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兩歲啟蒙,日宸殿里師傅一遍遍和他說的“撫民萬方,天下共治”“得民者,以得其心也”“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強(qiáng),得百姓之譽(yù)者榮”“王者以民為基”“夫民,國之基也”……一大堆冠冕堂皇碎碎念,都不抵這兩個月在太史闌身邊,親眼看見,親耳聽見,親自體味,來得深刻而永生不忘。 刀拔出。 “噗?!?/br> 鮮血激射,噴在不知躲避的景泰藍(lán)的小臉上,濃重的血腥氣刺激得他要吐,要哭,他也真的哭了——不是傷心,也算不上多害怕,他還太小,渾渾噩噩不知太多人間滋味,卻忽然就覺得想哭,眼淚嘩啦啦落下來,將小臉沖出兩道粉紅的溝。 西番兵踉蹌一下,景泰藍(lán)翻身后退,他并不知道這個人會不會死,卻知道此刻自己危險未過,一邊哭一邊抹著臉一邊向煙多的地方跑,小小身影不過一閃,已經(jīng)沒入濃霧中。 那西番兵暈倒在地,他沒死,景泰藍(lán)畢竟力氣太小,也不可能摸準(zhǔn)心臟要害,不一會兒,又一個西番兵沖了過來,他身后有亂箭飛射,也不知來處,這人一跤被地上的西番兵絆倒,罵了一聲,正要爬起,忽然眼神一直。 面前不遠(yuǎn)處,有一只小靴子,軟緞鑲金,綴滿寶石! 這人立即伸手去抓。 一只小影子忽然沖出來,抓著個長長的布包,對他眼睛就撒。 一股白霧騰開,都沖到他眼睛里,那人慘叫一聲,捂住眼睛蹲下,滿頭滿臉的白灰。 小影子奔到他身后,雙手抱著一根木棍,使盡全身力氣,“砰”一聲掄到他耳后。 西番兵應(yīng)聲仰面而倒。 景泰藍(lán)爬上他身子,拿走他手里抓的靴子,托著下巴回想了一下麻麻再三教過的各種整人手段,選了比較好用的一種,把小靴子放到那人胸前,又掏出匕首,從靴子底戳進(jìn)去,尖頭朝上,正好被靴子邊擋住。 然后他又躲到一邊。 不一會兒,又一個西番兵奔過來,這一處是比較偏僻比較窄的山坳,大部隊還在外頭,來的人較少,都是被爆炸驚得不辨道路亂撞入的。 這人奔進(jìn)來,煙氣漸漸稀薄,他一眼看見仰面朝天的同伴,胸口一只綴滿寶石的靴子! 人為財死,這西番兵眼睛也紅了,立即撲過去拿—— “砰?!彼鋈槐皇裁礀|西給絆了一跤,正跌在那暈去的西番兵身上,“哧”一聲,靴子里藏著的豎著的匕首,瞬間刺入他胸膛。 他身后,一只肥肥的小腳丫伸了出來,腳趾頭猥瑣的動了動…… 半晌,景泰藍(lán)覺得安全了,一跳一跳地出來,伸手從兩具交疊的人體間,去抽自己的小靴子。 忽然那胸口中刀趴倒的西番兵,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腳腕! == 西番主帥的屋子里,腳踏弓正對著太史闌后心和李扶舟的前心,都近在咫尺。 坐在對面的耶律靖南,一臉殘忍的笑意,跳躍的燭火將他曠朗的神情染上一抹邪氣。 此時太史闌和耶律靖南隔桌而坐,桌子邊,太史闌右側(cè),坐著李扶舟,因為他的面前要放置腳踏弓,所以沒有桌子遮擋。 太史闌凝視著金劍,忽然道:“你信我么?” 李扶舟似是知道她是對自己說,立即答:“永遠(yuǎn)?!?/br> “哪怕涉及生死?” “我很欣喜這樣讓你知道我對你的信任?!彼⑿Α?/br> 太史闌似乎在出神,隨即道:“那么你閉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管。” “好?!崩罘鲋酃婚]上眼,唇邊一抹笑容未散。 耶律靖南有點佩服也有點嫉妒地看著兩人,冷笑道:“她騙你閉上眼睛,不過是要你死得舒服些,倒也算有心。” 李扶舟笑而不答,似乎根本不屑辯駁。 太史闌也不理他,手緩緩伸向金劍。 耶律靖南立即坐正,絲毫不敢怠慢地盯緊太史闌,他素來是個謹(jǐn)慎的人,哪怕穩(wěn)cao勝券,也不愿意出現(xiàn)一絲疏忽。 