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的聲音?！币粋€熟悉但也陌生的影子出現(xiàn)了，就在窗外那陰沉的天幕上，很清楚，帶著她慣有的憂郁，有人說那表情是嫁給他以后才有的。

    就在這時，他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他的女人在召喚著他。當然他是個精明的人，知道那是幻象，但幻象是種魔力，或者說是魔力的產(chǎn)物。它充滿了誘惑力，有著塵世間人不可抵抗的力量。當然，對一個強悍的、從來不知道神、良心、道德的人來說，這在很大程度上被抵消了，但思念之情卻戰(zhàn)勝了他冷酷的情感。他真的看到了那個女人，她的微笑、她的動作和她的模樣讓他回到了過去的日子，那是青春的時光，多美的時候呀！一切都籠罩在那美麗的光亮中，所有的不愉快和憤怒、罪孽都消失在那回憶中的一刻里。他興奮起來，喘息著，伸出手向著窗外，心里在震耳欲聾地祈禱著：帶我走吧。

    床在“吱嘎”作響，似乎撐不住他身體的重量，但他還是向床邊挪著，眼睛盯著那飽含著雨水的天空。他一點一點地挪動著，忽然覺得渾身一陣暢快，因為他感到自己像飛上了天，身體變得那么輕盈，動作又是那么的優(yōu)雅。就在這一刻他知道了來到這個世界上是為了什么，知道了他背負的巨大使命。其實，這一輩子他都在為完成這個使命而奮斗著，不，可以說是活著，但只有現(xiàn)在，那一切過去的行動才從半盲目中轉變?yōu)橐庾R。他這個人腦子不太好，但并不是傻瓜，他能漸漸地領悟一些帶有哲學意味的人生道理。

    這是一種興奮，一種愉悅，一種理性的顯現(xiàn)，這是多么大的一股力量呀！他忘了自己是不能動的，他想一躍而起，想再劈出虎虎生風的一掌。但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人的精神更強大的力量，那就是死神的力量。這種無敵力量的先鋒就是病魔。它很輕易地就將這個老人撂倒在地，接著就是胸部劇烈地疼痛，死神劈出了一掌，是他過去夢寐以求想學到的一掌，也曾經(jīng)打出過這樣的一掌……

    上官杰還是那副無恥的樣子，還沒等古洛開口，他就矢口否認起來：“我沒上車，啥也沒干，你們就放了我吧?！?/br>
    “你沒上車？”老張又激動起來。但古洛的問話讓他把怒氣吞了下去，不過，過了一會兒這怒火就變成了錯誤。

    “我們找到了證人，很漂亮的小姑娘，你很欣賞她，所以她對你印象深刻，還想見見她嗎？”

    上官杰的臉色又像上次那樣變得慘白，汗水又一次流了一臉，還把鼻涕帶了出來。他伸出大手擦擦鼻涕，又擦擦汗，一時沒有說話。

    “說！你是怎么殺害烏伏虎的？”老張大怒，拍著桌子喊道。古洛想制止他，但已經(jīng)晚了。上官杰抬頭看看警察們，眼光中先是驚異，后是困惑，但立刻就亮了一下。這思維軌跡的變化就是在一瞬間完成的。

    “我……我憑什么殺他？”他停頓了一下，這是意味深長的停頓，接著又說，“我不認識他?！?/br>
    “又在說謊?！惫怕灞е唤z僥幸的心理，說出了這句話。

    “沒有。我真不認識他。”

    “他并沒有要你兩只眼睛呀?！惫怕逭f。上官杰低下了頭。

    “說說你殺他的動機和過程吧。說得要細一些?！惫怕鍙膶Ψ降纳袂橹幸呀?jīng)窺測到要聽到的供詞了。

    “我沒殺他，我殺不了他。他有一身功夫，我打不過，要不也不能丟一只眼睛呀?！?/br>
    “沒有說是用拳腳，你那毒藥是做什么的？”老張又發(fā)問了。這讓古洛很不滿。上官杰又沉默了。古洛點上煙，靜靜地吸著，等著上官杰的抉擇。

    “可是……”看得出上官杰正在做艱難的掙扎，就連古洛也是后來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難下決心，而且下決心的理由讓人看到這真是個大千世界，一個無奇不有的人類社會。

