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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鳳傾天闌在線閱讀 - 第92節(jié)

第92節(jié)

    太史闌手往上一捅。

    鋸條直直向上,捅入金正叉開還沒來得及收回的襠!

    那一聲刺入,像熟透的瓜被烈日曬爆,先不過撲哧一聲輕響,隨即啪地一下,炸開艷艷猩紅!

    “?。 ?/br>
    金正轉(zhuǎn)身和鋸條入體幾乎同一刻,鋸條入體和慘叫也在同一刻,一個呼吸還沒完畢的時間,鮮血已經(jīng)飆射成河。

    太史闌的動作就像流水,又或者已經(jīng)演習(xí)無數(shù)次,眨眨眼,將人命收割。

    慘叫聲凌厲,聲調(diào)因無法忍受的劇痛而顫抖起伏,也像一根鋸條,碎割這一刻憤怒的狂喊。

    四面忽然出現(xiàn)真空的寂靜。

    人們維持著舉拳的姿勢、擁擠的姿勢、前奔的姿勢,怔怔看著場中,臉上的憤怒未及收起,換做震驚的茫然。

    窒息般的寂靜里,半跪著的太史闌終于抬頭,面無表情,狠狠一腳踹在了露在金正體外半截的鋸條上。

    金正砰然倒地,鮮血和煙塵同濺,只是瞬間,他的慘叫已經(jīng)嘶啞不似人聲,劇痛之下的人會下意識蜷縮身體,他身子一縮,身體里的鋸條便割裂血rou,換來另一陣發(fā)了瘋般的吼叫。

    吼叫聲里,太史闌慢慢站直。

    起身的一霎,風(fēng)穿過,一縷黑發(fā)揚起擋住眼睛,她眼前忽然掠過很多年前,天橋下三歲的女孩,穿過她的掌心的燈管玻璃,穿入了混混的后心。

    很多年后,她以近乎同樣的方式,殺了她人生中第二個一定要殺的人。

    沒有武力,但她有智慧,有一雙可以復(fù)原一切武器的手。

    三歲可以,十九歲,一樣可以。

    “既然強權(quán)說不通道理?!彼溃澳蔷陀梦淦??!?/br>
    她跨過金正的血泊,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指那三個囚籠,“有良心的,出來幫我砸了!”

    幾乎瞬間,便跳出一群人,搬石頭拿家伙,撲在囚籠上一聲聲鏗然砸鎖。

    那群花錢請來圍觀起哄的五毛黨,早已悄悄退去。

    人人激動賣力,幾乎瞬間,三個囚籠土崩瓦解,眾人剛亂糟糟地將三個囚犯扶出來,忽然衙門口有人一聲厲喝,“反了!你們!”

    眾人一呆,一抬頭看見北嚴(yán)府尹張秋匆匆步出,后面跟著一大群頂翎輝煌的府衙官員,以及一群武器齊整的下府兵,那些彪悍的士兵雁列而出,腳步肅殺而有力,踏得青石地面砰砰作響。

    張秋一眼看見血泊里抽搐將死的金正,勃然變色,抬起手,指著正大步走向他的太史闌。

    一句“拿下”還沒出口,太史闌也忽然抬起了手,一把打掉了他的手。

    “別拿你的臟手指著我。”她冷淡地道,“你沒資格?!?/br>
    張秋臉色先紅后紫,漲得額頭上青筋亂崩,厲聲道:“放肆”

    “再放肆,也放肆不過你無視民生,傾軋部屬,內(nèi)藏私心,罔顧職責(zé),將我上報的災(zāi)情擱置一邊,差點令北嚴(yán)一地百姓,陷于洪災(zāi)!”

    “大膽!”

    “再大膽,也大膽不過你推諉飾過,冒領(lǐng)功勞,欺上瞞下,顛倒黑白,令失職者猶自在位,令立功者受刑示眾!”

    “誰失職!誰立功!”張秋大喊,臉色猙獰,“你說了算?”

    “有眼睛的人說了算!”太史闌一指身后擠擠挨挨的百姓,“三水明安八村百姓六千多人說了算!沂河壩潰,我和蘇亞在哪里?你在哪里?金正在哪里?沂河壩潰之前,我和蘇亞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金正做了什么?”

