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節(jié)
四面靜寂,有人細聲道:“自然是沒有的。陛下,靜海關(guān)乎我南齊安危,一旦東堂下靜海,快馬行進,三日之內(nèi)便可接近麗京地域!此事……必須有所決議,若再耽擱,影響的便是我南齊國運,百姓民生……” 眾臣紛紛附議,不乏三公派系的正直大臣。 無論如何,社稷為重。無論太史闌之前建立多少功勛,最起碼現(xiàn)在,靜海在她手中危殆,她本人還毫不露面是事實,換成別的大臣,這樣的罪早已鎖拿進京。 這種情形,即使三公和容楚,在毫無憑據(jù)的情形下,也無法為太史闌開罪,最起碼,調(diào)查都是要調(diào)查的。 景泰藍將最后一絲希冀的目光投向容楚。 容楚對他輕輕搖了搖頭。他眼下也掛著青黑的大眼圈,很明顯最近也沒睡好。 景泰藍失望的垂下眼,又看見容楚對他點點頭。 他一怔,隨即明白了容楚的意思,竟然是要他同意康王的要求了。 容楚確實是這個意思,此刻情勢,已經(jīng)不能強硬地保下太史闌,既然如此,那就先順應朝臣之意,先罷了太史闌吧。他相信太史闌必然有難言之隱,到時候他自有辦法給她脫罪。從內(nèi)心深處,他還寧愿太史闌能借此機會甩掉她背負的責任,從此安穩(wěn)地和他在一起。 說到底,景泰藍也不是沒想過這么做,只不過他如此深*太史闌,根本不愿她受任何挫折,更不愿處罰她的旨意,從自己口中發(fā)出去罷了。 此刻無可奈何,景泰藍抿緊唇,恨恨盯了康王一眼,終于道:“三日之期已過,朕自然遵守諾言。靜海總督擅離職守,戰(zhàn)事失利,有失察之罪,現(xiàn)予罷免……” 忽然殿外傳來一陣翅膀撲扇的聲音。這聲音很細微,很多人沒聽見,容楚卻忽然轉(zhuǎn)頭。 一直緊緊盯著容楚的康王起初也沒聽見,然而看見容楚的動作他也立即轉(zhuǎn)頭,他的位置比較靠近開著的殿門,就看見外頭湛藍的天空下,一只鴿子正振翅飛來。 訓練戰(zhàn)鴿和信鴿,是少數(shù)軍中大佬才能做到的事,康王掌握部分軍權(quán)之后,也花費了很多心思訓練了兩只,此刻一看見那只鴿子,心中就砰然一跳。 這應該是容楚的信鴿!容楚一定對靜海的情勢十分關(guān)注,消息也來得比別人快,此刻出現(xiàn)的這信鴿…… 景泰藍已經(jīng)從御座上站了起來,眼睛發(fā)亮,盯著那只飛進殿門的鴿子。 容楚的眼睛更亮,因為他看見信鴿腿上綁著的小筒是紅色的。他的信鴿,紅色是喜訊,黑色是噩耗。 一邊盯著信鴿,一邊盯著容楚的康王臉色一變,忽然對身邊一個男子使了個眼色。 他身邊是內(nèi)五衛(wèi)中的翊衛(wèi)總指揮使,也是即將合并的總五衛(wèi)指揮使的有力競爭者,一身傳承自武林世家的好功夫。 此時那鴿子正從兩人身邊飛過,那男子忽然躍起,一把抓下了鴿子! “哪來的鴿子!”他大叫,“小心刺客,借鴿子散布毒物!” 康王立即撲了過去,也去抓那鴿子,伸手去扯那鴿子腿上的小筒。 這兩下突如其來,其余大臣傻在那里還沒反應過來,容楚已經(jīng)閃電般掠出。 站在康王背后的章凝抬腳就踹上了康王后心,啪一下好大一個腳印子,章凝大叫,“放開那只鳥!” 康王被踹得向前栽倒,居然一聲不吭,手中緊緊抓著鴿子,迅速扯下那小筒,一邊拔開小筒直接把里面東西往嘴里倒,一邊大叫,“誰敢動我!