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少俠”們也一個個死于西局密探之手,太史闌依舊沒動。 這些人接觸到了西局和容楚之間的紛爭,已經(jīng)注定了死亡的結局。 何況這些人也不能算好人,若他們真的是一對普通夫妻,此刻什么下場,可想而知。 山崗下和少俠們對戰(zhàn)的西局密探,此刻才發(fā)覺山崗上的不對勁。 趙十三們已經(jīng)收手,于是時有一具具尸體,被風沙卷起,滾落山坡。 那些剩下的西局密探發(fā)現(xiàn)熟悉的尸體和山崗上彪悍的護衛(wèi),震驚之下無人戀戰(zhàn),轉身便向四面八方逃竄。 趙十三要追,容楚舉起手。 趙十三停住不動。 太史闌卻不管這些,張嘴就問,“為什么不斬草除根?” “總要留人報信的。”容楚微笑,“他們必須知道我已經(jīng)知道了這事?!?/br> 這話有些拗口,也有些不對勁,容楚把人殺了,對方不是一樣會知道他知道了這事? 然而太史闌想了想便明白了,關鍵不是“知道”,而是“我?!?/br> “你的意思,他們根本不知道,要殺的人是你?” 容楚笑容微微贊許,“如果知道要殺的是我,怎么可能在這里設伏。” “那你放人回去……” “西局內(nèi)部并不是鐵板一塊,目前雖然西局主掌是康王殿下,但新任指揮使是喬雨潤,兩人之間政見不同,康王認為既然敢做就不必顧忌過多,西局就是該成為天下人聞風喪膽的可怕機構;喬雨潤卻認為那樣會導致西局眾叛親離,眾人離心,很難得到有效信息,應該區(qū)別對待,分化拉攏,對外盡量改善形象,將西局建成凌駕法司之上的半明半暗的機構?!比莩?,“所以我可以肯定,這個暗殺命令,不是喬雨潤的意思,而是康王的?!?/br> “所以,你這是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也要分化他們了?” “喬雨潤目前就在這一帶,此地西局密探必然也歸她直管,康王的手伸得太長,不顧一切以絕密命令,指揮西凌藍田司暗殺我而不成,反而損兵折將打草驚蛇,喬雨潤怎么能咽下這口氣?跑回去的人一說,整個藍田司,包括第三司都難免有怨氣,在他們看來,對付我是以卵擊石,他們是被蒙在鼓里,被康王勒令去送死,這口氣,他們也是咽不下的?!比莩Φ梦⑽崦粒斑@種黑暗里行走,整天琢磨著害人的鼠輩,已經(jīng)被這日子撥弄得心思瘋狂了,誰要得罪他們,他們都敢去咬一咬,哪怕康王勢大,也未必經(jīng)得起這些整天浸yin害人毒計中的小人整日算計。所以我干脆少殺幾個,留多點人,給咱們尊敬的康王殿下,搞點樂子不是?” 太史闌無語。 就這么一點點事,這家伙已經(jīng)完全推算出了前因后果,不用驗證,他一定是對的。 推算出全部事實也罷了,他還不窮追猛打趁機泄恨,順手就布了局,借勢引火到了主謀身上。 可以想見,接下來的日子里,西局不會太平靜,宗政太后最寵愛的兩個人,如果以前還勉強能合作,今日之后,必然分道揚鑣。 給敵人多個敵人,勝過給自己找個朋友。 尤其當那敵人的敵人也是毒蛇的時候。 但再毒,再狠,再心機深沉,似乎也比不過眼前這個微微笑,拂拂袖的人。 “景泰藍。”太史闌抓緊一切機會對小子因材施教,“你看,這就叫未雨綢繆,心機深沉,所謂成功的jian雄,成功之處就在于,當別人還在為某一步推算或報復的時候,他已經(jīng)越過那一步,直接看到了后面的幾步或者幾十步?!?/br> “我以為我該算是英雄?!比莩粷M。 “英雄都在地下,jian雄才能禍害千年?!?/br> “我不是英雄也不做jian雄?!