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方獨瑾見她扇子一樣的睫毛遮住了那生動明亮的眼眸,有點煩躁,說,“至于愛情故事,你這個年紀不妨也看一些,不要總是這樣老氣橫秋。” 白曉晨覺得他對自己的態(tài)度軟和了很多,便低著頭問道,“你不覺得自己自相矛盾嗎?” 方獨瑾一怔,可不是嗎,剛剛教訓她安分收心,如今難不成鼓勵她追求真愛,那未免諷刺。 然而,“憧憬和想象是被允許的?!彼f。 管住自己的行為就好,至于什么心思,那有什么關(guān)系。 他如是想,卻沒料到,行為總是跟在心意的后面的,斷不了心意,那就總有麻煩事在后頭等著。 白曉晨覺得他說的沒道理,不好反駁,也胡亂應了幾聲說,“我們快回去吧,要散場了?!?/br>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包廂,其他人的目光疑慮,但不明說,熱熱鬧鬧地敬完最后一輪酒,就散了。 ————————————————————————————— 白曉晨雙手合攏放在膝蓋上,坐得筆直。 方獨瑾在她身邊,見她如此知禮客氣,涌出奇怪的感覺。 司機平穩(wěn)地開著,方獨瑾從后視鏡看到白曉晨低垂的眉眼,總有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他問道,“上邊的意思是讓你們研究組的人到集團里來工作,因為涉及到保密的東西,也許你不會愿意在我手下工作,所以問問你的意見?” 白曉晨聞言,搖搖頭說,“我當然愿意參與這個項目,再說,我對你沒有意見,只要你別為難我就行。”她說的誠懇,抬眼直直地看向他。 原來在她心里他總是為難她的,方獨瑾覺得有些胸悶,開了車窗。 “那就把你也調(diào)進去,”他偏過頭看車窗外的景色,“我其實,并沒有和你過不去的想法,你不要誤會了?!?/br> 白曉晨抱著胳膊,被風吹得有點受不了,心道,你可不就是專門給我找麻煩的么,說著,一個噴嚏打出來,她急忙去拿紙巾捂住了口鼻。 方獨瑾聽到聲音,反應過來,連忙關(guān)上車窗,面對她指責的眼神,無語:單單這一晚,好像自己的確為難她不少次。 —————————————————————————————————————————— 在轉(zhuǎn)到七五重工那邊工作之前,這個項目算是完全審批下來。 正趕上黃金周,孫云痛痛快快地給大家都放了假,白曉晨恰好一年的假期還沒用過,干脆一下子都一起休,居然夠她玩上二十來天。 白曉晨本來打算去邊疆的x省看看她的閨蜜陶知竹,后來還是作罷。邊疆軍區(qū)每逢節(jié)假日都事情繁雜,知竹定要為了丈夫梅英忙上忙下,更別說她也參加了國防項目,整天待在沙漠里,已經(jīng)喘不過氣了,自己還是別給她添亂。 要不去旅游,她盤算著。 白曉晨考慮來考慮去,就是沒想到自己要過26歲的生日了。 人生能有多少次生日,她不是不想過的,只是從她八歲開始,也就是父親的第一個情婦在她生日的那天,鬧到家里來的時候,她就再沒開心地過一個生日了。 大概那以后,母親程慧在父親那受了氣,只能把期望寄托在她身上,對她的要求也愈發(fā)嚴格。 即便是生日當天,也得練舞看書,甚至她不能表現(xiàn)出一絲懈怠和渴求,稍稍一放松,就沒有生日祝福,母親的眼淚也會刷刷刷往下流,她總是說,“你這么不爭氣,我過得有什么意思。你 爸爸不著家,你要是再不給我爭臉面,我真是死了算了?!?/br> “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早就離婚了,如果生的是個男孩兒,也不至于現(xiàn)在這樣,你爸爸連個正眼都不看你?!?/br> 她總是這樣說,以至于白曉晨總惶恐著,驚嚇著,原來自己是那個讓母親不能幸福的理由,父親已經(jīng)不喜歡她,她不能失去母親的關(guān)注。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變得越來越安靜,越來越自卑,只能拼命的學著舞蹈,念著書本。 等大了,她當然知道別人的不幸福不是自己的錯,可習慣已經(jīng)養(yǎng)成,她總是聽不得母親的哭聲,總是質(zhì)疑自己存在的必要性,習慣是很可怕的。 白曉晨翻著一本詩集,窩在床頭不想起來。 她探著拿水杯,一個不小心,把床邊的小熊打下了床,急忙赤著腳下了床把維尼熊撿了起來。 地上很涼,她蹲在地板上,戳了戳這個維尼熊的臉蛋,和它大眼瞪小眼的,嫌棄地說,“你真胖?!?/br> 這是張智源送給她的。 還記得十三歲的時候,隔壁大興土木裝修了整整七個月,等到有一天她回家吃午飯聽到隔壁人聲鼎沸,就知道原來鄰居搬來了,也是調(diào)任過來的。 她沒什么好奇心,蹬蹬蹬地跑到二樓自己的房間,也許是命中注定,聽到了一陣歡騰的小提琴聲傳來,是旦尼庫的《云雀》,她走到陽臺,她看到對面別墅的陽臺上,一個高瘦高瘦的男生拉著小提琴。 那時陽光正好,曬得人暖洋洋地,她見他穿著學校的可笑制服,卻從容不迫,顯得氣質(zhì)高貴,芝蘭玉樹。 那個男生白皙修長的手好像有魔力,她明明聽過無數(shù)次的《云雀》在他的演奏下那般動人,悅亮明麗的旋律,高超的顫音,還有歡快的感情,都聽得很分明。 