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王孫不明她的語意，仔細聆聽。

    “草根呈紅銹色，被腐蝕過，輕輕一搓，就能化成粉末?！敝x開言看著卓王孫說道，“以公子的聰慧，應(yīng)當猜得出原因是什么?！?/br>
    卓王孫微微動容：“怕是地底埋有異物?！?/br>
    謝開言點頭：“連城鎮(zhèn)前任鎮(zhèn)主馬一紫并不知曉，鎮(zhèn)外原野上全部都撒滿了紅磷，只要有一點火花，勢必引起汪洋火海?！彼仡^看了卓王孫一眼，篤定道，“但是，殿下知道這個事情?！?/br>
    卓王孫質(zhì)疑：“你看牧民高舉火把，不怕火星濺落下去，可見他們根本不知地底生了紅磷。既然不知地底的隱秘，便不會散播開去，自然也不會傳到殿下耳中。謝姑娘是如何推斷出，殿下應(yīng)知道這一切事？”

    謝開言靜立一刻，聽聞風(fēng)聲傳回的響動。過后她才說道：“卓公子聽到了什么？”

    卓王孫皺眉：“似乎是兵馬的吶喊。”

    謝開言應(yīng)道：“天階山腳底有一座萬人坑，裝滿了尸骨，每到陰雨天氣，必定鬧出些動靜，如同此時?！?/br>
    句貍朝謝開言身旁靠了靠，拉住了她的手臂。

    謝開言兀自說道：“但是在萬人坑底，又埋藏了數(shù)不清的黃銅鐵礦。不僅如此，北理皇宮地底，也藏有奇珍異石，而這些隱秘，殿下實則是知道的?！?/br>
    卓王孫微怔：“我只聽內(nèi)子說過北理玉石宮殿的傳聞，其余之事，一概都不曾聽聞——”

    謝開言迎上他驚異的目光，笑了笑：“覺得奇怪是吧？尊夫人是地道北理國民，尚且不知這諸多傳聞，那么，太子殿下又能如何知道？”

    ☆、救城

    半輪昏黃的月亮升起在霧蒙蒙的夜空上,映得天階山南麓的輪廓更加蒼茫。

    謝開言拂了拂肩上的月影,說道：“殿下自十二歲起便流放至北疆,查探地質(zhì)與風(fēng)向,沒人知道他走過哪里，又勘測了哪些土地。連城鎮(zhèn)外的原野、天階山腳底,想必他都是去過的，否則大半年前,他也不會聽從我的勸告，在原野上免除干戈,止住戰(zhàn)火，避開了紅磷受熱燃燒一事。殿下非?？粗剡B城鎮(zhèn)這塊地界，除了它在戰(zhàn)略位置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外，更重要的是，它能cao控住通往天階山的路，將萬人坑底的藏銅處納入自己的保護中?！?/br>
    卓王孫恍然。

    他回想起太子下達的諸多軍令，知道謝開言所說不假。

    連城鎮(zhèn)一向是太子中意的養(yǎng)兵之地，不準種植莊稼，只許牧馬練兵，由此避開刀耕火種，保全原野上完整的地貌。與它銜接的便是北邊的天階山南麓、東邊的北理國門戶伊水鎮(zhèn)。現(xiàn)今太子已經(jīng)占據(jù)了伊水鎮(zhèn)，繼續(xù)向北理腹部推進戰(zhàn)線，可以推斷，他必定是用足夠大的疆界范圍將連城鎮(zhèn)包圍起來，確保它在自己的掌控中。

    卓王孫想通一番道理，不禁問道：“如此說來，殿下在一年前發(fā)動清剿狄容的戰(zhàn)爭，是為了奪取連城鎮(zhèn)？而如今大舉進攻北理，是因為殿下控制了連城鎮(zhèn)，得到了穩(wěn)固的屏障之后，繼續(xù)推行的后繼計劃？”

    謝開言回道：“正是如此。”

    一旁坐著歇息的句貍插嘴道：“所以說，連城鎮(zhèn)很關(guān)鍵呀。”

    卓王孫點點頭，深思之下，并不應(yīng)答。

    謝開言稍稍走上兩步，對卓王孫兜頭行了一禮，誠懇道：“請公子解救華朝與北理兩國兵士。”

    卓王孫急忙伸手虛托謝開言的身子，無奈她躬身行禮動也不動。他不禁嘆道：“謝姑娘又折殺我了?！?/br>
    謝開言依然保持謙遜請求的姿態(tài)，說道：“公子不問是什么緣由？”

