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開言并不應(yīng)答。

    謝飛淡淡道：“有心事？”

    實際一路上謝開言都有心事。

    謝飛顯然懂她：“我如果去了，你不準跟來。我已在郊外焚香告祭天地，免除你謝族族長一職。我既是刑律堂長老的身份，說出這句話后，即刻就能見效。”

    謝開言仍不語，面色始終木然。

    謝飛又道：“我知道你不大甘愿回到太子府中，但你現(xiàn)在身份干系十分重大，稍稍踏錯一步，便會引得太子動怒發(fā)兵。太子向來目空一切，言出必行，大概也只有你才能穩(wěn)住他，勸得進一些合適的國策建議?！?/br>
    謝開言回道：“我不愿受他的條文法理束縛，我想接娘親回到烏衣臺?！?/br>
    謝飛沉聲道：“那也必須是在兩國和平不起干戈的大局下，才能滿足你私心里的愿望！”

    他并非是故意這樣強壓著她，只是他太了解她的心結(jié)不易解除。比起她以死謝罪全族亡靈的結(jié)果，他寧愿推著她一步步走進太子府，至少在他死后，她能衣食無憂，能規(guī)勸太子行善事，造福兩國子民。

    謝開言無奈應(yīng)道：“好罷。”她慢慢走向王府那條路。

    謝飛又牽回她的馬韁，吩咐道：“聽我的話，先去太子府，至少要讓太子看得出，你是以他為重。”

    東街太子府之前的商道，風(fēng)車哨子、火爐銅笛聲此起彼伏。謝開言見人多，下馬穿行街道。走上玉石街后，四周境況就落得安靜起來，遠遠可見一座巍峨府城屹立于前，用金漆朱紅大門勃發(fā)出威嚴氣象。

    大門緊閉，不留一人。

    謝開言牽馬轉(zhuǎn)到西側(cè)，門戶依然未開。她想了想謝飛叔叔的督促，又不便離去，只得再轉(zhuǎn)到第三處偏門。兩名華衣值守侍從一看到她的面相，雙雙吃了一驚，過后瞥到一旁白馬的徽志額飾，他們猛然清醒過來，施禮道：“見過太子妃，快請?！?/br>
    謝開言看明白了，太子府的人并不知道她仍活著的消息，或許，葉沉淵并未傳回任何飛信，告訴府里她將回來的事情……她尋思著，是不是來錯了？

    一道頤指氣使的女聲從后方傳來：“給我關(guān)上所有大門，都退到閣子里去?！?/br>
    兩名侍從正遲疑不定，盛裝打扮的閻薇已經(jīng)轉(zhuǎn)出了身形，拖著明麗的裙幅，徐徐走上臺階。她招招手，從閻家跟隨來的親信們忙沖上前砰地一聲關(guān)閉兩扇門戶，將謝開言阻隔在外。

    侍從驚惶道：“娘娘千萬使不得，她，她可是太子妃??！”

    閻薇冷笑：“太子妃又怎么了，只要是做了華朝的公敵，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我又不曾殺了她，只是要她認個錯而已！”

    盡管閻薇把持太子府后宮已久，在禁內(nèi)也有一些勢力，那兩名侍從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他們想撲過去搶開門，閻家親信一擁而上，將他們反綁著拖走了。

    “jiejie你聽到了么？薇妹可不曾有意為難你，只要你認個錯，在我閻家萬數(shù)忠骨墳前燒炷高香，我就好好給你打開這扇門，接你進來。”

    閻薇慢悠悠地說著，自然不知墻外的謝開言拉著馬已經(jīng)走開了。白馬極通人性，認得熟悉的門戶，低頭咬住謝開言的肩衣，不肯再動一步。謝開言無奈，只得轉(zhuǎn)身站著，隔墻聽著閻薇繼續(xù)呼喝。