    “本府無需在此和你辯駁!”張秋看一眼四周人群,人們雖然沒說話,但眼神里的怒火和不屑如此清晰,清晰到他瞬間感到壓力如山,而面前似有沖不過的巍巍屏障,他怯懦地退后一步,咽了口唾沫,“災(zāi)前本府親自奔赴沂河壩!災(zāi)后本府及時上報朝廷,帶領(lǐng)諸位僚屬夙夜匪懈全力救災(zāi),及時清理河道加固其余堤壩,安置受災(zāi)百姓,諸般事務(wù),周全周到,得朝廷嘉獎!得康王賞賜!你竟然敢在此胡言亂語,妄論本府失職,你這是在污蔑本府,污蔑北嚴(yán)所有盡忠職守的僚屬,乃至藐視王爺,藐視朝廷!”

    “那就藐視?!碧逢@薄唇如線,一抹輕蔑,“被傻叉騙了的傻叉?!?/br>
    ……

    “太史闌!”張秋遇見這種膽大包天油鹽不進的貨,氣得兩眼發(fā)暈,只好再轉(zhuǎn)話題,“你敢說我們失職?你作為典史副手,沂河潰壩,全城救災(zāi),所有府員都全力以赴時刻,你在哪里?”

    太史闌淡淡瞟了他一眼瞟了他一眼,腳尖一踢已經(jīng)昏死過去的金正,“問他。”

    “本府誰都不需要問?!睆埱铼熜Γ氨靖萑棠闾昧?,今天你自尋死路,你雖狂妄無禮,本府卻還要按規(guī)矩行事,你自己束手就縛吧?!?/br>
    “火虎!”太史闌理也不理他,后退一步,“有沒本事讓他閉嘴?”

    已經(jīng)被砸掉鎖的火虎,松了松筋骨,一笑白牙閃閃亮,“有!”

    “太史闌,你竟敢私放重犯,指使殺人!”

    “錯?!碧逢@抄起袖子,“這叫明放,唆使?!?/br>
    火虎哈哈一笑,一把推開兩個攙扶他的百姓,躥了過來。

    “保護大人!保護大人!”一群官員驚慌失措,跌跌絆絆護著張秋向后便逃,下府兵們涌過來,將府門嚴(yán)嚴(yán)實實擋住,嚴(yán)陣以待。

    火虎縱身而起,掠過太史闌身邊,太史闌一轉(zhuǎn)頭一把抓住他袖子,急促地道:“帶我們幾人走!”

    火虎一怔,難為這人素來靈活多變,瞬間明白了太史闌的意思,嘴角一扯道:“好!”一邊身子繼續(xù)做出向前沖的架勢,一邊伸手抓住了太史闌,隨即向后急退。

    向前的人影倒躥向后,速度太快攪動一陣回旋的風(fēng),火虎拉著太史闌退到蘇亞和陳暮身邊,一手抓住陳暮扛在自己肩上,一手拖住了蘇亞,低喝:“走!”

    他這一下動作太快,下府兵在府衙門口密密布陣,都在防著這出名的江洋大盜刺殺府尹,不想他和太史闌以進為退,轉(zhuǎn)眼縱出人群。

    百姓們心有靈犀,人群呼啦啦讓開一條道,讓他們進去,等四人鉆入人群,又呼啦啦聚攏來,將四人淹沒。

    府兵們面面相覷,完全跟不上趟,不知道是追好還是繼續(xù)保護大人們好,張秋從府兵縫隙中探頭一看,氣白了臉,大叫:“追,追呀!”

    府兵們沖進人群,但是面前滿是老弱婦孺,這里叫“娘啊娘啊我好怕呀!”那里叫“哎呀別踩著了我孩子!”這里老太太靠在人身上氣喘吁吁抓住你袖子“兵爺,莫踏壞了我要賣的果子?!蹦抢锢项^子跌跌撞撞拖著擔(dān)子慢慢走著擋路……雞飛狗跳,人聲鼎沸,府兵們在人群里滿頭大汗鉆來鉆去,哪里找得到幾人影子。

    “反了!反了!”張秋的一張白臉,今天始終就沒處于正常顏色,扯著嗓子大吼,“跑得了一時跑不了一世!給我去她住處搜查!文書!立即下全城海捕文書,懸賞捉拿!立即上報西凌行省,請求總督下令處置!”

    “是!”

