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節(jié)
忽然有腳步聲響起,踉蹌自廚房邊來,卻是那盲人少年,臉色煞白,沖進了邰世濤和太史闌所在的屋子。 廚房和邰世濤所在的屋子近,和錦衣人所在的屋子遠。那盲人少年沖進屋內(nèi),腳步聲驚得邰世濤手一頓,刀勢慢了一步,那少年身子似乎控制不住,猛地沖了過來,人還沒到身子向前一撲,正撞在邰世濤后腰,他手中刀被撞出,撞到墻上,再彈落下來撞到太史闌的被子上。 這下兩人都完全醒了。 邰世濤隔著被子趴在太史闌膝蓋上,渾身冷汗,太史闌張開雙眼,將人間刺握緊。兩人對望一眼,頓時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太史闌眼神很冷,邰世濤則又痛又悔,耳聽得身后那少年顫聲道:“有毒,有毒……” 邰世濤躍起,一手抄起太史闌,將她抱在懷里,太史闌摟住了他的脖子。邰世濤另一只手抓起少年,將他扔在自己背上,“抓緊我星河大帝!” “別!”少年聲音顫抖,“你這樣沖不出去,別管我,走,走……” 邰世濤充耳不聞,一腳踢開屋門,對面,錦衣人笑吟吟抬起頭來。 他身邊站著那個“孩子”,已經(jīng)恢復了本來容顏,個子還是那么矮小,一張臉卻皺紋縱橫,哪里是個孩子?明明是個侏儒! 夜色黑濃,遠處墳場有熒熒的鬼火飄來。 門檻上對視只是一霎,隨即邰世濤狂奔而出,經(jīng)過廚房時看見車夫單手捂胸,死在地下。 他向外沖,錦衣人卻并不急躁,負手在門口看著,唇角笑意薄涼。他腰間隱約有武器的輪廓,此時只要他愿意,隨時可以擊殺太史闌。 不過不知道為什么,他不想這么做,太史闌這樣的人太難得了,他愿意多和她斗一斗。 邰世濤單手抱一個,身上還背一個,雖然步子不慢,但很明沒有平時速度,那少年抱住他肩淚流滿面,“丟下我啊……這樣會拖累你的……”邰世濤嫌他聒噪,低聲道:“閉嘴!”三步兩步已經(jīng)沖到了院子正中,經(jīng)過那堆泥土,忽然一腳踢散土堆,一刀便刺了進去! 一聲暴吼,土堆黑泥四濺,四濺的黑泥之中,立起一個渾身黑黝黝的壯漢,身軀八尺有余,胸膛如兩扇門板,高偉雄壯。 這院子里高達丈許的土堆,竟然是一個人披了泥土埋在那里! “鏗?!币宦?,刀尖準確地撞上rou,竟然發(fā)出金石相擊的聲音,有血流出,卻不多,邰世濤那一柄百煉精鋼的刀刃,竟然只傷了對方油皮! 那大漢怒吼著,伸出蒲扇般的手當頭向邰世濤的天靈抓下。 然而太史闌的人間刺,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邰世濤剛剛戳破對方肌膚,太史闌的刺尖就刺了出去。 黑暗里金光一閃,人間刺,回魂! “嗤”一聲,刺尖刺入血rou,隨即太史闌拔出人間刺,邰世濤抬腿就跑! 身后一聲大吼,回魂的令人發(fā)狂的逆作用生效,那大漢一腳蹬翻了土堆和土堆后廚房的墻,嘩啦啦的磚石竟然是沖著錦衣人主仆去的。 錦衣人這才露出驚異之色,沒想到自己最后一著攔人的殺手锏,忽然倒戈。 這太史闌,到底有多少詭奇手段?而那少年,又是怎么發(fā)現(xiàn)土堆里的貓膩的?黑暗中那一堆黑泥土,他居然能注意到? 這對姐弟當真不凡。 錦衣人眉頭微微一皺,他使用縮骨功維持長期的變形,對內(nèi)力耗損極大,原本他不準備出手的。土堆里的人,就是為了萬一情況下截斷他們的后路。 “虎奴!”他冷冷道,“站??!回頭追他們!” 然而平日里忠心耿耿的虎奴,聽而不聞,一掌劈裂了廚房的墻,赤手抓起灶膛里剛剛開始燃燒的柴禾,就對錦衣人砸去。而此時砰一聲大門被撞開,馬車聲響,邰世濤已經(jīng)順利帶人上了馬車,疾馳而去。 “去追!”