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節(jié)
容楚就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拉著她從容從粉紅裙子面前經(jīng)過,路過那跌倒的女子身邊時,還小心地托著太史闌的手臂,深情款款地道:“夫人小心,別給地上的殘花絆倒。” 太史闌聽見身后蘇亞“撲哧”之聲,似乎還有地下狼狽女子的抽氣聲。 好惡毒,好惡毒…… 惡毒小氣兼護短的某人,抱著孩子牽著她,認認真真將集市從頭到尾逛了遍,給孩子買了撥浪鼓,小風車,小船,小面人,劣等海珠項鏈,假冒珍珠頭花,虎頭鞋,泥口哨,貝殼做的小彩燈等等一大堆玩意,東西太零碎,火虎拎不了,求助地看向周八,周八冷冷地從懷中掏出一個袋子,扔給火虎。 火虎一邊把零碎往袋子里裝一邊興奮地問周八,“八兄,你怎么想到帶袋子?” 周八不甚恭敬地把嘴往主子背影一努,“他向來都是這么瑣碎的。” “瑣碎”的男主子忽然問女主子,“太史,聽說你打算派親信去海上長駐?我覺得梅花很好,她擅長指揮,要不就她去?” 周八立即大聲對火虎道:“咱們做護衛(wèi)的,就應該急主子之急,想主子之想,主子想到的我們努力去做,主子沒有想到的我們也應該提前想到,比如這個布袋子,這點小事還需要主子cao心嗎?” 容楚微笑點頭,又親切地對太史闌道:“我想過了,梅花快成親了,不合適,換個人吧?!?/br> 火虎:“……” 過了一會兒周八的布袋子里也滿滿都是東西,這回是容楚買給太史闌的,計有少見的海藍珠頭面一套,珊瑚盆景一個,玳瑁梳子一套,海泥護發(fā)膏一罐,海底鯊魚皮深海衣一套,鯊魚皮便鞋兩雙……都是超重的,背得周八臉色更黑。 太史闌也給容楚買東西,這種集市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都有,據(jù)說還有專門下海撈沉船或者盜海墓的高手,用心了還是能淘到好貨稀罕貨。她不像容楚,看見什么有點意思的都想買給她,她只挑少見的。最后給容楚選了一塊號稱因潮而生水的奇異墨臺,墨臺上有天然的海天云日紋。還有一個顏色已經(jīng)發(fā)白的古佩,那佩已經(jīng)被銹得看不清本來顏色,更看不出質(zhì)地如何,但造型古樸奇特,看上去還有幾分眼熟,正是這造型讓她心中一動,便買了下來。 這兩樣東西,都是她蹲在一個不起眼的古董攤子前,從一堆生滿海銹海藻的臟兮兮的舊物中扒拉出來的,那堆東西臭氣熏天,就連慣常知道這里容易有好東西的人都退避三舍,她卻硬是有耐心一件件翻看,選出了幾樣東西,付錢的時候攤主的臉色地都有些驚訝,真心地連贊她有眼光。只是她的手指縫里沾滿了味道難聞的黑乎乎的玩意,蘇亞找了水來洗手洗了三次才洗干凈。 那攤主看她選了自己賣不掉的東西,心情頗好,叫住她道:“這位夫人,這玉應該是塊好玉,有年頭了,可能還不是中原之物。這種玉還是有可能恢復原貌的,你可以尋找未婚閨閣潔凈女子,將玉佩戴在心口,日夜不取,有那么兩三年,應該就可以恢復原來光潤了?!?/br> 太史闌謝了,又問他這些東西從何而來,那攤主猶豫半晌,才悄悄道:“不瞞夫人,這是我一個朋友,嗯……做海撈子的朋友,從黃灣那邊的玉柱礁里撈出來的。那地方風急浪高暗礁多,沉船也多,敢冒險都能有收獲。我朋友說那條船不是我們靜海或者東堂的船,船上人的衣服他還取了一件來……”說完掀了掀地上的布,太史闌這才發(fā)現(xiàn)放東西的布原來是一件衣裳,那衣裳寬衽交領,色澤青黑,袖口繡著奇蟲的花紋。看上去也有幾分眼熟。 太史闌知道所謂海撈子,其實也就是專門在沉船上做死人生意的人,仗一身好水性,在沉船中找寶貝。她謝了這攤主,一邊命蘇亞將東西收起,一邊思索著剛才覺得眼熟的衣服,見誰穿過。 