誰敢……” 驀然一股大力拉住了他的頭發(fā),他的腦袋被狠狠向后拉去,一瞬間他頸骨劇痛格格作響,他險些以為自己骨頭給拉斷了。 這么一拉,想倒入嘴里的東西自然落空,小筒落了下去。 一道小影子旋風般卷過,一把抓住那小筒,“我敢!” 康王頭皮劇痛,生怕脖子被拉斷,拼命把頭向后仰,嘶聲大叫,“誰!誰!容楚!我跟你沒完……” 喉嚨被拉直,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只垂死的山羊。 拉著他發(fā)髻的容楚忽然松手,把他腦袋向前狠狠一撞。 “咚?!笨低醯哪X門重重撞在殿門的黃銅紐子上,伴隨“啊”地一聲慘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驀然一聲狂笑蓋過了他的慘呼,那笑聲如此巨大,驚得大臣們齊齊原地一跳。 景泰藍抓著一張紙,雙手叉腰,仰天大笑,小胸膛一鼓一鼓,連腮幫子都在發(fā)亮。 小皇帝平日里乖巧機靈,有時候還羞澀甜蜜,秉持皇家尊貴教養(yǎng),說笑不露齒也不為過,此刻笑得瘋癲狂放,所有大臣心中都驚悚地飄過四個字“皇帝瘋了!”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景泰藍唰一下跳過來,騎在康王身上,啪的一聲把那張紙,惡狠狠拍在他臉上。 “睜大你的狗眼看看!”他尖聲叫道,“捷報!捷報!太史總督于九月二十四,抵達黑水峪,士氣大振,反攻東堂,逐東堂出黑水峪海域!九月三十,兩國第二次接戰(zhàn),太史闌親自督戰(zhàn),南齊再勝。擊沉東堂戰(zhàn)船兩艘,擊傷南洋炮戰(zhàn)船指揮統(tǒng)領(lǐng)畢鑫!” 朝野寂靜如死,康王瞪大眼睛,眼底剛才被撞出的漩渦,此刻換成痛恨和驚恐。 他腦門上,一顆和黃銅紐差不多大的包,正慢慢冒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本疤┧{把三天的焦慮、擔憂、壓抑和憤怒都在此刻笑了出來,“他娘的什么叛國潛逃,什么嫁往東堂,什么連戰(zhàn)連敗,什么辜負皇恩……誰讓你們停止治療的?統(tǒng)統(tǒng)給朕滾回去吃藥!” 他把那張紙再次從康王臉上抓下來,龍爪手用盡全力,康王的臉皮子上頓時多了五個深紅的爪印。 群臣噤聲,只敢低頭看地板,那張捷報拍在康王臉上,何嘗不是拍在他們臉上? 景泰藍騎在康王身上,大聲道:“傳旨!太史闌升一等伯爵,賞帶刀御前行走。并麾下將官各升一級。賞黃金千兩,錦緞百匹……”一口氣滔滔不絕說下去,直到章凝拉他袍子提醒,“陛下,不能再賞了,再賞您過年就沒錢做新衣了”才肯住口。 “陛下……”被景泰藍騎得胸口發(fā)麻的康王,不得不小心翼翼提醒,“請讓微臣起身……” 景泰藍眼睛一瞪。 “你為什么要起來?”他道,“你現(xiàn)在不應該趁勢鉆入地洞里去嗎?” 康王一張小白臉漲成紫紅色,吭哧半晌才道:“陛下,您怎能對王叔如此?剛才容楚還重手毆打我……” 景泰藍這才想起什么,隨手將小筒遞給容楚,對他眨了眨眼睛。容楚手一顫,將小筒攥緊。 “微臣毆打殿下了嗎?”容楚詫然道,“微臣是在救殿下啊?!?/br> “放你娘……”康王差點也學景泰藍爆粗口,趕緊收住,怒道,“你救我,有你這么救的?” “那王叔你要不要解釋下,你剛才在做什么?”