正在此時外頭隱約有喧嘩,有人似乎快步?jīng)_了進(jìn)來,但守在門外的護(hù)衛(wèi)遵照大帥的囑咐,堅決地將人攔在門外,耶律靖南有令,此刻誰也不許進(jìn)門。 士兵們踏弓的腳微微提起,眼神微紅嗜血,等待一場射殺。 太史闌的手,抓住了金劍,幾乎瞬間,碎裂的金劍開始恢復(fù)。 “射!”耶律靖南立即下令。 “咻!”“咻!” 腳踏松開,繃地一聲,近在咫尺的利箭射出! 一箭向太史闌后心,一箭向李扶舟前心! 太史闌忽然身子向右大力一歪,左手抓住金劍狠狠向前一推,右手同時大力橫甩! “嚓!” 射向她后心的箭,射入她右肩,剎那間穿骨而出,鮮血飛濺,噴了對面耶律靖南一臉! “哧?!?/br> 太史闌甩出去的右手正撞上射向李扶舟的箭尖! “散!” 厲喝聲里,鋼鐵箭頭刺穿太史闌手掌,去勢未絕,眼看要穿過太史闌手掌,再射入李扶舟咽喉。 “破!”太史闌鮮血橫流的手掌狠狠一握。 鋼鐵箭尖,忽然消散! “咻”一聲,箭桿穿過太史闌的掌心,因為瞬間失去箭頭,重量改變,運行軌跡隨之改變,白色染血箭桿一閃,擦李扶舟頸側(cè)而過,擦出一抹血槽。 而此時,“噗”一聲輕響,太史闌左手順桌推出的金劍,插入了耶律靖南的小腹! 電光火石,瞬息萬變! 所有動作同時發(fā)生,所有鮮血同時濺開,剎那間太史闌復(fù)原、推劍、移身、甩手、摧箭、漫天鋪開的鮮血里,以身作盾,瞬間毀箭,將不可能變?yōu)榭赡堋?/br> 三人同傷!無人死亡! 四面震驚僵硬至無聲,連耶律靖南都還沒能反應(yīng)過來,太史闌的決心,卻還不止于此! 她好像不知疼痛,也無視重傷,接下射李扶舟那一箭后,立即狠狠一腳蹬在桌子邊,隨即自己往旁邊角落一滾。 砰一聲桌子被蹬動,沉重的桌身,正要撞上耶律靖南小腹的金劍! 只要撞實了,來個對腹穿,耶律靖南必將流血而死! 只在此刻,只在一霎,人人還未跟上她的反應(yīng)! 桌子傾倒。 撞向金劍。 耶律靖南來不及擦去眼中粘的血跡,直覺要后退,卻已經(jīng)來不及。他含血的眸子隱約看見那堅硬的桌角,眼神終于閃過一抹絕望和后悔。 忽然砰一聲巨響,門被撞開!射入幾條黑影,當(dāng)先一人厲聲道:“耶律靖南,受死!” 厲喝聲如霹靂炸響,一劍光柱滾滾而來,正沖向那翻起的桌子。 “咔嚓”一聲,桌子在觸及耶律靖南腹中金劍前一刻,被這刺客劈裂兩半! 耶律靖南一怔,忍不住仰天大笑。 “天不亡我!” 被刺殺者喜極若狂,刺客們愣住了。 此時護(hù)衛(wèi)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搶步而上,團(tuán)團(tuán)護(hù)住了耶律靖南。 滾在墻角滿身浴血的太史闌撐臂而起,一眼看見劈裂的桌子,“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功虧一簣,恨海難填! 她裝瘋、傷友、落城、毀劍、不惜傷自己傷小翠傷李扶舟,費盡心機(jī)設(shè)連環(huán)局,為的就是接近并找機(jī)會殺掉耶律靖南,使西番群龍無首,徹底解除北嚴(yán)危機(jī),未想到一切順利,犧牲已成,在最后一刻,被這群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傻逼攪局! 太史闌此刻如果沒有重傷,手腳尚自能動,一定會撿起身邊任何一樣可以殺人的武器,先宰了這群混賬! 可是她此刻昏眩、劇痛、穿背的箭猶未取出,只能伏在自己血泊里,因悲憤而一口口咳血。 闖進(jìn)來的刺客愣了一愣,隨即也發(fā)覺似乎哪里不對,眼神里閃過一絲懊悔,卻又有幾分驚異——耶律靖南竟然已經(jīng)受傷?誰能在他的主帳內(nèi)傷了他?四面還有護(hù)衛(wèi)在!