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太史闌偏頭,又對蘇亞吩咐幾句,蘇亞領(lǐng)命往后院去了。 上府營出兵,都攜帶弓箭隊和盾牌兵,他們?nèi)擞侄?,前后門一堵,西局探子們立即就成了甕中待捉的鱉。 一隊箭手射,一隊箭手換箭,一隊盾手防,之后再調(diào)換,如翻花一般依次上前,將一個不小的院子,都籠罩在漫天箭雨下。 太史闌的護(hù)衛(wèi)和其余兵丁則布滿墻頭,不允許任何人越墻逃跑,誰要沖上來,一刀把他再砍下去。 走投無路,四面攻殺,西局探子的眼神漸漸染上了驚惶——他們怎么也沒想到,太史闌膽子竟然這么大,竟然真的敢一網(wǎng)打盡西局的人。 慘呼聲不絕于耳,西局的人或死于箭下,或死于墻下,血色染紅泥土,無聲浸yin不見。 來年后院的花草,想必更加肥沃。 所有人都不說話,只管干自己的事——殺人。將那些呼號,哀告,慘叫都當(dāng)耳邊風(fēng)。 沉默才是最大的堅執(zhí)。 風(fēng)聲、箭聲、殺戮聲,生生不絕,傳入不遠(yuǎn)處隱在暗處的喬雨潤耳中。 喬雨潤背緊緊貼著小巷潮濕冰冷的墻壁,渾身不可抑制地在輕輕顫抖。 她的車夫緊緊守在她身前,臉色也是蒼白的。 兩人都聽見了那一片殺戮之聲,兩人都因此瞬間感到了恐懼……和絕望。 “會不會……”那車夫咽了口唾沫,“太史闌死了,所以這些人為她報仇?剛才神工弩到底有沒有……” “不會……”喬雨潤目光發(fā)直,聲音空洞地道,“這里面還有上府兵,就算趙十三等人要為太史闌報仇,上府兵也不會乖乖聽話,只有太史闌在,才可能造成這樣的情形,只有她,才能令所有人一聲不出,只管……殺人……” 她背靠墻壁,抬頭看天,兩行清淚,忽然無聲自頰上流下。 “我算準(zhǔn)了她一定會上墻頭掠陣,算準(zhǔn)了他們想不到會有兩臺神工弩,算準(zhǔn)了第一臺一定勞而無功他們會松懈……我什么都算準(zhǔn)了,卻人算不如天算,沒算到她身邊多了個司空昱,沒算到司空昱竟然會拼死救她……”她渾身微顫,那是無盡的悲憤和不甘的壓抑,在細(xì)微的震顫里爆發(fā),“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她竟然也敢殺……好狠……好狠……這下我要怎么交代……” 車夫緊緊抿起了唇,看看那輪血色更加殷然的月亮,只覺得心底也是一團(tuán)帶著血色的瘀斑,疼痛而涼沁沁的。 好可怕的……女人。 原以為這位指揮使大人,已經(jīng)是女中奇杰,看了太久她運籌帷幄,將西局這一群陰毒可怕的人掌握得如臂使指,真的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樣一個女人,竟然也會有被人逼到流淚失控的一天。 而且,那也是個女人。 車夫心中,也升起了“生不逢時,如何喬雨潤遇上太史闌”的感慨。 “我們現(xiàn)在不走嗎?”他不明白為什么要等在這里。 “不走。”喬雨潤的聲音就好似從齒縫里迸出來,“我知道咱們那些手下,怕死得很,逼急了肯定會暴露身份,只要他們一暴露身份,喊叫出來,我看他們還怎么殺人?太史闌要是想當(dāng)作沒聽見,那就是她的罪!” 她陰狠地道:“我等著!” == 喬雨潤在小巷子里哭,太史闌面無表情看殺戮,忽然對趙十三招招手。 趙十三把景泰藍(lán)交給手下,掠了過來。 “這里你武功最高,你多帶幾個人,給我去殺喬雨潤?!碧逢@道,“她必定離這里不遠(yuǎn),以清剿流寇之名,除了她!” “這里都這樣了,她怎么可能還在!”趙十三不信。 “喬雨潤是那種輸了也要盡力為自己扳回一盤的人?!碧逢@道,“她一定會留到最后,想辦法抓我在此次事件中的把柄,你去?!?