錦衣人終于動了怒氣,那侏儒拔身而起,身子一閃已經(jīng)越過虎奴頭頂,虎奴嗷嗷地叫著,抬手將手中柴棒狠狠砸了出去。 侏儒身子一閃,眼看就要避過那棒子,邰世濤忽然回頭,狠狠撒出一把瓜子。 侏儒當然認得這是他家主子的毒瓜子,一驚之下連忙閃避,卻忘記了身后的棒子,嗵一聲,那柴禾棒子砸中那侏儒肩膀,發(fā)出一聲清晰的骨裂之聲,啪一下棒子和瓜子都裂開,一些淡淡的煙灰散了出來好萊塢大亨全文閱讀。 侏儒晃了一晃,倒下。 砸倒他的不是棒子,而是棒子瓜子中還含著的毒。 “蠢貨?!北〈降鲁鰞蓚€字,錦衣人眉間似罩霜色微冷,他也沒想到。已經(jīng)全盤掌握的局勢忽然出現(xiàn)了這樣的變數(shù)。 門外馬蹄聲急驟,馬車狂奔而去,錦衣人唇角笑意微斂,身影一閃,終于親自追了出去。 身后虎奴狂喊著也追了上來,他神智迷糊,把錦衣人當成敵人,不住抓起石頭磚塊投擲,錦衣人身形飄忽,一一躲過,速度不減,只是難免心中惱怒——制人手段不成,反而被人用同樣手段制了自己。 出了村子,錦衣人一聲呼哨,一匹馬穿過墳地奔來,黑暗中雪白的鬃毛飄揚。 錦衣人上馬,那虎奴猶自追著,錦衣人也不理會,一抖韁繩,直奔馬車離去的方向而去。 最后一場追逐開始了。 馬車在狂猛地奔馳,邰世濤親自驅(qū)趕著馬車,也不管道路在何處,只圖迅速離開,最近的道路只能橫穿墳場,馬車經(jīng)過墳場邊緣時,邰世濤清晰地看見有兩具尸首被扔在草叢里,看那血跡新鮮程度,想必就是剛才那屋子的真正主人。 邰世濤想起自己第一次敲門時,屋子里沒人來開門,想必錦衣人一直跟隨在他們身后,看見他們?nèi)デ谜l的門,就提前一步從后門潛入,殺掉那家人,再自己偽裝了來開門,侏儒比較好改裝,又能麻痹人的警惕心,所以侏儒先扮成孩子來開門,錦衣人的改裝費點事,來不及,就稍遲一些出場——真是無比縝密的計劃,更難得的是,這計劃還是在倉促之間完成的。 錦衣人的心狠手辣和可怕頭腦,讓見慣上位者智慧的邰世濤都心頭發(fā)麻,這樣一個人出現(xiàn)在這個時候,jiejie的運氣當真不好。 他咬牙,這些念頭不過在腦中一閃而過,隨即馬車越過那些尸首,那些碗口大的馬蹄,不知道踏散了多少土堆,又踢飛了多少碎骨。 眼看那些低矮失修的墳塋在車輪下塌陷,邰世濤也不禁頭皮發(fā)麻,他素來行事中規(guī)中矩,行驅(qū)馬踏墳之事終究有些不安,身后太史闌聲音忽然冷冷傳來,“今日我踏諸位尸骨,不過是為了活下去,異日護佑諸位子孫!若你等泉下有靈,不妨再助我一二。多謝!” 邰世濤聽著這般狂妄又近乎無恥的言語,只覺得心中一熱,又有些想笑,緊張不安的心情瞬間散去,手臂一抖,馬車已經(jīng)轟隆隆踏過墳場。 忽聽身后一聲馬嘶,聲音清越若龍吟,在軍中熟知馬匹的邰世濤心中一驚——這等鳴聲,多半好馬! 他百忙之中扭頭一看,便見一匹白馬,自月光盡頭奔來,雪白的鬃毛旗幟般飄揚在風里,韻律優(yōu)美卻速度如電,初見時還是隱約一小點,眨眼間身軀已經(jīng)遮蔽身后月色,黑暗從這匹馬身后剝落,馬上人卻還溶在夜色里,一身黑色的披風卷在肩頭,只一雙眸子,遙遙、冷冷、而又空空地看過來。 邰世濤心中一震,頓時明白憑對方這馬的速度,馬車必定很快會被追上。而那智慧絕倫手段百出的東堂親王,這回被逼親自追來,再不會給他們?nèi)魏翁用摰臋C會。 但知道歸知道,束手就縛卻也是不能的。他再次揮鞭,“啪!” 墳場那邊,錦衣人一雙遠山云煙般冷冷又迷離的眸子,遙遙看過來,眼看馬車倉皇而去,唇角又是淺淺一扯。 隨即他也策馬,毫不顧忌踏墳而過。 白馬揚蹄,閃電般自黑黃土墳間穿梭,忽然一聲長嘶,聲音凄厲王牌全文閱讀。 錦衣人一驚,一低頭,便看見旁邊一個被踏碎的墳堆里,一根斷骨支了出來,白馬踏過時,被斷骨戳傷了蹄子。 眼看那血流了一地,馬已經(jīng)不能再跑,錦衣人眉頭終于皺起——今日當真不順!