    “不行,我親自去!”張秋心里咚咚地跳著,總覺得煩躁不安,他不怕太史闌在這府衙門口撒野,越撒野,犯錯越多,他拿到的把柄越多,置她于死地的可能性越大。但他卻怕太史闌跑掉,怕她直接出了北嚴(yán),聯(lián)合她的那幫同學(xué),告上西凌行省,乃至告上京城,讓他給政敵捉了把柄去。

    “府兵!封鎖城門,現(xiàn)在任何人不許出入,調(diào)集全城軍隊,給我務(wù)必搜捕出這四人!”

    “是!”

    張秋匆匆上了轎,忽有一人快馬而來,滿身灰土滿頭大汗,看起來十分狼狽,這人老遠(yuǎn)就滾鞍下馬,沖到他轎子邊。

    張秋認(rèn)出這是吳推官,前幾日被他派出城,去給百里之外的上府兵大營盛副將送禮,順便想要幾個精兵過來貼身保護張秋最近夜夢不安,精神惶恐,急需找?guī)讉€一流保鏢。

    他望望吳推官身后,沒有人,不禁不滿地皺皺眉,掀簾呵斥,“老吳,你這樣子成何體統(tǒng)!”

    “大人?!眳峭乒侔脒吥樞Π脒吥樋?,扯出一個極其難看的表情,“卑……卑職……回來復(fù)命……”

    “吞吞吐吐地做什么!”張秋越瞧這家伙期期艾艾的樣子越不順眼,此刻人多,也不好說什么,瞪了他一眼,道,“有話等下再說!先隨我去追捕太史闌!”

    “太史闌活著?!”吳推官似乎嚇了一跳,但隨即又恢復(fù)了苦瓜臉,一手攀住了轎轅,“大人,我……我……”

    “你怎么回事?”張秋皺眉看他,吳推官被他一望,臉色忽然白了白,囁嚅幾下還是沒有說出話來,張秋卻已經(jīng)不耐煩,重重放下轎簾,“跟到后頭去,晚上找你說話!”

    轎子匆匆抬起,士兵整束待發(fā),百姓們都已經(jīng)在那一陣亂中散開,遠(yuǎn)遠(yuǎn)地還有人在唱,“黑心腸,張大郎,奪人功,殺人忙……”吳推官聽見張秋在轎子里哼了一聲,重重一跺轎板。

    他站下了,看見人流向四面八方而去,張秋的綠呢大轎被府兵擁衛(wèi)在正中,人頭之間載浮載沉似一葉綠色薄舟,正向風(fēng)浪中去。

    有一場更大的風(fēng)浪,就要來了……

    吳推官渾身僵木地站著,直到所有的府兵都快速小跑過他身邊,他跨上自己的馬,卻并沒有追上去,而是一揚馬鞭,馳向了相反的方向。

    那和人潮去處相反的一騎,迅速消失在街巷里。

    ==

    張秋的轎子剛走出一條街,快到內(nèi)城門口,忽然就被人潮堵住了。

    北嚴(yán)有內(nèi)外兩城,外城是人口膨脹之后,由原先城池向外延展而成,北嚴(yán)的經(jīng)濟政治中心都在內(nèi)城,下府兵的主營也在內(nèi)城。此刻前方的人群似乎很混亂,亂糟糟喊著什么,還夾雜著奇異的口音。

    張秋恨恨地掀開轎簾,心想自從那個太史闌出現(xiàn)后,真是做什么都不順,一邊對身邊典史吩咐道:“看看怎么回事?!?/br>
    一句話還沒說完,驀然一聲巨響,像是從外城主城門方向傳來,隨即百姓轟然一聲,人群更擠更亂,隱約有人大喊,“西番蠻子殺來啦!城破啦!快逃啊!”

    眾人都震了震,張秋一怔之下,不禁失笑,“怎么可能!西番正在和天紀(jì)軍在那蘭山一帶對峙,離我們足有三百里,其間還有上府兵大營隔著,便是神兵天降,也萬萬不能降到北嚴(yán)!”