一時想不起,卻看見前頭一間軒敞店鋪,上頭黑底金字匾額“同盛祥”,是本地著名的成衣店,價格高昂,時常有些南洋過來的新奇衣物售賣。 今天那店門口,就掛了牌子,寫著“南洋鯨魚骨緊身衣,南洋絲織寢衣,褻衣?!?/br> 太史闌想著容楚這家伙天天要洗澡,洗完澡要換衣服,他換衣服勤,對衣服要求也高,常常穿了幾次就嫌不舒服扔掉,本地的絲綢也不太結(jié)實,以至于他做衣服的速度比不上他扔衣服的速度,比如他最近的儲備內(nèi)褲就只有七條了,不夠他七天穿的…… 太史闌嘆口氣,一邊肚子里罵奢靡一邊跨進了店內(nèi)。 店主很有識人之能,一抬頭看見兩人只覺氣度不凡,趕緊親自上前招呼,太史闌言簡意賅,“最好的內(nèi)褲,南洋進口,一打?!?/br> 容楚咳嗽,周八望天,火虎忍笑,蘇亞很有遠見卓識地早早停在門口守衛(wèi)。 “敢問夫人,一打何意?”店主眨巴眼睛問。 “十二條。”太史闌道,“應該夠了?!?/br> “敝店有最好的南洋生絲褻衣,絲料其實南洋不如我們南方的綢緞,但勝在織法特殊,乃是以機器所織,極其柔韌……”店主殷勤地給太史闌介紹,“十二條似乎多了些,這些褻衣很耐穿的,十二條夠穿好幾年了,不如夫人少買些,說不定小店過幾日就有新貨?!?/br> “夠穿一個月就不錯了?!碧逢@道,“損耗太大?!?/br> 容楚咳嗽,周八開始咧嘴,火虎咬牙。 “啊……”店主瞪大眼,崇敬地道,“想必公子非常健壯……非常健壯……” 太史闌想他愛扔內(nèi)褲和健壯有什么關系? “敢問夫人,要何花樣?有繡蓮花者,有繡美人者,有繡南洋風物者……” “內(nèi)褲要什么花樣?不怕磨著么?” 容楚咳嗽,周八捂住肚子,火虎走開兩步以示距離。 “敢問夫人,要何尺寸?有大中小三碼?根據(jù)襠圍……” 太史闌想容楚喜歡穿大的,舒服,有時候如果不是她堅決抗議,這家伙甚至喜歡裸睡,便道:“最大碼?!?/br> “啊……”店主的崇敬越發(fā)洋溢,“尊夫真是令人仰慕……令人仰慕……” 容楚兇猛咳嗽,以手遮鼻,四處一望,周圍的男女都在看他,男子眼神艷羨,既有對他“尺寸”以及龍精虎猛的羨慕,也有對他擁有如此貼心大膽夫人的羨慕,那些眼神里滴溜溜寫著“如此大膽女子,想必床上也必定花樣繁多,仁兄好艷福?!?;隔屏風的女子們則都粉紅了臉低了頭,有人探頭出來悄悄瞄他,眼神里飛出幾朵桃花,桃花上寫著“如此美貌且精壯的男子,想必那啥必也那啥那啥,啊啊鼻血鼻血鼻血……” 容楚痛并快樂著——誠然被夫人承認“精壯尺寸大”是美好且有面子的,但這樣大庭廣眾之下承受卻是有些吃不消的…… 太史闌向來是“我自橫刀向前走,譏嘲于我不如狗”,滿屋子的咳嗽和眼光好像風一般從她身邊飄過去,她專心給容楚選內(nèi)褲,不要花紋圖案,黑白絲的各選一半,心情好讓他穿黑的,心情不好讓他穿白的。 太史闌抓著黑亮的絲織褲褲,如同抓著自己的戰(zhàn)旗,瞇起眼睛想象著容楚新雪美玉一樣的肌膚襯上這么純正的黑色,黑白分明,應該又是一種奇妙的景致……想著想著鼻子又熱了,她順手拿手中的褲褲掩住鼻子。 滿屋子的人都掩住了嘴…… 選好內(nèi)褲之后太史闌又給容楚選了幾件寢衣,每件選之前她都會瞇著眼睛做一下真人模擬,她打量容楚的眼光就好像他衣服已經(jīng)被扒了,正套著這些或飄逸或華麗的寢衣,在她面前搔首弄姿。 同樣厚臉皮的容楚巋然不動,很享受她的意yin,倒是隔屏風偷看的夫人小姐們一個個紅霞上臉,指甲刮得屏風咯吱有聲。 男式寢衣也就是長袖衣褲,一般沒什么特別,太史闌給容楚盡量選領口大的,她覺得某人漂亮的鎖骨和肌膚不露出來一點實在暴殄天物。 她在這邊選寢衣,那邊容楚忽然被小二鬼鬼祟祟地拉到了一邊,兩人嘀嘀咕咕說了幾句什么,就見小二從柜臺下偷偷拿出一堆東西,在那里翻揀挑選。太史闌瞧著,八成是容楚也順便給她買衣服,便沒有多問。 