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樺看著女兒那小心翼翼的神情，覺得自己一年份的驚都得在今天吃完了。

    “當然，這都是給你做的。”江樺說。

    小竹看著他那副認真的神情，又是一番確認之后，才躡手躡腳地上前拿起勺子，挖了一小勺西紅柿連湯拌進碗里，隨后小口小口地吃起來，動作幅度小得簡直像雛雞啄米，一邊吃一邊還偷偷瞥著江樺，好像怕爸爸騙她，隱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樣。

    她咽下兩三口飯以后，似乎才放下了心，向江樺小聲說：“爸爸做的菜很好吃。謝謝爸爸…以前都沒有人專門給我做飯的…”

    “以前？”江樺眉頭一蹙，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從進家門開始他就覺得小竹有些不太對的地方，梁秋走得急，他居然就這么忘了去問問：這前九年，女兒都是怎么過的？

    他趕緊抓住機會：“以前你住在哪里？和誰住的？”

    小竹放下了勺子里的一塊西紅柿，點點腦門：“嗯…是和阿姨在一起，住在一個有很多奇怪東西的地方。之后梁叔叔他們來，把阿姨趕跑了，就把我?guī)У搅四莻€醫(yī)院里，和護士jiejie們一起。”

    “阿姨是誰？”

    “誒？”小竹似乎是愣了愣，“阿姨就是阿姨呀，頭發(fā)很長，總是穿著白色衣服的阿姨?！?/br>
    “知道她的名字么？”

    “名字？這個…阿姨就讓我叫她阿姨，所以、所以…??！”

    她一個不小心，手里的半塊雞蛋就掉在了桌子上。她馬上顯出了慌張的神色，就要去撿，江樺趕緊攔著她：“掉了就別吃了，臟?！?/br>
    “可這是爸爸特意給我做的…”小竹眨著眼。

    “沒關系，以后還會給你做很多的?！苯瓨逭f著，“阿姨不給你做飯吃嗎？”

    小竹低下腦袋：“阿姨好像不喜歡我，總是說我是笨蛋，很沒用。每次等大家吃完了飯，才輪到我吃?！?/br>
    江樺心里抽了一下。寥寥幾言他就已經有了個大概印象：女兒這前九年，和一個不知名的女人在一起，而且過得很不好！

    難道那個女人就是小竹的mama？

    就算是這樣，他也絕對不會承認這種人會跟自己有什么配對關系?；⒍静皇匙樱蓪@種惡毒的人沒興趣。

    他本來還想多問幾句，比如記不記得mama的樣子，比如梁叔叔是怎么把她帶出來的。但看小竹支支吾吾的樣子，才意識到這對于一個九歲的孩子而言是一定很不愉快的回憶。他當然不能像逼問犯人一樣審訊自己的女兒。

    “不要想那些了。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直接告訴我?！彼f出這話的時候，自己都對自己那副輕柔的口氣感到意外。

    “嗯嗯?！毙≈駪鹬?，扒拉完了最后一口飯，輕輕把勺子放在碗里，“我吃飽了。爸爸對小竹很好…愿意給我做這么好吃的飯，我真的很開心…”

    他看著小竹乖乖地坐好，才把她剩下的大半盤菜倒進碗里，邊吃邊想。

    但才剛吃了一口他就意識到一件事——鹽放少了。到底是多年不下廚房的人，對于這些柴米油鹽的事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做出來的菜雖然不至于無法下咽，但也寡淡無味，絕對稱不上好吃。

    但即使是這樣，小竹也絲毫沒有這個年齡的孩子挑食的習慣，認真地把給她盛的菜全都吃光，沒有浪費一口。

    江樺看了一眼被她刮得干干凈凈的碗底，忽地覺得有點五味陳雜。

    不過想歸想，正事還是不能落下的：幾年沒人住過，家里各個地方都落滿了灰。而且梁秋帶來的生活必需品還都亂糟糟地堆在門口，連個正經樣都沒有，任重而道遠啊。

    首先當然是從餐桌開始，他把碗筷收拾好，拿到水池邊洗了。但剛走出兩步，就發(fā)現(xiàn)——小尾巴居然又跟上來了。

    “什么事？”他回頭問道。

    小竹仰著臉：“爸爸給我做了那么好吃的飯，我就必須要幫爸爸的忙啊?！?/br>
    “不用，我來·就好?！苯瓨逭f。

    小竹懵懵懂懂地點了點小腦袋。

    話雖然這么說，但當江樺洗完碗，好好收拾一番的時候，一回頭，就發(fā)現(xiàn)小竹居然還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大眼睛盯著他。不說話也不動，就那么乖乖地看著。

    他一扶額，自己這不善言辭的悶油瓶屬性怎么還遺傳了？他自己一個人這么多年過來也就過來了，但現(xiàn)在這么小的孩子這樣…就很不好了。

    還沒等他想好說些什么，小竹就已經看到了他手里的笤帚，馬上抬起頭：“爸爸要打掃嘛？”

    “嗯?！苯瓨鍛?，“稍微等一下，打掃好了就陪你?！?/br>
    沒想到，小竹聽罷卻是搖了搖頭，輕輕地說：“我想給爸爸幫忙?！?/br>
    江樺愣了愣：“你還小呢?！?/br>
    “可是爸爸已經給我做了那么好的飯，我卻什么都沒有幫到忙…”小竹小聲卻認真地說，“而且我都已經來了這里，就不能什么都不干呀?！?/br>
    “不用了，你先自己玩吧，我來做就好了?！苯瓨逭f著轉身就要走，但沒想到小竹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玩”是要怎么著。沒事干了，就繼續(xù)當他的小尾巴，走到哪跟到哪，小腳丫踏地的聲音就沒一刻消停的。

    “爸爸，這個要扔掉嘛？”半晌，她指著被江樺打包出來的一堆廢塵垃圾說著。

    江樺看小家伙眼巴巴地跟了這一路了，也實在無奈，只能說：“嗯，那你去門口扔了吧?！?/br>
    反正這個小區(qū)的垃圾桶都是在門口就有，看她這么積極，就交給她一個輕松的活計吧。

    小竹馬上進入了角色，抱起一個垃圾袋就往外跑。

    大人做這種機械無聊的工作可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啊，小孩子的腦回路，果然難以理解。

    但沒過幾秒，就聽見門口咚的一聲，接著的是什么落在地上碎裂的清脆聲響。江樺趕緊跟過去一看，這才沒過幾秒，居然又出事了。

    大概是跑得太急了，小竹腳下滑了一下，整個人摔了一個屁股墩，壓著兩條小腿跪坐在地上，幸好沒磕著其他地方，就是手上的垃圾袋甩了出去，碰到了旁邊的一個木架子，讓架子上放著的一個玻璃杯不幸粉身碎骨，除此之外也沒什么。

    江樺連忙上前把她拉起來：“不用那么急，做不了就做不了了。摔傷了么？”

    但他還沒說完，就注意到小竹的神情有些不對勁：她定定地盯著那個摔碎的杯子，臉色發(fā)青，雙眼竟像是失去了焦點，仿佛摔碎的不是一個玻璃杯而是她所有的反應能力，嚇傻了一般呆在那里一動也不動。聽到江樺的聲音，她才回過神來，轉過頭看向爸爸，表情竟是無比的恐懼。

    江樺心里一緊：“怎么了？碰到哪里了？”

    他話音未落，小竹的臉色突然整個垮了下來，眼睛霎時紅了一圈，似是要哭，卻又使勁憋著沒有哭出來。她抱上了腦袋，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呢喃著小聲喊道：“爸爸我錯了…爸爸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