景泰藍騎在他胸口,居高臨下問他。 康王窒了窒,立即義正詞嚴地道:“這是議事大殿,國家中樞,陛下和群臣都聚集在此,何等重要的地方,怎么能容許鴿子隨意進入,這萬一鴿子是刺客放的呢?這萬一鴿子身上帶毒呢?這萬一鴿子動動翅膀,有毒粉落下來,傷及陛下,微臣等萬死也不足以贖罪,所以微臣奮不顧身,冒死攔下鴿子……” “所以你還無比忠誠地把信筒搶下來,怕信筒有毒,為了保證朕的安全和群臣的安全,冒死先把毒給吃了下去?”景泰藍聲音清晰,群臣們頭垂得更低。 饒是康王臉皮厚如城墻,此刻小白臉也變成了紫紅臉,卻仍咬牙道:“是!微臣待陛下拳拳之心,可昭日月……” “所以國公是在救你??!”景泰藍立即奶聲奶氣地道,“你如此忠誠,竟然為朕冒死服毒,國公和朕都不忍心王叔您如此為國捐軀,所以國公及時阻止了你,你應該向國公道謝才是?!?/br> 康王胸脯顫抖——氣的。 但此刻話趕話到了這兒,他想不認容楚“恩情”都不成,否則自己也無法脫罪。只得低聲道:“陛下,那您先讓我起身啊……” “哦,是?!本疤┧{笑嘻嘻盯著他,“不過朕很怕王叔余毒未清啊……”忽然笑容一收,身子往下一趴,壓住了他的腦袋,勒緊了他的脖子,大叫:“吐出來!吐出來!” ------題外話------ 放開那只拼命掏月票的桂圓!讓她做一只風中徜徉的女紙! ☆、第七十三章 獲知喜訊 群臣嘩然驚叫,萬萬沒想到景泰藍忽然來這一手。 孩子的力氣抵不過大人,但景泰藍原本就坐在康王胸口,壓住了他的呼吸令他乏力,此刻肥胖的小身子全部壓上了康王的臉,一雙小爪子死死扼著康王的脖子,瞬間就讓他窒息。 康王猝不及防,在景泰藍身下掙扎,群臣在身后驚叫,大叫陛下住手,景泰藍聽而不聞——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只是很討厭很討厭這個人,他只是想讓他那張聒噪的嘴閉嘴,他只是受夠了這些日子的壓抑擔心恐懼和逼迫,不……不止是這些日子,是很長日子,是他從記事起的記憶,只要把和麻麻在一起的那大半年拿掉,剩下的所有日子,都是壓抑的、黑暗的、無奈的、煩躁的…… 朝堂上慢慢靜默下來,眾人盯著那一動不動的小身子,和小身子下四肢胡亂掙扎的康王,都似乎隱隱感覺到殿中散發(fā)的某種決絕哀涼的氣息……那小小的孩子,他壓抑了多久?控制了多久?又暗恨了多久,才會在今天,大殿之上,心上大石落地之后,不顧一切,憤然出手? 沒有人敢動,沒有人敢去拉皇帝,甚至康王親信也不敢,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康王無力掙扎,眼底漸漸浮上巨大驚恐——難道今天,大殿之上,皇帝陛下真的要親自壓死自己的叔叔? 康王……真是把皇帝給逼急了……他那最后的吞捷報,和巧言為自己辯解,實在做得過分了些,難怪那小小孩子控制不住。 而平日天真乖巧的那個孩子,一旦怒極發(fā)作,竟然那般狠,那般狠…… 殿上忽然有人嘆息一聲,隨即一雙手,輕輕將景泰藍拉了起來。 “陛下。”容楚的聲音柔和地響在景泰藍耳邊,“微臣還等著康王殿下給微臣道謝呢?!?/br> 眾臣都松了口氣,這個時候,也只有國公敢這么做了。 容楚神色平靜,雖然康王真給扼死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但他不能讓景泰藍此刻在大殿上這么做。 