東西買齊結(jié)賬的時候,出了點岔子,太史闌知道進口貨貴,卻不知道竟然那么貴。她雖然很本分地帶了銀子,卻帶得不夠多,而尊貴的容楚大神,自然是尊貴的從來不帶銀子這種俗物的。 太史闌只好找護衛(wèi)們借,護衛(wèi)們?nèi)绦φ湾X袋,老板忽然擺了擺手,道:“小店這些南洋貨因為式樣奇特,銷路并不好,如今承蒙惠顧,購了這許多,小店便給夫人折價三成?!?/br> 這么一算便夠了,太史闌道謝,店家笑瞇瞇地指著火虎的腰間,道:“剛才小老兒看見這位大人身上戴著總督府的標志。想來是總督府的人,總督大人德被民生,靜海百姓俱受恩澤,便沖這個,小店也應該讓利?!?/br> 火虎臉上極有光彩,看了太史闌一眼,太史闌唇角一扯,點點頭。她還是那面無表情的樣子,眼神卻頗溫暖,容楚伸手過來,摸了摸她臉頰。 觸手無rou,他心中既驕傲又心酸,想著一路來,聽了許多對她的贊頌之語,百姓口碑向來難得,可誰知道這背后她的代價。 她沉默,不對所有人說她的苦,連對他,都只肯展露最光鮮一面。 這個驕傲執(zhí)拗,卻讓人心疼的女人…… 他手指力度溫柔,停留在太史闌臉上姿態(tài)輕輕,眼神專注若有流光,廳堂里眾人瞧著,不覺得輕薄,只覺得真情流露,令人心動,屏風后響起小姐們悵然又羨慕的輕嘆聲。 不過某個承受美男溫柔卻只顧著看賬單的家伙有點煞風景。 更煞風景的就是她在容楚眼神最醉人,表情最溫柔的時候,忽然抬頭問:“我說怎么這么多銀子,原來你那件最貴,你又瞎買了什么猥瑣玩意兒,嗯?” 屏風后小姐們砰砰地撞墻…… 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插在了牛糞上啊! …… 從店里滿載而歸,東西都放在了馬車上,兩個孩子躺在容楚內(nèi)褲堆里,小手抓撓著不停,太史闌瞧了一眼容楚拿著的那個包袱,好像是買給她的東西,不過容楚神神秘秘的,到現(xiàn)在也不拿出來。 趕車的火虎探進頭來,問:“是回府還是……” “去城南轉(zhuǎn)轉(zhuǎn)?!碧逢@和容楚異口同聲,兩人對望一眼,容楚挑起眉毛,太史闌摸摸臉。 車轅上,周八和蘇亞也對望一眼。 車馬轆轆向城南去,城南是富人集中區(qū),集市寬敞干凈,人流較少,雖然規(guī)整有序,卻少了那邊鬧市的煙火人間味兒。這邊屋舍也較少,多半是重梁連棟的宅院。不過真正臨近海邊,春暖花開的宅子并不多,當初那些好地塊都被海鯊給霸主了,留著自己用或者準備分賞給有功之臣,最好的妙音灘那塊地,據(jù)說就是他留著準備給海姑奶奶的。 太史闌聽火虎說這些八卦,心中微有感觸,海鯊一生無惡不作,號稱人性全無,但只有她知道,他至死都護著女兒尸首。 是不是再惡的人,內(nèi)心深處依舊有一處柔軟?那么,諸如宗政惠和康王等人,他們的柔軟,或者說死xue在哪里? 眼前忽然一黑,嗅見熟悉的香氣,眼睛上覆上了容楚光滑柔軟的手掌,他的聲音響在耳側(cè),“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先閉上眼睛。” “真狗血?!碧逢@評價。順從地閉上眼睛。 聽著馬車方向不變,似是向妙音灘去的,她記得去那里有段路全是碎石,不太好走,不過如今車馬絲毫不顛簸,路似乎已經(jīng)整修過了。 車外響起蘇亞低低的一聲“咦?” 馬車一路深入,在太史闌的感覺里,這里似乎已經(jīng)深入了妙音灘內(nèi),很少人來的地方。先是走過了一片平整的地面,太史闌想著妙音灘外明明有一大片不好走的亂石地,現(xiàn)在到哪去了?隨即容楚忽然打起簾子,有風進來,熟悉的清爽又帶著淡淡腥氣的海風,不過這次的海風里,似乎還有一些別的味道……新鮮的樹木的清香,常綠喬木的澀香,灌木和青草的蓬勃味道,隱約似乎還有點清甜的花香……她有點恍惚,覺得似乎是從一個自然花園中穿過。 