她坐在被紫藤蘿花繞著秋千上,蕩了蕩,忍不住拍手叫好,“真好聽?!薄?/br> 那個男生聽見了她的聲音,從容不迫地拉完了最后一段旋律,然后偏過臉,笑著對她說,“謝謝。” 他笑得真親切,她那時候只有這樣的想法,有點暈乎乎的,不知所措。 光線透過雨后浮沉,折射出一道道彩光,就在那樣的華麗背景下,張智源走進她的人生。 她不知懷著怎樣的一種心情,總是盼望著中午早些回家,好到陽臺去看看隔壁的他再做些什么。 中午的時候,他也許在練琴,也許在看書,偶爾還會主動和她說說話。 在他眼里,自己當然只是個小meimei。 她那個時候沒有意識到這個人會改變自己的生活,她只是覺得,在生活里有這樣一個安靜高雅的人,真的挺好的。 mama總是念叨她,父親也總不在家里,她看似安靜,總是緊張著的,可在他的身邊,她就能安寧下來,就是這樣神奇。 日子一天天過著,又來到她的生日。 不知道父親是不是故意的,她13歲生日的時候,他又鬧出來風流事故。 mama瘋狂地打電話罵那個女人的全家,鬧得不可開交。 父親坐在一邊無動于衷,他當然沒所謂——被罵的又不是他,對不對? 她站在樓梯拐角向下看,看來今年又什么都沒有,不該期待的,不該回家這么早的。 可是,mama許諾過會有禮物的,心里的一個聲音弱弱地說。 當然,即便往年她也不一定會有蛋糕,不一定會有禮物,但是氣氛總沒那么糟糕。 mama越來越生氣,大吵大鬧,質(zhì)問著父親,“我為你付出這么多,為什么你總還要在外面搞三搞四?” 這世界就是這樣不公平,不是付出就會有回報。你看,她都明白的道理,大人卻總不明白。 她知道接下來會有什么戲碼,一定是父親又要躲出去,mama又要心灰意冷。 果不其然,過了十分鐘,被集中火力攻擊的父親一怒之下拿了車鑰匙甩門走人了。 她默默地下樓,到廚房做飯。 ——家丑不可外揚,每到這種時候,張嫂和司機就要放假。 她要擔負起家務。 做飯還算熟練,她在廚房吃了些,用上菜盤放了一碗湯,一葷一素,和一碗飯。 她端飯菜給坐在客廳流淚的mama,然而剛放到茶幾上,mama沒有說任何話,直接一巴掌給打翻了。 湯汁有些濺到了她的手上,她不覺得痛,因為母親看她的眼神簡直像在說,“好啊,原來是你!就是因為你,我才會這么不幸?!?/br> 很想張嘴辯解,但是不行。 很想說,明明不是我的錯,可你為什么要用別人的錯來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呢。 她看著對面的那張臉,仍然年輕美麗,但充滿了恨意。 她不能發(fā)脾氣,不能哭泣,mama不喜歡這樣。 于是默默地回到了房間。 想起平時母親總會念叨的話,“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就離婚了?!?/br> “如果你是個男孩兒的話,別的女人也不敢妄想我這個局長夫人的位置了?!?/br> “你怎么就不是個男孩兒,你怎么就這么不爭氣,成績也不行,特長也不行,我怎么會有你這樣一個女兒!” 為什么mama不想想,她成績考不到前列的原因,別人寫作文的時候可以寫溫暖的家庭,慈愛的父母,她要如何提筆,她不是快樂的,怎么能寫出快樂的東西。 這世界真是不公平,不給人留一點余地。 就因為她是個女孩子,所以父親不喜歡自己,mama也覺得自己是個累贅,僅僅就因為她的性別嗎? 她那樣卑微地乞求父母的一點點愛,但是也不可以,只因為她是一個女孩子,只因為她是一個女孩子而已,她頭一次感到這樣無力。 無法改變的無力。 她默默地蹲在陽臺抽噎,今天是她的生日,是一年一次的生日,爸爸你記得嗎? mama你記得嗎? 當然——沒人記得,她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胳膊,不讓自己痛哭出聲。 她用力用力地擦著眼淚,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哭,要堅強一些。 —————————————————————————————————————————— 秋天的夜晚真的很冷了,她凍得瑟瑟發(fā)抖,也覺得待在房間里更孤寂。 不記得是什么時候,她聽到張智源叫了她一聲,他問,小姑娘,你哭什么? 她鼻涕眼淚弄得滿身都是,月色皎皎,這人一定看得清楚明晰。 可他仍然對著一個臟兮兮的自己微笑,我會變魔術(shù)哦,今天是你的幸運日,只要有什么想要的,我就會幫助你的。 或許是月色太過明亮,或許是她年紀太小,她迷迷瞪瞪的,竟然問詢,你是說,你像圣誕老人那樣嗎。 那,我想要生日禮物,可以嗎? 今天是你的生日嗎? 對,對啊。 有點難啊 …… 是,是嗎?那算了。 不過,還是可以辦到的,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說?她有點不禮貌。 你閉上眼睛,數(shù)上999個數(shù)字,要慢慢的,閉上眼睛才算,不要偷看 啊。 我不偷看,她緊張地捂住了眼睛。 一,二,三,四。。。。她盡可能快地數(shù)著,會是什么禮物呢,其實什么都好,只要有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