    他身邊幾個騎馬的僚屬也笑道:“城里有時也有西番商人前來通商,怕不是又惹了什么糾紛,百姓便亂嚷起來。”

    “嗯?!睆埱锩磉呄赂慕y(tǒng)帶,“帶人去看看,把人都驅(qū)散了。”

    一隊士兵小跑過去,剛剛擠入人群,就被一大波人潮沖了回來,百姓們狂涌亂擠,紛紛往內(nèi)城方向狂奔,在更遠(yuǎn)的地方,聽見有人長聲而笑,聲音粗豪,一道亮亮的閃光穿越人群,射在張秋的臉上,他抬袖遮面,隨即臉色變了。

    那一道彎折的弧度,閃自一柄青色彎刀的刀尖,西番將官獨有的“月刀”!

    張秋驚得從轎子里站起來,砰一下腦袋撞到轎頂也不覺得痛,他急急伸出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咻”一支箭飛射而來,奪地一聲釘在了他轎欄上。隨即奔馬聲起,大群人潮水般涌來涌去,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逃竄,推搡哭叫之聲充溢耳畔。

    張秋的臉,已無人色。

    在最不可能的情形下。

    城破了!

    ==

    城破的時候,太史闌離張秋并不遠(yuǎn)。

    百姓雖然掩護了她們,但火虎等三人畢竟飽受折磨,剛從囚籠放出?;鸹⒁还淖鳉鈳颂映觯D(zhuǎn)眼也精力頹喪,走不出幾步,速度就慢了下來。

    太史闌覺得這樣遲早得被追上,她還得想辦法通知留在屋子里的趙十三和景泰藍(lán),一閃身進了一條巷子,準(zhǔn)備找一個金刀會的手下,給趙十三遞個消息。

    結(jié)果在那些經(jīng)常出沒金刀會小嘍啰的巷子里,她并沒有找到可以通風(fēng)報信的人。

    然后她就聽見了那聲巨響,等她奔出巷子,就看見遠(yuǎn)處長街上的人群像被風(fēng)卷著一般,漫過了街面,再像煙花一般炸開,炸出亂世一般的紛擾來。

    她也聽見城破了的叫嚷聲,和張秋不一樣的是,她并沒有認(rèn)為荒唐,反而立即想起分別時,容楚和她說過西番近期的異動。

    “火虎?!碧逢@一個箭步從巷子里躥出來,背起蘇亞,示意火虎背上陳暮,“撐著點,我們必須立即出城!”

    “怎么回事!”火虎眼神好,注視著喧嚷的來處,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不同本國的彎刀,“那是西番蠻子的刀!”

    “走!”太史闌扯著他就走,她必須立即回去找景泰藍(lán)。

    然而她也走不了了,大批百姓人群后,開始出現(xiàn)了一群粗壯漢子,一色的靛藍(lán)粗布衣,臉頰上紋著各式靛藍(lán)花紋,那是西番各個部族的圖騰,揮舞著雜七雜八的武器,像在草原上驅(qū)趕羊群一樣,驅(qū)趕著驚慌失措的百姓。

    大群的百姓,像是從西城方向奔來,已經(jīng)奔了一段落,大多數(shù)衣衫凌亂,鞋襪歪斜,被驅(qū)趕得跌跌撞撞昏頭昏腦向前沖,將太史闌等人欲待要走的所有路都堵死。

    太史闌等人被人潮一步步?jīng)_了回去,恐慌的情緒是很容易被傳染的,附近的百姓很快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尖叫聲和哭泣聲頓時沖天而起,化為又一陣沒頭蒼蠅般的奔逃。

    太史闌皺著眉,她感覺那批西番人并不多,不像是大部隊破城的模樣,但現(xiàn)在百姓因為突降敵兵導(dǎo)致的巨大恐慌,已經(jīng)使人無法冷靜下來,去查看城到底怎么破的,現(xiàn)在情形到底怎樣。太史闌穿越不久,也并沒有見識過古代的戰(zhàn)爭,或許,古人就是這樣,幾百人破一城定天下?

    她被逼后退,忽然撞到一個人的背,轉(zhuǎn)回身,看見身后一批人潮,又逆卷了過來。

    人潮都是向內(nèi)城去的,因為大家都知道,雖然覆巢之下無完卵,但內(nèi)城還有一道可以抵抗外敵的城墻,之內(nèi)有府衙,有下府兵軍營,集中了全城最精銳的軍事力量,人人都覺得,只有在那里,才能得到最好的保護。

    然而此刻,太史闌背后這一群,赫然是從內(nèi)城方向向外逃的。

    這些反方向逃跑的百姓,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