比莩⑿惿蟻?,“我只想禍害你……” “你還是禍害英雄俠少們比較合適?!碧逢@掉頭就走。 景泰藍趴在她肩上,眨著眼睛,咬著手指,嘻嘻笑,“公公耍流氓,bitch is bitch!” …… 趙十三趕上來,一聲呼哨,底下駛來一輛馬車。 “十三給我找到了當年治我腰疾的名醫(yī)。”容楚有些歉意地看著太史闌,“當年他就說,五年之內(nèi)我必定復發(fā),這人行蹤不定,好容易找著,家父已經(jīng)命人從麗京快馬通知,勒令我必須前去診治?!?/br> “看病要緊。”太史闌抱著景泰藍便走,“我回北嚴?!?/br> 她走出兩步,身后容楚輕輕一喚,“闌闌……” 太史闌停住腳步,“你能不能不要這么惡心?” “那么,”容楚笑,“夫君?” 趙十三的臉青了,景泰藍格格笑起來,他覺得前幾天很好玩,覺得國公做女人也很好看,以后都這樣也挺好。 “娶不起?!碧逢@走得更快。 “你就不留一留我,或者,跟我去?” “容楚?!碧逢@轉身,看著他的眼睛,“你的天地,終究不是我的,容家那樣的家族,也走不進我?!?/br> 容楚沉默。 這似乎是太史闌第一次明確地,對他所暗示的未來,表達了意愿。 以往他是調(diào)笑的口氣,而她也無動于衷。今天他依舊是調(diào)笑的口氣,她卻認真地回答。 在別的女子都會猶豫糾結,只能裝傻,怕人說自己自作多情的時候,她還是那么直接干脆,一劍便刺入中心。 這么一認真,倒叫他啞口無言。 不能否認不能承認,他的眼眸里,漸漸浮上一層寂寥之意。 “喜歡已至,真愛未滿?!碧逢@轉身,不曾回頭。 景泰藍牽著她的衣角,搖搖擺擺,一邊走一邊呵呵笑著回頭,用口型悄悄對他講,“麻麻……我的……” 容楚看著一大一小的身影走下山坡,進入馬車,想著這段日子的水中漂流,相依為命,男女反串,一路戲謔中暗含驚險的旅程,想起她每日為他按摩時,力度適當?shù)氖种?,想起燈光下那看似堅硬女子,側面的溫柔?/br> 他慢慢地,笑了下。 她說他已經(jīng)在喜歡她。 但真愛未滿。 她這樣驕傲純粹的人,自然不會接受不夠純粹的感情。 真愛么…… 容楚的眼眸微微垂下,落在黃色山坡的縫隙,那里,一朵野花在瑟瑟風中頑強探頭,撐開單薄的花序,一半淺白,一半深藍。 == 馬車轆轆行駛,趙十三親自帶著容家護衛(wèi)為太史闌趕車,一路往北嚴。 太史闌原本拒絕了他的護送,容楚身體不好,趙十三更應該去陪伺他,但趙十三表示,上頭接到密報,說最近西番兵馬似有異動,擔心西番近期將有叩邊之舉,雖然西番要想進入北嚴,必須先得越過西凌行省上府兵大營和外三家軍中天紀軍的西大營,從理論上來講不太可能,但趙十三說,國公認為,西番名將耶律靖南用兵狡詐,為人大膽跋扈,常有驚人之舉,必須多做防備,所以堅持留了下來。 當初他們被水沖到靠北的鄰省,一路向南,不知道是不是山脈阻擋的關系,一進入北嚴地界,氣候便好上許多。 景泰藍枕著太史闌的腿呼呼大睡,太史闌一動不動看著他,前幾日容楚和她說,景泰藍現(xiàn)在的處境很詭異,連他也不確定到底應不應該送他回去,現(xiàn)在有些人的反應太出奇,讓他甚至覺得,也許景泰藍在外面,更能看出許多秘密。 當時容楚遙望著麗京方向,淡淡道:“不過無論如何,四個月零二十天之后,景泰藍必須回去。” 四個月零二十天…… 這個準確的日期不知怎的,讓她心中有點不安。 景泰藍留在她身邊已經(jīng)整兩個月,接下來的那段日子是什么意思?在印象中,只有一種日期可以預算,并且大概尾數(shù)是二十。 