    卓王孫避禮一旁，回道：“我大致猜出謝姑娘的意思?！?/br>
    “不，公子還未看出局勢的嚴重性?！?/br>
    “愿聞其詳?！?/br>
    謝開言拈起幾枚石子，放在山道上，擬作地圖，為卓王孫講解連城鎮(zhèn)軍力分布的情況?！斑B城鎮(zhèn)屯兵數(shù)目過大，已無處安放，因此，殿下近月將精騎調(diào)入鎮(zhèn)內(nèi)，將游散軍士安置在原野上，即是表明，在知道地底紅磷的情況下，他仍然決意打一場硬仗，不顧慮敵人用火襲一計。然而，一當敵人沖殺過來，葬身火海的必定是原野上的散兵?！?/br>
    卓王孫點頭。

    謝開言繼續(xù)說道：“殿下知道此舉的關(guān)鍵，所以先驅(qū)動兵力占據(jù)了邊境三郡，守護起北理通向連城鎮(zhèn)的路徑。但是，殿下防不住天階山這條線路，因為北理有一支奇兵，能夠翻山越嶺，從陡峰背面插入，成就旁人難以想象的功績?！?/br>
    卓王孫有所耳聞：“謝照統(tǒng)領(lǐng)下的輕騎？”

    “是的?！?/br>
    卓王孫嗟嘆：“聽聞過謝照落草狄容，在天階山來去如風(fēng)的舊事，沒想到，他還能威脅到殿下一意收服的后方?！?/br>
    謝開言起身再次躬身施禮：“請公子隨我去趟連城鎮(zhèn)，以華朝特使的身份，調(diào)開王衍欽的軍力，避免一場流血沖突?！?/br>
    “我若不準呢？”

    “必有五萬農(nóng)奴軍、五萬輕騎沖出，與華朝守軍決一死戰(zhàn)?！?/br>
    卓王孫看向遠方游龍似的軍營燭火，沉吟許久，不愿輕易應(yīng)允。謝開言看看月色，推算謝照所調(diào)派的胡軍輕騎攻城的時辰，心底雖急切，面色依然保持著和緩。倒是斜臥一旁的句貍翻了個白眼，連聲說道：“卓大人在考慮個什么呢？小謝阿照他們打這場仗是十拿九穩(wěn)的，原野上的紅磷又不可能一夜之間變沒了，殿下借口不肯多增兵，就是怕這個關(guān)鍵處嘛！要我說，小謝還算厚道的，在打你之前先跟你招呼聲，哪像殿下不聲不響地就去打人家北理？我是華朝人，都看不得華朝兵流血犧牲的慘象，小謝說她是謝族人，用一個外人身份，拼命求你瓦解連城鎮(zhèn)的兵力，其實是挽救那些華朝兵的命呀。難道卓大人還以為，在連城鎮(zhèn)一打起來，我們?nèi)A朝就必然會贏？你這樣看著我做什么？我說的可是大實話，由不得你愛不愛聽?！?/br>
    謝開言轉(zhuǎn)頭慍怒地看了句貍一眼，句貍撇撇嘴道：“得了，我還是一邊涼快吧?！闭f著又軟趴趴地臥在山石上吹風(fēng)。

    卓王孫低頭再沉吟，才問道：“瓦解連城鎮(zhèn)兵力之后呢？謝姑娘打算做什么？”

    謝開言三次躬身施禮：“我會帶五萬兵力入駐連城鎮(zhèn)，盡量閉門不戰(zhàn)，守住連城鎮(zhèn)，一直等到殿下在北理的全線戰(zhàn)局結(jié)束。”

    卓王孫奇道：“無任何后援去守住一座孤城？”

    謝開言如實回道：“是的。”

    “你有把握？”

    謝開言笑了笑：“這是聶公子交付給我的任務(wù)，十分緊要。既然聶公子信我，無論多少艱難，我也必須守住。再說我只是拖延，并不迎戰(zhàn)，較之北理腹地的戰(zhàn)場，我這邊清閑多了?！?/br>
    卓王孫問：“謝姑娘一直在說拖戰(zhàn)二字，是什么道理？”

    謝開言回道：“實不相瞞，我認為連城鎮(zhèn)的奪與取，能影響殿下隨后的戰(zhàn)局?！?/br>
    卓王孫作揖道：“請謝姑娘指點一二，讓在下心中更明白些。”

    謝開言轉(zhuǎn)身走向暗影沉沉的山坡，站在石臺上遠望四周寂靜的山林。夜景如此廣闊，毫無差別籠罩下來，即使是巍峨的天階山，也得落在它的胸腹間，化為小小的一點。她迎風(fēng)佇立一刻，感受天地渾厚的力量，始終沒有言語。

    卓王孫卻是以為她不便于解釋，忙問道：“是在下僭越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