當?shù)疃髿⒒适澹@樣的事情,足以讓小小的景泰藍永生背負暴君殘虐之名,令群臣寒心,甚至皇位不穩(wěn)。畢竟康王之惡,并沒有全部顯現(xiàn)在群臣面前,今日在群臣眼中,也不過是他為求勝行事過分了些,官場政爭,手段百出,在這些大佬心里,這些都不算必死之罪,如果景泰藍當庭便因此將親叔叔扼殺,必然令百官警惕不安,日子久了就是隱患。 適當展現(xiàn)兇惡就夠了,殺康王,總有機會的。 不僅殺,還要光明正大地殺,要讓天下人明白他的無恥罪惡之后再殺。為殺惡人令自己擔負罪惡——他配嗎? 容楚輕輕嘆息,想著那個北嚴城破案的重要證人吳推官,這個人他知道已經(jīng)回到南齊,但是居然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上次在巷子里讓康王看見的,不過是一個身形相貌和吳推官相仿的人,這個人是死是活,目前也沒有定論。 如果能找到那個人,治康王的罪便容易了。上次的貪腐大罪,最后是康王請出先帝鐵券,并削去世襲罔替恩典之后,由皇太后赦免的,現(xiàn)在的康王,行事更加謹慎,一時也沒什么把柄落下來。 景泰藍眼神有些發(fā)直,慢慢坐起身,起身的時候,還順手按在康王額頭的包上借力,把康王按得一聲大叫,想要起身又軟了下去。 經(jīng)過打岔,景泰藍似乎也恢復了過來,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小手,把手心嫌惡地在袍子上擦了又擦,才轉(zhuǎn)身蹬蹬蹬走回去。 這回群臣唰一下分開如撥浪,腰彎得更低。 “皇叔?!彼趯氉献?,道,“你還不向國公道謝?這可是救命之恩!” 眾臣點頭,這回真的是救命之恩啊。 康王艱難地爬起身,怨恨地盯一眼容楚,想用眼神威逼他不敢受自己的禮。容楚含笑站在他對面,姿態(tài)從容,連一句“不敢”客氣話都沒說。 最后康王無奈,只得給容楚鞠躬為禮,嘴里含含糊糊不知說了什么。群臣看著,也有些鄙視,心想無論如何容楚剛才確實救了他一命,救命之恩何等重要,康王還滿臉仇恨,心性可見一斑。 完了康王彎著腰,對景泰藍道:“微臣身體不適,請求提前告退”便要離開。 “慢著?!本疤┧{道,“皇叔你還忘記了一件事?!?/br> 康王背影一顫。 “你和朕的賭約,”景泰藍小嘴斜著,笑得張狂,“你說過什么來著……” “陛下……”康王回身,滿心苦澀,低低地道,“微臣等太史總督回京,一定親自上門請罪……” “她回京得到什么時候?一年?兩年?戰(zhàn)事方起,她沒可能現(xiàn)在回京。”景泰藍大搖腦袋,“請罪就是得立即請,才叫誠意,你們聽過誰為兩年前的錯誤上門請罪的?” 群臣默然,心想這對叔侄反正是卯上了,裝死閉嘴就是。 “這個……”康王怎么肯去靜海,連忙道,“可是微臣總領(lǐng)麗京三衛(wèi),肩負守衛(wèi)陛下安全重任,決不可擅離京師……” “那就不領(lǐng)便是!”景泰藍接得飛快干脆。 康王渾身一顫,“陛下!微臣領(lǐng)三衛(wèi)并無罪責!如何能輕易將微臣卸職!” “那你就去靜海賠罪?!本疤┧{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