    閻薇聽見外面響起的馬鼻聲，知道謝開言仍在墻后，說得愈發(fā)冰冷?！叭绻沂悄悖餍圆挥没貋砹?，身份不尷不尬的，讓殿下好生為難，在朝臣面前丟盡了臉?？尚Φ氖牵钕聻槟闵駛麕自?，你還活得好好的，偏生跑到北理去，當(dāng)起了華朝公敵，在邊境殺我閻家整支軍隊。你手上染了血，心里也沒個廉恥么？還敢堂堂正正走回來，出現(xiàn)在我面前？”

    謝開言一聲不吭地生受著閻薇的譏諷，根本不作反駁。

    閻薇冷笑連連：“莫要怪我教訓(xùn)你，權(quán)當(dāng)我為殿下出一口氣。再說了，我本來就是后宮之主，你想回來，還需聽從我的管教?！?/br>
    她拍拍手，招呼親信搬來座椅，理好裙幅，一派閑適地坐定。

    墻外謝開言說道：“閻良娣說完了么？”

    閻薇抬手掀開杯盞，淺飲一口潤喉的花果茶，淡淡道：“還沒完呢，你給我仔細聽著。”

    謝開言回道：“立場不同，多說無益?！?/br>
    閻薇譏笑：“既然jiejie始終要站在殿下的對立面，沒把自己當(dāng)做華朝人，那就不用回這個太子府啊?！?/br>
    “我自然不用回來，只是這匹驊龍，如此名貴，卻是萬萬耽擱不得?！?/br>
    謝開言話音剛落地，墻外便傳來白馬的嘶鳴聲。閻薇抬頭朝外望，只見一道雪亮的影子從天而降，徑直越過高墻，向她飛撲而來！

    閻薇尖叫，被白馬撞倒在地，立時暈迷過去。親信們急忙圍過來救治，來不及打開門替主子色厲內(nèi)荏叫上幾聲，玉石街上已經(jīng)沒了任何人影。

    謝開言轉(zhuǎn)到太子府正門前，紅柱后露出半張如花顏面，與她一樣生著相似的眉眼。

    謝開言看向王潼湲：“王小姐沒被閻良娣欺負夠么？還留在這里做什么？”

    王潼湲紅著眼眶：“jiejie……”

    “不敢當(dāng)?！?/br>
    王潼湲鼻子一酸，哭了起來：“jiejie當(dāng)真不回么？那我往后的日子可就難捱了?！?/br>
    謝開言遞過手帕，淡淡道：“不去娘親身邊侍奉湯藥，倒是想著在太子府過輕松日子?！?/br>
    王潼湲咬唇：“殿下不放我走嘛，說是要指配婚事給屬官?！?/br>
    謝開言不再聽她辯解，轉(zhuǎn)身走開。

    王潼湲忍不住稍稍大聲喊道：“jiejie千萬不要著了閻良娣的道兒！殿下本來把閻良娣趕回了閻家，令她列出所亡家軍的名錄，等著以后上報給朝廷，沒說過要接她回來。她是自己跑回來的，還特意在這兩天支開了花總管，帶著一批隨從耀武揚威，也不知個羞恥……”

    謝開言徑直遠去，急得王潼湲跺腳。

    暮色中，謝飛駕車前往南方，花白頭發(fā)迎風(fēng)飛揚，十分顯眼。謝開言不費多大力就追上了他，與他一起并肩而行。

    謝飛奇道：“怎么不聽叔叔的話？又跟過來做什么？”

    謝開言轉(zhuǎn)述一遍太子府側(cè)門前發(fā)生的事由。

    謝飛嘆氣：“太子怎會生得這樣糊涂，任由一個妃子把持了大權(quán)，挑著你爭斗？”

    謝開言不辯解。

    謝飛生氣一事，責(zé)問：“那女人在為難你時，你也是這樣一句話不說么？我是怎么教你的？對待敵人怎能手軟？必要時一定給他致命一刀！”

    謝開言冷淡道：“不用動刀，閻良娣必死，我何必臟了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