    “怎么？這么確鑿的證據(jù)，你也想抵賴？還用告訴你我們的政策嗎？”其實，古洛從心里反對所謂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因為在他看來，如果你犯的是死罪，就不會變成活罪，即使你坦白也罷。

    “那……”上官杰抬起了頭。他的面容改變得是那么劇烈，以致古洛差點兒就認不出他來了。只見他面色灰白，像是從棺材里跳出來的僵尸一般，整個的臉都在抽搐，好像不是他臉一樣，眼睛睜得很大，眼白都是混濁的，瞳孔沒有焦點，只是形狀是向著前方的。

    “那……我就說了。你們能對我從寬嗎？”

    “看你的態(tài)度了?！惫怕瀹斎徊荒芸隙ǖ卮饛退?。

    “好。是我殺了烏伏虎。他是個惡鬼，我的眼睛就是他打瞎的，我能放過他？做夢！我要報仇，你讓我殘廢，我就要你的命……”

    “別說廢話！說說殺他的經(jīng)過?！惫怕逭f。

    “嗯……”上官杰停頓了一下，“其實，也沒啥說的。我出來后，他就一直敲詐我的錢。那天按照約定他又來了，我給了他二百塊錢。他說，他想去江城一趟。我看機會來了，就說我正好也要去。他讓我給他買票，我就給他買了票……”上官杰看看古洛，突然轉了話頭，“我想抽煙。”

    “給他！”古洛示意胡亮，胡亮就給他一支佳美牌的香煙。上官杰看看煙，說：“云煙，我愛抽?！?/br>
    他吐出一口青煙，又深深地吸了一口，說：“我留個心眼，給他買了一張十二車的硬座，說沒有臥鋪了，要不你坐我的吧。這小子倒也不怕苦，說，你坐臥鋪吧。就這樣我們上了車。我們兩個一直在餐車吃飯，都是我花的錢。那天早上，我知道八點來鐘就到江城了，就去他的車廂里，和他喝酒，在酒里我摻了藥……”

    “完了？”古洛問道。

    “完了?！?/br>
    “你知道他死了？”

    “肯定死，這藥厲害著哩，是慢性的?！?/br>
    “為什么不早殺他？”

    “死在車廂里，我可就危險了?！?/br>
    “你和他并不坐在一起，他死了和你無關嘛?！?/br>
    “那一起喝酒要是死了，人一報案，要是再有誰看見我和他一起喝酒，我不就露了?！?/br>
    “你為什么留下車票？這可是證據(jù)呀?！?/br>
    “我一般都留車票，好記賬，過日子的人沒有賬哪行？再說，我實在沒想到你們能找到我?！?/br>
    “為什么沒想到？”

    “他一個刑滿釋放分子，值得啥？死了就像死只蒼蠅?！?/br>
    “嗯，你就是這么看待你們這樣的人的？所以說你們是真正的危險分子。好了，你說你留票，可這里面怎么沒有回來的票呢？”

    “有。你們可能沒找到，就在我的屋里，沒有錯?！?/br>
    “嗯。我們再去找找。對了，你說你恨烏伏虎，說早就預謀殺他，你都做了些什么準備工作？”

    上官杰歪著頭，用詫異的眼神看看古洛：“你真是個有意思的警察。”

    “什么意思？”

    “疑心太大。不是我殺了他，我會認嗎？”

    “倒也是。說說你做了哪些準備吧?！惫怕迕鏌o表情，但卻給人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

    “這個王八蛋！”上官杰憤怒起來，渾身都在打著哆嗦，“我能不殺他嗎？我從來也沒受過那種氣。這小子也是找死，本來出來后，他要是不找我，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蛇@家伙非來找我，那就是找死。他管我要錢。要錢，錢是什么？是命！是我的命！他要我的命，我就要他死……”

    “別說廢話！”古洛皺著眉頭，打斷了上官杰的話。

    “是，是?！鄙瞎俳苷~笑著。這種笑容讓古洛不禁疑竇叢生?！斑@個茅坑里的石頭怎么會這么笑？”

    “我們說一起去江城，我就把藥準備好了。到了車上后，我和他一起吃飯，他媽的，都是老子花的錢，把這家伙弄高興。最后要下車的那天早上，我特意拿了一瓶杜康酒，跟他喝……”

    “說謊！早上誰喝酒？”古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