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太史闌皺起眉——怎么可能?都沒有? 她相信這些精銳護衛(wèi)的能力,他們這樣的搜索,別說大活人或尸體,一根手指都能找到。 天色漸漸幽沉,隱約可見山下谷底的人群都在離開,山間起了淡淡的嵐氣,四面景物籠罩在一片淺淺的青色中,像蒙了塵的名畫。 “看樣子你那朋友自己離開了,天色已晚,這里夜間據(jù)說不太平,該下山了。”容楚立在那處山縫邊,碧樹青花黑山石,襯他素衣如雪,眉目如畫,清爽得讓人瞧了眼珠都似被洗亮。 太史闌眼珠子里卻連驚艷之色都沒有,好像沒聽見他的話,抬頭看看山頂,忽然道:“那里有屋子?!?/br> 靠近山巔處,綠樹掩映間,確實露出一角竹屋的棚頂,在這嵐氣空濛的山中,若隱若現(xiàn)。 “那里已經(jīng)過了這座山頭,并且,你朋友是掉下去,不是飛上天?!比莩粗且唤俏蓓?,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你走吧?!碧逢@不反駁不贊同,俯身束了束自己的褲腳,她披風(fēng)里穿的是邰世竹的騎裝,南齊雖不好武,但受周邊大燕云雷諸地影響,大家女子也有學(xué)騎射的,引為時尚。 容楚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說了廢話,她八成是要自己上山了。 “主子……”護衛(wèi)趙十三走了過來,神情肅然低聲道,“這屋子看來不甚妥當(dāng),屬下們來安州就搜過整座山,根本沒有這座屋子,主子千金之軀,不可輕涉險地,請容屬下們護送您下山。” “你說得很對。”容楚微笑,答。趙十三正在又歡喜又詫異主子今天怎么這么好說話時,聽見他悠悠道,“我們搜過的山,占有的地盤,突然冒出一座竹屋,而我們居然不知道,這難道不是對我的侮辱嗎?遇上侮辱而無聲退卻,這難道是我容楚嗎?” 趙十三:“……” 碰了一鼻子灰的護衛(wèi)訕訕退下,忠誠地昂起頭,避免自己眼神里,冒出對主子瞬間不屑的光輝。 其實、也許、大概、好像……遇上侮辱先無聲退卻,然后在對方得意時冷不丁沖出來宰了他,不才是您容楚嗎…… …… “被侮辱”的晉國公,走在太史闌的身邊,一點被侮辱的憤怒都沒有,一路看花看水,指點風(fēng)物,悠哉悠哉。 匆匆走在他前面的太史闌,這回好像是他的導(dǎo)游。 山路并不好走,太史“導(dǎo)游”又渾身疼痛,走得歪歪斜斜,時不時一個踉蹌,容楚也不扶。 “春花好美……”容楚左顧右盼。 太史闌走她的路。 “碧水好清……”容楚對水弄影。 太史闌走她的路。 “這條蛇甚是可愛?!比莩Z氣贊嘆。 太史闌跳起,避開了一條躲在草叢中,陰險地盯著她腳踝的毒蛇。 “此乃何人何物所留……”容楚緩緩沉思。 “噗哧?!碧逢@一腳踩進了某堆動物的糞便里。 “……好臭?!比莩K于說完下半句。 ——容楚勝。 太史闌面無表情掏出“天光云影”錦布就擦。 然后被容楚架住,經(jīng)過討價還價,換來干凈布帶和一名護衛(wèi)的靴子,太史闌套在鞋子外面,那靴子近乎軍靴,結(jié)實耐用,她走路穩(wěn)當(dāng)許多。 ——太史闌勝。 …… 天黑之前,兩人連同護衛(wèi)站在了竹屋外面。 這是一座陳舊的竹屋,處處可見被山間濕氣浸潤出的暗沉霉斑,搭建得也很松散,山風(fēng)過,整個屋子都發(fā)出各種細(xì)碎怪異的微響,讓人想起一切關(guān)于大山和月夜的恐怖傳說。 容楚盯著太史闌,以為她必然要魯莽地直奔而入,查找她朋友是否在此處的,不想太史闌穩(wěn)穩(wěn)站著,脫下了套在腳上的靴子,掂了掂,看那模樣準(zhǔn)備用靴子砸門,這讓獻(xiàn)出靴子的那位倒霉護衛(wèi)臉抽了又抽。 容楚卻覺得滿意——還挺小心的。 隨即他就不滿意了——太史闌一邊在尋找最合理的方位準(zhǔn)備砸門,一邊不動聲色地移到了他身后。 這讓容楚的臉也險些抽了又抽——什么意思?你怕砸開門之后有機關(guān)射出,所以拿我當(dāng)擋箭牌? 靴子還沒砸出去,門忽然無聲無息開了。 所有人一抬眼,愣住。 ☆、第二十一章 邂逅驚心 破爛竹屋的門緩緩開啟。 門后,金光漫越,珠玉生輝。四壁鑲南海明珠,最小的一顆也有鴿卵大;地上鋪絢麗錦毯,厚得手埋進去看不見五指;頭頂垂深紅宮燈,垂金絲裊裊如柳枝;窗口垂厚重錦帳,栓著黃金制成的鏤空香囊球,香氣娓娓,中人欲醉。 外表如此破敗的竹屋,里面卻華麗如皇宮,真讓人接受不能,跌掉眼珠。 讓人跌掉眼珠的還不止這個。 屋子正中,錦毯之上,左右各倆,跪著四個美人,面對屋門,輕俯嬌軀,姿態(tài)婉媚……沒穿衣服。 門一開,她們立即深深跪伏,鶯聲嚦嚦。 “恭迎國公,國公跋涉辛苦,奴婢們守候在此,請為國公解乏?!?/br> 夜、山中、破敗竹屋、華麗陳設(shè)、嬌柔裸女,等候獻(xiàn)身。 因矛盾而分外奇特挑逗的場景,足以令天下男人熱血沸騰,引以為夢中神跡,天降奇遇。 容楚從來都從容微笑的臉色,卻有些變了,不是驚訝歡喜,而是一種了然的陰沉,隱隱的憤怒。 隨即他豎起手掌。 十名護衛(wèi),無聲退開。 他們身負(fù)守衛(wèi)國公安全之責(zé),從不離開他身側(cè)三步,然而此刻,走得極其快速。像是知道容楚不會有危險,知道自己不宜再留,像是早有默契。 太史闌也跟隨轉(zhuǎn)身。 屋內(nèi)一覽無余,絕對沒有她猜想在此養(yǎng)傷的李近雪,她還留這里干嘛,等著長針眼? 她剛剛抬腳,驀然風(fēng)聲凌厲,一道烏光直射她雙目—— “咻?!?/br> 烏光止歇,斂在了容楚雪白的手指間。 面對太史闌疑問的眼光,容楚將那黑色暗器扔在草叢里,神色森冷,“是我的錯,我不該跟著你?!?/br> 太史闌默不作聲——南齊的男人都很危險嗎?今天遇見倆男人,兩次都招來刺殺。 “讓她走?!比莩貙χ裎莸溃八俏易o衛(wèi)?!?/br> 有人桀桀笑了一聲,卻看不見人影。 這人聲音很怪異,非男非女,腔調(diào)矯揉造作,“國公此言差矣,我家主子吩咐了,您身邊的朋友,我等都得必須好好招待,奴才們不敢違背主子的意思,請國公見諒?!?/br> “招待”兩字咬得有點重,太史闌明顯聽出了里面的敵意。 對方應(yīng)該對容楚沒有惡意,否則護衛(wèi)不可能退走,但對方語氣又帶有一種奇怪的敵意,尤其是對她。 