太史闌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 景泰藍忽然動了動,抱住了她的腿,身子樹袋熊一般往上攀了攀,腦袋在她腿上蹭了蹭。 一個下意識尋找安全感的方式。 太史闌忽然覺得自己不夠強大。 還有四個月零二十天,景泰藍很可能就要面對此生最大的挑戰(zhàn)和危機,而她還什么都沒有,甚至沂河壩潰壩那天,景泰藍被金正拋入洪水,她都無法去救。 如果不是容楚,也許現(xiàn)在她和景泰藍都已經(jīng)死去。 景泰藍在她膝蓋上吧嗒著嘴,那聲音和小時候的幺雞一模一樣。 四個月零二十天……她要在這段時間內(nèi),擁有可以保護他的力量。 太史闌慢慢抬起頭。 眼眸肅殺。 == 接下來的路程很快,一路進城,因為沒有經(jīng)過受淹的那些村莊,太史闌也無法確定受無法確定受災情況,不過聽容楚說,他到達北嚴之前,就已經(jīng)下令周邊市縣注意災情,隨時支援,她目前所路過的市縣,都繁華如常,看起來沒受什么影響。 回到自己的宅子,太史闌讓趙十三帶景泰藍去休息,自己換了衣服,直奔北嚴府。 她有些奇怪蘇亞竟然沒在宅子里等她,她記得堤壩潰時蘇亞沒有落水,難道當時她落水時蘇亞也跳下去,被水沖走了? 趙十三聽說她要去北嚴府,神色有點古怪,幾次試圖攔阻她,但太史闌心中有事,哪里理他,趙十三眼見她出門,想了想,嘆了口氣,對屬下們揮揮手。 “這一去,怕是要鬧出事來。不過主子吩咐過,咱們保護她們就是……”趙十三微微皺起眉,“說起來……北嚴府也實在太過分了……” 太史闌到達北嚴府時,已是半下午,官衙也快結束辦公,她到的時候,卻遠遠就聽見人聲鼎沸。 抬頭一看,遠遠的官衙門口圍著許多人,但都離得有些距離,最內(nèi)圈一大群人神色憤慨,在戟指大罵,中間一群人默默無語,神色沉黯,最外面的一群人卻都有憤憤之色,格格地咬著牙。 太史闌見過一些百姓圍堵場面,大多同仇敵愾,萬眾一心,像這樣分出層次的詭異神情還真沒見過,遠遠地見內(nèi)圈有人在扔爛葉子爛蘿卜,似乎官衙門口還有什么人。 這場面,倒有點像某些罪大惡極的囚犯被枷號示眾的情形。 枷號示眾是恥辱刑,以摧殘自尊為主,自從西局出現(xiàn),這種原本短期的刑罰被延長,太長的枷號一樣可以致人死命,而且還是漫長痛苦煎熬的那種死法。按照律法,只有通jian、強暴、大逆、極yin幾種罪行,才會遭受這種被徹底踐踏,千夫所指的精神酷刑。太史闌實習一月,自然熟知刑法,倒也沒在意,此時前頭人多,她便下了馬,準備步行過去。 剛剛擠入人群,就聽見外圈的百姓,低低的罵聲。 “北嚴府爛到根了!” “顛倒黑白,他們怎么有臉說出口!” “你看那個大使!潰壩那天他就在壩上,當時那個丑態(tài),落水后生生和人搶門板,將人家踹到水底,現(xiàn)在好意思說自己是功臣!” “滾他娘的功臣,誰不知道當時他根本不信會潰壩,跑去是打算看笑話的,真正救人的人,現(xiàn)在卻被……可恨里頭那些人,還叫好!” “那是北嚴的地痞流氓,官府花錢雇來的,叫罵打砸一天,給五十銅錢!” “這世道啊……” “低聲!有官府的人在里面呢!” 太史闌的臉色,慢慢冷了下來。 難道…… 正往里頭擠,忽然有人捂臉匆匆一句“我走了!村子里還有一大攤事兒等我!”轉身就向外走,他身后有人拉著,急急道,“官爺們不許走的……”那人毫不理會,甩開對方的手,低罵一句,“豈有此理!太過分了!”他埋頭前行,正一頭撞上太史闌,兩人身體砰的一震,太史闌只覺得手背一涼,低頭一看一滴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