昏,天色沉沉之際,一個貌若盛夏之花,面如春秋之月的人間仙女突然降臨在了我眼前,她聲音溫婉清甜,氣質(zhì)端莊出眾,足下步步生蓮,動時香風(fēng)拂面,迎著夕陽猶如佛光普照……” 正說到這兒,某個話音不近人情地傳過來:“行了,別編了?!?/br> “又不會吃了你,何必聽見我的腳步聲便特地講這一番話來恭維?!?/br> 偏廳后的小門外,秀致文雅的婦人單手托著盤糕點,掀簾而入。 觀長河頓時把眼睜開,觍著臉一笑,接過她手上的盤子,“為夫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字字都是真心,怎說是恭維——夫人如何親自送東西來?若累到可怎么是好?!?/br> “還說呢?!焙笳哙凉值?,“你家里人登門也不派丫鬟小廝告訴我一聲,客人造訪,哪有我還在后院睡大覺的道理?看看,你就拿這些茶果招待人家?” “夫人教訓(xùn)得是,為夫下次一定注意?!彼麖纳迫缌?,頗不走心地認完錯,扶著妻子的肩向她介紹,“來,認識認識,這是我五meimei,亭月;那個是我六弟,江流……我們觀家的血脈傳承得好吧?”他得意地翹著尾巴,“瞧瞧這一個兩個,水靈靈的?!?/br> 至于暫且不明身份的燕山,觀長河便模棱兩可地略了過去。 觀亭月當(dāng)即站起來:“大嫂?!?/br> 江流見狀也跟著喊:“大嫂。” 她彎眼一笑,就像是鄰家和善的大jiejie,連連頷首讓他們坐,“好好好,乖了,乖了?!?/br> 觀亭月自不便由她親自倒水,“大嫂你不用忙,坐下一塊兒喝茶吧?!?/br> “我就不坐了?!庇嗲噢毙Φ?,“你們一家團聚,必然有許多話要講。晚膳尚在準備,若有什么想吃的,盡管與我說?!?/br> 言罷又轉(zhuǎn)向觀長河,“我去后廚看看,小彥今日挨了先生的責(zé)罰,多半是書沒背下來,回頭你要仔細訓(xùn)他。” “啊,這傻兒子?!彼麧M口應(yīng)承,“夫人放心,為夫一定照辦?!?/br> 觀亭月冷眼在旁喝茶旁觀,感覺自己大哥幾乎是把“懼內(nèi)”兩個字貼腦門兒上了。 只見他堆著笑把妻子送走,又回過頭豎起一根指頭,“剛講到哪里了?哦,在那之后你大嫂便把我撿回了她家,悄悄養(yǎng)在柴房中。 “我們倆俊男美女,朝夕相處,日久生情,私定終身……咳,當(dāng)然這是后話了。” 她好奇地插了句嘴:“嫂子……知道你的真正來歷嗎?” “她知道?!庇^長河笑得爽朗,“不僅知道,還對咱們家的英雄事跡十分崇敬,因此幫我躲藏了好長一段時間。 “等風(fēng)聲過去,你大哥我自然不便老讓姑娘家照顧著,就想干一番事業(yè),出人頭地,好風(fēng)風(fēng)光光迎娶你大嫂過門?!?/br> 觀亭月覺得不可思議,“然后你就成了巴蜀首富?究竟怎么做到的?” 對方似乎自己也挺納悶的,捏著下巴望天思索,“嗯,這個么……臨走之前你大嫂給了我三十兩作為盤纏,我想著要學(xué)門手藝,不至于餓肚子,于是先找了一家賣玉器古玩的老店給人當(dāng)伙計。 “這老板鑒古董很有一手,我跟著他學(xué)了一年,自己省吃儉用,就攢了五十多兩,在城里盤了間當(dāng)鋪。開店的那段時間,低價收購了大堆高不成低不就的古器,等時機成熟賣出去就又賺了千兒八百。” 觀亭月:“……” 他抱臂在懷,“我嫌自己看店麻煩,后來把鋪子交給旁人打理去了,每月吃點紅利。那會兒不是剛打完仗嗎?各處的地皮都挺便宜的,我就買了一些準備租給農(nóng)人種種地,或者蓋點客棧、茶肆。誰承想,沒過多久城里忽然興起建莊子、修園子,地皮價格被幾位有錢的土豪顯貴越抬越高,我賣出去便凈賺了好幾萬兩。 “想著眼下地皮那么貴,自己建商鋪也麻煩,干脆把什么酒樓、妓館、樂坊能買的全買了,每月能收不少利。錢一多,放著也是放著,索性就開了個錢莊……” 觀亭月感覺自己已經(jīng)有些聽不下去了。 “再后來嘛,便是和青薇她爹……哦,就是你嫂子的爹合作,余家本身家大業(yè)大,發(fā)展起來很快。” 觀長河講到此處,略一琢磨,得出個結(jié)論,“所以我覺得,其實賺錢好像還蠻容易的?” 有句話說得好,澇的澇死,旱的旱死。 燕山就著這段發(fā)家史喝完了一杯熱茶,終于匪夷所思地瞥向觀亭月,“你們倆真的是親兄妹?” “同樣五六年的時間,你哥在蜀中腰纏萬貫,你在永寧擺地攤,還連出門的盤纏都付不起?” 觀亭月:“……閉嘴?!?/br> 她當(dāng)初對著奶奶那句“相信憑他們的實力肯定過得比我好”原本只是個客套話,想不到他們還真的混得比自己好! 而且好得不止一點半點! 這可太傷人自尊了。 “話說回來?!庇^長河眼風(fēng)忽然輕輕往下一壓,“我從剛才就想問了,這位小哥……” 他目光落在燕山身上。 “是誰???”他看著與之并排而坐的meimei,理所當(dāng)然地推測,“我妹夫?” 對面的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 觀亭月:“不是。” 燕山:“不是?!?/br> 末了,大概都有些意外,便乜著眸互相斜斜瞅向?qū)Ψ健?/br> 觀長河不明所以地眨了兩下,“那這位是……” 燕山答道:“她的朋友?!?/br> “一個監(jiān)工。”觀亭月同時說。 觀長河:“……” 這兩者間的差別好似有點大。 話音剛落,雙方已經(jīng)從適才的斜睨變成筆直地對視,各自都看不順眼。 燕山率先皺眉不滿道:“我又不是洪水猛獸,用得著這么急著和我撇清關(guān)系?” 觀亭月:“誒,燕山。你搞清楚,是你上次自己說不想聽我編排你,與人說你和我睡過的?!?/br> 觀長河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幾個駭人聽聞的字句,后者卻自鼻腔中發(fā)出一聲輕笑,“你可真有意思,對著你弟弟,就說是你睡了我;眼下對著你哥,便說是我睡了你?這么會看人下菜碟嗎?” 觀亭月面不改色地磨了下牙,“……你今天是不是非得挑刺不可?” 燕山:“實話實說就是挑刺了?” …… 觀家兩兄弟端著茶杯湊在一塊兒靜靜地看他倆你來我往,唇槍舌劍,比唱戲都熱鬧。 江流對此情形倒顯得十分穩(wěn)重,反而大人似的嘆了口氣,代替jiejie同他哥解釋:“大哥,那是朝廷的人,他姓燕,是個大官兒?!?/br> 觀長河借杯子擋住嘴,神情帶著“過來人”的了然,一波三折地吐了個字,“哦……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