難道老天也在幫太史闌? 無可奈何,他只能下馬,身后發(fā)瘋的虎奴已經(jīng)追了上來,錦衣人嘆一聲氣,只得先回身和添亂的奴仆周旋。 月光冷冷,照著墳前殘破的斷碑。 …… 馬車一路狂奔,很快就過了夾山道,果然沒有遭遇埋伏。邰世濤心中暗暗嘆氣。心想自己幾人當初還是推斷錯誤,原以為東堂人一定不會放棄夾山道這樣最好埋伏的天險,所以在前面那個小村放松了注意力,想來東堂人就是把握住了他們這個心理,反其道而行之。 不得不說,這也是一個心理博弈的高手。 夾山道一過,他的心便放下一半,因為過了夾山道就是援海大營的巡區(qū),在這里隨時可能碰上援海營和蒼闌軍的巡邏隊伍。 只是這里還是偏了些,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遇上巡邏小隊,另外,最近的港口在十里外,太史闌和錦衣人的約定,是以踏上任何一艘南齊戰(zhàn)船甲板為限。 邰世濤算著,就算遇不上巡邏小隊,馬車行走十里也不過一個時辰。曙光在望,不禁心情微微松快。 他想著jiejie可以上船,終于能得到更好的照顧和休養(yǎng),省得她和幾個大男人在一起,什么都不方便,甚至連水都不敢多喝,不禁又酸楚又喜悅。 正想著,他忽然聽見“咔”一聲微響,隨即整輛馬車向左一歪。 邰世濤一驚,心知不好,急忙松繩掠入車廂內(nèi),太史闌已經(jīng)一手拉住了那少年,身子向外支起,方便邰世濤一手抄住。邰世濤急急將她抱起,一手拽著那少年,靴底一蹬沖車而出,車廂下輪子骨碌碌飛出去,車廂在他身后崩裂,邰世濤掠到馬背上,正要砍斷系住馬身的繩子,驀然那崩裂的車輪底部飛出一段木條,砸在馬腿上,耳聽得咔嚓一聲。 他的馬也斷了腿。 邰世濤只得再掠下馬,恨恨地看著車廂被瘸馬拖出幾步,轟然歪倒在一邊的道上,他過去看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壞掉的半邊輪子竟然還是當初那個位置,上次被破壞的時候他已經(jīng)修好,但這次的損傷在更里面不易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 一般人對于下過一次暗手卻被拆穿的地方,不會再來第二次。同樣,拆穿這處暗手的人,下一次也不會認為這里還會出現(xiàn)同樣的問題。這其實是一個心理問題。但喜歡反其道而行之,思維特別的錦衣人,利用了這樣的心理,第二次的暗手,還是下在了馬車的同樣位置。 沒有了代步工具,這一段路沒有市鎮(zhèn),也少有人行,很難買到馬,邰世濤又帶著兩個人,速度自然要減慢。 但此時連猶豫嘆氣的功夫都沒有,邰世濤還是一個抱一個扛,咬牙繼續(xù)趕路。 他身上有太史闌給的信號煙火,但不敢使用,錦衣人必然會追來,信號一用,保不準先召來的是惡龍。 邰世濤看看眼前的夾山道,這里是一座石山,石山下有大路通往碼頭,從方位看,翻過石山,應(yīng)該也就是大海,靠近碼頭。 兩條路,一條路好走但有人追,一條路難走但是近,也不太好追。 邰世濤幾乎沒有猶豫,撕下衣襟,將太史闌牢牢地綁在腰間,又請?zhí)逢@幫忙,把那少年綁在他肩頭,深吸一口氣,開始徒步上山特種教師。 山路崎嶇,很多地方甚至沒有路,邰世濤幾日夜幾乎都沒怎么休息,壓力巨大,又背負著兩個人,其實也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再走這樣的山路,幾乎每一步都是雙倍的耗損,黑夜里漸漸響起他疲憊的喘息。 昏昏沉沉的太史闌忽然感覺到有濕潤的東西不斷落在臉上,越來越密集,她知道這是邰世濤的汗水,想要抬手為他擦去,邰世濤卻忽然用肘一把將她的臉壓在懷里,“別動,有荊棘!” 