這等大功,誰立的? 當(dāng)先那人目光一掃,便看見一邊一直咳嗽的太史闌,“咦”了一聲,忽然眼睛一亮,掏出懷里一張畫像對了對。 隨即他臉色一冷,一揮手令屬下形成保衛(wèi)陣型隔開耶律靖南的護(hù)衛(wèi),自己長劍一挺,掠向太史闌,人還未到,劍光森森,已經(jīng)逼向太史闌喉頭。 “奉天紀(jì)少帥令,捉拿竊奪軍權(quán)、刺殺府尹之重犯太史闌,就地正法!” == 山谷里,景泰藍(lán)的腳腕乍然被抓住,驚得他一聲尖叫,低頭一看,那趴倒的西番兵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來,迷迷糊糊中伸手抓住了最近的東西便不肯放手,景泰藍(lán)拼命拉扯腳丫子,可是瀕死的人力氣特別大,他小小人兒哪里抵得過,被一點點拖到那西番兵面前,更要命的是,那士兵竟然伸手在地上摸索自己丟下的刀,看樣子準(zhǔn)備掄起來給景泰藍(lán)一刀。 小子嚇得心膽俱裂,這時候后悔不該學(xué)麻麻打架逞能也來不及了,無奈之下手一撒,眼一閉,張嘴大哭:“麻麻!麻麻!十三叔叔,十三叔叔!” 此時四面轟炸之聲雖然已絕,但受驚的西番兵摸不清狀況四面奔逃,呼喊不斷,蓋住了景泰藍(lán)細(xì)微的童聲。 景泰藍(lán)絕望了。 他已經(jīng)在想,獨腿景泰藍(lán)麻麻還要嗎? 忽然頭頂風(fēng)聲掠過,很急很快,黑影罩了下來,似乎是人影,景泰藍(lán)心中狂喜,全力大叫:“救駕!” 這詞兒他經(jīng)常聽侍衛(wèi)們喊,熟悉,緊張之下順嘴就溜了出來。 那人影本來要躥過去,聽見這一聲驚得身子一歪,低頭一看,驚道:“娃娃!”伸手一拎景泰藍(lán)沒拎動,他“咦”了一聲,才發(fā)現(xiàn)景泰藍(lán)的腳腕被抓住了。他這么一拽,連帶那士兵的身體都拽起半個。 “滾你娘的!”他罵一聲,干脆落下來,蹦一聲重重踩在那士兵背上,踩得那士兵鮮血狂噴,連帶他底下被壓住的那個,眼睛一翻都咽了氣。 邰世濤哈哈一笑,在尸首上蹦了兩蹦,道:“果然是踩死最痛快,咦,這人怎么會這樣受傷?”一低頭看見連滾帶爬要跑開的景泰藍(lán),一把將他抓住,道:“你這娃娃好不曉事,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你家大人呢?” 景泰藍(lán)瞄一眼邰世濤的南齊小軍官裝扮,頭一抬,怔了怔。 眼前的面貌,幾分熟悉,幾分親切。 邰世濤和jiejie邰世蘭本就有幾分相像,太史闌和邰世蘭眉目仿佛,景泰藍(lán)這一瞧,頓時觸動心情,眼圈一紅,抱住了邰世濤的脖子。 邰世濤被這一抱,小小軟軟身體投懷,淡淡奶香氤氳,他怔了怔,也暈了暈,低頭看看小子,不知何時大眼睛里已經(jīng)蘊(yùn)了盈盈的水汽,邰世濤瞧著,忽然覺得心疼。 “哭什么,不哭不哭。”他抱住景泰藍(lán),笑呵呵地哄他,“剛才都沒哭,現(xiàn)在哭什么,嗯,這里不能久留啊,西番兵比咱們多,咱們剛才炸了他們的火藥,堵了他們的路,毀了密道,現(xiàn)在也該走啦,我?guī)阆鹊桨踩胤?。?/br> 他心情焦躁,也顧不得先去尋這孩子家人,只想著趕緊帶人轉(zhuǎn)移到安全地方,招呼一聲,帶著自己其余手下就閃了出去。 他這邊剛走,那邊人影一閃,趙十三掠了過來,剛才景泰藍(lán)一滾下來,趙十三就追了過來,但谷底地方平坦,煙霧濃密,景泰藍(lán)因為身子小,滾到一處狹窄的岔道里,趙十三一時沒能找著。 此刻他奔來,第一眼看見地上景泰藍(lán)的華麗小靴子,第二眼看見三具尸體,頓時驚得渾身一顫,連忙翻開那幾具尸體,隨即坐倒,吐一口長氣——還好,沒景泰藍(lán)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