太史闌腦海中忽然跳出“占有欲”三個字。 她搖搖頭,自己也不明白這感覺哪里來。 黃昏的光影打在容楚臉上,他臉色微微有些模糊,聲音也顯得更加低沉,“你是西局的哪位?大老遠(yuǎn)奔安州來,不知道有去無回么?” 那難聽的嗓音似乎頓了頓,再開口幾分黯然,“我們做奴才的,主子開口,便只有去做,別的,都不敢想。” “這回她要你告訴我什么?” “主上說?!蹦锹曇糇兊媚?,一副復(fù)述口氣,“國公辛苦了。想必國公實在太辛苦,以至于南境訪查民風(fēng)這一小小差事,也讓國公在此停留了這么久。如此辛苦,豈可再夜晚寂寞?特送來美姬兩雙,皆性情溫婉,身體康健、無毒、不識武功,不攜兵刃,請國公放心取用?!?/br> “她是在告訴我她的賢惠嗎?”容楚似乎在笑。 那人卻似不敢接“賢惠”這個詞,只垂首道,“國公如果有疑問,或可當(dāng)面問主人。” “人我看見了,你話也傳到了,現(xiàn)在你可以走了?!比莩⑿?,話卻說得毫不客氣。 “是的?!蹦侨说?,“還有最后一句話。” 容楚忽然眉頭一皺,似乎來不及說什么,伸手就去拉太史闌,太史闌下意識避讓,手一甩,正在此時她聽見那難聽嗓子道:“主子說,除了她給你安排的,其余任何在你身邊的女人,她都不喜歡?!?/br> “咻咻!” 話音剛落,厲嘯連響,青光爆射,屋子四角忽然一震,射出一蓬弩箭來,箭短小尖銳,來勢極快,看那籠罩范圍,不僅針對太史闌,甚至連容楚都包括在內(nèi)! 容楚在弩箭飛射之前就已經(jīng)飛身而起,躍起時抓太史闌抓了個空,他半空一個旋身,伸手試圖再次抓住太史闌,但此時弩箭已至,來不及再有別的動作,容楚冷冷一哂,擋在太史闌身前,衣袖揮起。 雪白的衣袖在黃昏的暮色里卷蕩若舞,像一道流動的冰墻,四面八方圍攏擠壓,裹住那些尖銳的飛箭,發(fā)出一陣鏗然的悶響。 那些飛箭密集不斷擊在衣袖上的聲音,掩蓋了此刻天地間一切聲響,太史闌眼看所有箭,竟然都被容楚一道衣袖輕描淡寫接了下來,正專心研究他的袖子,忽然心中警兆突生。 野獸般的敏銳直覺,提醒她,抬頭! 危險來自天上! 太史闌霍然抬頭,一眼看見頭頂樹梢下,一道黑色的繩圈,已經(jīng)無聲無息到了她的頭頂! 真正的殺手在這里! 真正的殺手還是只對她!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還來不及有任何動作,繩圈套下!太史闌喉頭一緊,已經(jīng)被吊起! 容楚霍然回首,眼神中厲色一閃而過,衣袖一甩,裹在袖子里的弩箭,齊刷刷射向黑色繩索! 鏗然連響,箭頭全部射中繩索,但繩索竟然不斷,拉扯著不斷掙扎的太史闌,越吊越高。 容楚一聲低叱,飛身縱起,身在半空抽劍,半空中青光如匹練,卷向他們此刻所站的這棵合抱粗的大樹。 他反應(yīng)極快,知道繩索特制,兵刃不可斷,立即出手?jǐn)鄻洌?/br> 灰影一閃,從竹屋中射出,手中長刀一點,點向容楚后心,試圖阻攔他。 容楚頭也不回,冷喝,“來殺我!” 那人沒想到容楚竟然不管背后來刀,他哪里敢出手傷容楚,大驚之下動作一慢,容楚長劍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