馬車停下,容楚牽她下了車,兩個孩子抱在火虎蘇亞懷里,咿咿呀呀叫著,似乎很歡喜。 “這是我給你和孩子們準備的禮物。”容楚笑道,“來,睜開眼,捂上嘴?!?/br> 太史闌睜開眼睛,卻沒有捂上嘴,唇角在眼睛還沒睜開之前,已經(jīng)微微彎起弧度。 ------題外話------ == 我自橫刀向前走,譏嘲于我不如狗,邊走邊掏月末票,買只火雞有木有。 平安夜快樂。 第八十五章 你的王國,我的王 第一眼看見正午的陽光。 正午金色的陽光從遠處奔來,照亮一條逶迤的鵝卵石小路,那些顆顆挑選過的圓潤的彩色石頭,在金光下閃爍著琉璃般的光彩,從遠到近,一顆一顆被點亮,像從混沌深處逐漸閃起的星光,鋪設天梯到她足下。 四面綠草茵茵,柔軟如一片綠毯,毯子盡頭,是一段鏤空的花墻,透過花墻,看見一座……別墅。 真的是別墅,不是南齊幾進幾出,重門拱梁的宅院建筑,就是她在現(xiàn)代那世常見的西洋風格的小別墅。 太史闌不懂建筑風格,卻也知道這白墻紅瓦,石雕廊柱,雕花拱門,圓形露臺,鏤花鐵欄桿的風格,和南齊不相干,和古代不相干,和這妙音灘外的一切都不相干。 她回過頭,就看見身后是一片不算大的林子,栽著些青青花樹,她也不認識花木,只覺得都清雅好看,樹皮青綠,樹根處泥土翻新,可見是剛剛移栽不久。有些樹上還開著淡黃的簇簇的花,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樹林并不算規(guī)整,四處生著些灌木野草,可仔細看卻不顯得雜亂,像是特意安排,增添了幾分野趣卻又不露亂象,很用了幾分心思。剛才她嗅見的木香樹香花香草香,便是此處了。 再轉(zhuǎn)身往前看,鵝卵石小道,綠草地,小別墅,小麥色沙灘,翻涌著白色蕾絲邊的蔚藍色海岸…… 她深深地吸口氣。 這些日子,他早出晚歸,忙碌不休,就是給她蓋了這座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小別墅? 別墅的式樣他是怎么知道的?想必從她給景泰藍的畫本子里得來,換句話說,這是他自來靜海之前就做好準備的。 難怪這次來他帶的人多,可就算這樣,要在短短一個月內(nèi),建成這么個范圍不小,連帶周邊綠植都已經(jīng)種好的別墅,近乎奇跡。僅僅光是揀掉外圍道路的石子并將道路平整,換成尋常人家就是幾個月的浩大工程,何況還有這些樹木移栽,園子修建,屋子建造…… 她忽然想起在靜海府門前看見的,說要去妙音灘打工的少年,想必這工程,近期很解決了靜海的就業(yè)問題。 她靜靜地站著,并沒有移動,只先用眼光收納他的心意,他也不動,只看著她,用心捕捉她臉上因此綻放的每一分光彩,心滿意足。 “用了多少銀子?”她末了問了個很俗氣的問題。 容楚笑吟吟地靠近來,下巴擱在她肩上,“半生積蓄啊……我這回真的赤貧了……” “難怪剛才還見你還價來著。”太史闌順手摸摸他的頭,“你也是,在靜海花這么大心力造房子,難道還認為我們一輩子都呆在這里?” “這里很好,將來就算你不就藩于此,也不妨常來住住?!比莩?,“這次生產(chǎn),你的體質(zhì)下降,年老的時候或許有些不適,靜海的氣候會比較適合你?!?/br> 太史闌忽然微微有些出神——年老…… 不是怕年老,而是微微有些歡喜。以往的日子血火太甚,她總是不太敢去憧憬老去以后和他安享天年,如今卻覺得,這樣的想法漸有實現(xiàn)的可能,那真真是讓人想起便要微笑的美好。 他著迷地注視她的微笑,覺得這一月辛苦cao勞,能換她這一抹笑,也真真無比美好。 他將腦袋蹭在她肩上,還在嘆息,“沒錢了……” “沒事?!碧逢@玩著他的頭發(fā),“我養(yǎng)你。不過我沒你有錢,能造這么大座房子花園。我可以弄座小房子木屋藏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