/br> 趙十三沒有再問,相處這么久,他現(xiàn)在也不得不承認(rèn),太史闌是他見過的,除了他主子之外,判斷力最強(qiáng)最準(zhǔn)確的人。 “哪需要那么多人,這里還要人幫忙,我一個人夠了?!?/br> 他蒙上臉,掠了出去,雙臂張開,黑夜中如一只嗜血蝙蝠般,掠過高高的夜空。 太史闌目光轉(zhuǎn)向當(dāng)前戰(zhàn)場。 隨即她道:“我要你們準(zhǔn)備的辣椒水呢?” 蘇亞帶人立即搬來一個大桶,蓋子還沒揭,已經(jīng)有一股辛辣的氣息沖上來,刺得人眼淚汪汪。 她身邊幾個下人,拿著粗毛竹做的簡易水龍,將這些辣椒水往里面灌。 蘇亞還帶了一個爐子,爐子上有燒紅的烙鐵,眾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不明白這時候太史闌搞這些東西是要做什么。 院子里此刻紛亂更甚,死的人越來越多,流出的粘膩的鮮血漸漸在地面上積了厚厚一攤,腳踩上去發(fā)出呱噠呱噠的響聲。探子們被沉默的殺氣和殺戮逼得近乎崩潰,在逃逃不掉,爬墻也爬不了,求饒也無用之后,終于有人在生死之前,忘記喬雨潤再三的告誡,驀然將外頭的亂七八糟袍子一脫,尖聲大叫,“誤會!誤會!我們不是龍莽嶺——” “潑水!閉眼!” 太史闌低沉有力的聲音立即響起。 “哧哧!”護(hù)衛(wèi)扳動水龍的簡易活塞,一股股淡紅色水箭,向著西局探子們噴出。 紅色辣椒水漫天噴射,落在那些人頭上、臉上、大張著的嘴中。 空氣里立即充滿那些辣辣的因子,所有人都開始咳嗽,揉眼睛,好在太史闌事先警告,這邊的人都沒什么損傷。 西局探子們則倒霉了,他們首當(dāng)其沖,喉嚨里沖進(jìn)辣椒水,刺痛火辣,哪里還能講得出話來?眼睛也無法睜開,一陣瘋狂亂撞,很多人直接撞到了一邊士兵的鋼刀上。 即將揭露的身份,自然永遠(yuǎn)也無法揭露。 那邊一直在等里頭大叫的喬雨潤,還在吩咐車夫,“他們一喊出身份,上府兵必然不聽太史闌命令立即停手,到時候有些人會有機(jī)會逃出來,你趕緊接應(yīng),只要跑出一個人做證人,這場仗我們就沒輸!” 車夫沉重地點了點頭。 然而兩人屏息凝神等待了很久,也沒等到預(yù)想到的呼叫和逃生,那處院子里依然只有砍殺聲,只有劍尖入rou的聲音,那處墻頭,依然站立著太史闌的人,一刀一個,一個一刀。 “怎么會……怎么會……”喬雨潤臉色灰白,喃喃自語。 兩人對望一眼,都在對方眼神里看見恐懼——拖得越長對自己越不利,何況以他們對西局探子的了解,他們怎么可能不求生? 除非…… 車夫的眼神忽然瞪大了。 喬雨潤的眼睛卻瞇了起來。 她在對面車夫的瞳仁里,看見一條黑色人影,如夜色中的巨大蝙蝠,橫空渡越,悄然無聲,正向她飛來。 == 趙十三找到喬雨潤的那一刻,院子里的殺戮已經(jīng)告一段落。 一百多人,全數(shù)留在了太史闌的后院,地上橫七豎八全是尸體,無一活口。鮮血粘膩,即將漫上臺階,空氣中血腥氣濃得中人欲嘔,遍地被劍光刀光摧毀的碧葉,在血泊里靜靜地飄著,這是此刻的院子中,唯一還能動的東西。 其余人,哪怕是太史闌這邊的人,都被這樣決然的殺戮,驚得心腔發(fā)緊,不能言語。 每個人都只敢用眼角斜覷著太史闌,像是怕多看一眼,就會被她的殺氣刺著自己的眼睛。 見過女人千萬,能者千萬,未見人心性如此也。 很多年后,這被封存的一戰(zhàn),才漸漸開始流傳世間,這也是太史闌傳奇一生中,一大富有爭議的事件之一。在民間的傳說里,太史闌憐民恤苦,正直敢為,光輝的一生滿是豐功偉績,而在南齊朝廷里,一半人稱贊她,還有一半人則指責(zé)她心性殘酷兇惡,殺人無數(shù),冷酷無情,雖然對南齊有大功,但滔天罪行同樣罄竹難書,其中“昭陽暗殺夜”便是他們提出的有力證據(jù)之一。 