這一刻他沒有喊jiejie,這一刻他的語氣甚至是命令的。太史闌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她的臉緊緊貼靠著邰世濤的胸膛,嗅見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一種奇特的日光般的香氣混合,不覺得難聞,反而讓她想起成熟男子淡褐色的肌膚,而臉下的肌膚確實飽滿而富有彈性,熱度灼灼,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 她有些恍惚地想,確實,世濤已經(jīng)是男人了…… 她想讓他放棄背上的少年,此刻帶著那盲人少年,是一個極大的累贅。但她終究沒有開口。雖然她已經(jīng)給那少年服了解毒丹,但畢竟藥不對癥,只能稍稍延緩他的死亡,真正要想救,得尋醫(yī)生確定到底是什么毒才行。丟下他,也就是丟下了他的性命,留那可憐孩子一個人,在黑暗中慢慢等死。 她知道世濤做不到,而她也不愿意。 這世上生命同等重要,除非十惡不赦,否則無由放棄,這是她記事起便堅持的想法。她深惡痛絕因為權(quán)力和資源分配的不平等,所造成的不同人享有生命權(quán)的不平等。 可此刻她又忍不住的心疼,世濤的心跳太急,他已經(jīng)累透了。 他將她護在懷中,用手臂替她擋住山石縫隙里那些低矮的荊棘,臂上很快鮮血淋漓,他一開始步伐很快,漸漸慢了下來,漸漸有些不穩(wěn)。他一開始直立行走,后來腰背有些佝僂,再后來他用自己的長刀支撐著身子,一步步地向山上爬,汗水浸透了衣服,濕了一遍又一遍,連背上昏迷的少年都被冰涼的汗水凍醒,一次次哀求他將自己放下,一次次得到他沉默的拒絕。 太史闌也沉默,她不會干涉世濤的決定,她永遠為世濤的堅持和有擔當而感到驕傲。 天最黑的時候他爬到了山頂,之后開始下山,素來上山容易下山難,她感覺到他腿肚子抖得厲害,讓人擔心他下一瞬就會抽筋,然后三個人一起滾下去。 黑暗里只有一個人的呼吸,那就是邰世濤的,粗重而急促,太史闌和那少年,屏住了呼吸,不敢再打擾他一句。 好容易行到半山腰,眼看成功在望,三人甚至都已經(jīng)看見了碼頭上??康膽?zhàn)船,還看見一隊隊的士兵,在山下周邊巡邏,戰(zhàn)船離山邊的距離非常近,只隔著一個沙灘。 三人都齊齊松口氣——終于到了! 這一路的艱難! 連邰世濤都仿佛忽然有了力氣,直起腰,三步兩步就要奔下去。 然而就在此時,他隱約聽見衣袂帶風之聲,就響在頭頂。 他一僵,回頭后望,就看見石山頂上鑲嵌著一**月亮,月亮里一個人,這回他沒有騎馬,卻仍舊干干凈凈風神超卓,杏黃色的錦衣在玉色的月色中清輝淡淡,他似笑非笑的唇角笑意也淡淡。 他負手,饒有興趣地從上往下看,眼神就如對待自己的獵物。 邰世濤毫不猶豫發(fā)出信號,底下戰(zhàn)船上幾乎立刻有了動靜,但邰世濤的心底,依舊是涼的。 從船上下來到石山上的距離,和東堂這個可怕親王沖過來的距離相比,太遠了六夫同堂最新章節(jié)。 頭頂一聲輕笑,錦衣人道:“了不起,很了不起?!?/br> 邰世濤不理他,迅速往下走,不管如何希望渺茫,他都會爭取到最后一刻。 “能讓我接連失手,把我逼到這個地步……”頭頂上的人在嘆息,“不過你們竟然還帶了這么個廢物,我真不知該夸你們聰明還是蠢?!?/br> 邰世濤沉默下行,心底冰涼地發(fā)現(xiàn),他快走了這一截,頭頂上的聲音還是這么近,東堂這個可怕親王一直跟著,而且很明顯,他不費什么力氣。 或許躲已經(jīng)沒有用,不如回身拼死一戰(zhàn),拖延時辰,等到那些人迎上來,救下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