但對于太史闌,后世如何看她,史書會為她留下怎樣的文字,是光明還是黑暗,是贊頌還是批評,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她根本不在乎。 她只做她認(rèn)為對的事。 太史闌不要留活口,因為她根本沒打算控告西局。 控告這種本身就凌駕于法律上的機(jī)構(gòu),那等于將自己送入虎口,除了直面司法的不公和顯貴的無恥,不會有任何結(jié)局。 制暴者,以暴! 只有狠狠地打,不留情地打,決然地打,見一次打一次,一直打到這種欺軟怕硬,陰私茍狗的機(jī)構(gòu),見到她就繞道走,從此再也不敢將她招惹! 一戰(zhàn)結(jié)束,上府兵按照慣例,上前清點尸體,打掃戰(zhàn)場。 他們被太史闌的人攔住。 “各位兄弟辛苦,”雷元笑得爽朗,語氣卻堅決,“接下來的事兒,便交給我們吧?!?/br> 此刻太史闌已經(jīng)下令,所有上墻頭的昭陽府兵丁全部下來,散入各處街巷巡查余孽,戒嚴(yán)全城。 院子中只剩了四百上府兵和太史闌的人。 然后上府兵就僵硬了在那里。 他們看見太史闌的人,提著刀,走過每具尸體,根本不揭開他們的面巾,直接將他們的臉砍爛,下身也砍爛,后面跟著一個人,拎著烙鐵,順手在他們腿上,烙一個印子。 “嗤啦”之聲連響,焦糊臭味漸漸掩蓋了血氣,上府兵士兵們愕然睜大眼睛,不知道這是要搞哪一出。 雖然不明白緣由,但這些百戰(zhàn)沙場,見慣生死的老兵們,忽然也覺得恐懼,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有人膽大點,跟著人家身后去看,太史闌的人也不避諱他們,上府兵看見那些烙印,清晰刻著歪歪扭扭的“龍莽”兩字。 一瞬間恍然大悟。 這是堅決要栽贓到底啊。 砍爛臉,從此沒人能認(rèn)出這些尸體,燙上烙印,坐實“龍莽嶺盜匪上門刺殺”之名,太史闌反抗將盜匪全數(shù)格殺,不僅無罪,反而有功。 至于真正的龍莽嶺盜匪有沒有烙印,誰能證明? 士兵們在佩服,尤祥辰卻怔在那里。 很明顯太史闌知道對方是誰,所以一個活口都沒留,一句詢問都沒有。 而他現(xiàn)在,也隱約猜出對方是什么人了。 為什么要砍爛下身? 因為對方那里有特征? 目前,還有哪個衙門,會大批量有這種,在這樣的部位有特征的人? 西局! 也只有西局才敢這樣明火執(zhí)仗,闖進(jìn)太史闌院子要將她滅門。 西局! 第一偵緝部門,掌握所有官員仕途生死的西局,在官場上頤指氣使人人畏懼的西局,太史闌竟然就這樣,一起殺了? 她明明知道是誰,還敢這樣殺? 尤祥辰險些伸手捂住胸口,他決定以后離這女人遠(yuǎn)點,再遠(yuǎn)點。 不過他也暗暗慶幸,在這種情況下,太史闌的處理雖然狠辣,卻真的是最好的辦法,如此,太史闌和他才一點罪責(zé)都沒有,西局吃了啞巴虧要怎么和太史闌斗是他們的事,最起碼上府可以置身事外了。 “有勞諸位兄弟?!碧逢@淡淡注視著打掃戰(zhàn)場的手下,對尤祥辰道,“諸位連夜趕來,助我剿清盜匪,這情分,太史闌記下了,日后上府大營但有吩咐,盡管說?!?/br> “太史大人客氣?!庇认槌搅⒓幢斑@是我等份內(nèi)應(yīng)為,既然此間善后不需要我等,那么我等便先回營復(fù)命了?!?/br> “好。”太史闌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忽然想起什么,道,“說起來,我有個弟弟也在你們上府大營,原先是個佰長,現(xiàn)在想必已經(jīng)升職,尤校尉日后輪調(diào)回營,還請多多照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