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照策馬走出一步，抬頭正視蕭皇后面容，冷冷道：“你有什么顏面敢自稱皇后？區(qū)區(qū)當年，不過是一名更衣女侍，以媚色侍奉父王，討巧做了昭儀。你一人殺盡后宮所有妃嬪，又杖斃我娘親，哄得父王開心，將后宮權宜收入自己手中。我流落在外多年，蒙受小童族人收留，才能保全了性命。否則，又有誰能在今日與你當庭對質，揭露你的種種丑行？”

    昏沉沉的皇帝聽見謝照的所有言語，忍不住一陣咳嗽，指著他說道：“你，你長得很像朕的一名妃子……喚作什么來著……陳萼平……陳妃是么？”

    謝照這才踞身馬上，扣手穩(wěn)穩(wěn)施了一禮，朗聲道：“陳妃正是兒臣的娘親，兒臣參見父王。”

    皇帝細看謝照周身，一身戎裝，襯出俊挺少將的威武不凡之氣，便知道這個孩兒，是所有的皇子都無法比擬的人物。看他出手果決，說話擲地有聲，必定是經過冰霜雨雪的考驗，才能鑄造出這樣的風骨。

    皇帝呼吸更加渾濁，老來認得一子，心底又喜又悲。他推推聶向晚肩膀，連聲道：“快，快，念討檄文，廢了這個妖婦……不能讓她再禍害朕的孩兒……”

    聶向晚被迫上前一步，清了清喉嚨。剛才來得匆忙，她哪里有時間去撰寫什么討伐蕭皇后的檄文呢？況且兩軍對壘，貴在先機，又需要什么文縐縐的言辭來聲令討伐，凝造本方的氣勢？但她轉臉看看謝照一雙透冷的眸子，正膠著在蕭皇后面容上，心想他所說的揭露蕭皇后丑行之話，或許有順天承命的作用，使他們的兵亂及救駕顯得合乎情理。

    當下，她微一沉吟，就朗聲說道：“偽臨朝蕭氏者，人非賢淑，委實jian佞。昔日狐媚惑主，燕啄皇孫，傾軋妃嬪，善嫉不肯讓人；今朝踐祚帝位，穢亂春宮，殘害忠良，狎邪不惜名節(jié)……”

    聶向晚一字一頓列數蕭皇后種種罪行，激得文臣附和，愴然淚下。就在一陣陣聲討漸趨高漲時，謝照抽箭搭弓，火速射出兩支奪命連環(huán)箭，如電光火石一般，取向蕭皇后面容。

    蕭皇后本待傲然冷笑，睥睨眾生，卻不期然冷光驟至，立刻灌入她的額頭。倒地時，她的臉上甚至還帶了一抹惶恐。

    “妖婦已死！天佑我大理文昌泰平！”久被欺侮的文臣大將歡呼震天，聲音繞過巍峨城頭，將喧鬧送進正門前的袁擇耳中。

    袁擇猜測城內發(fā)生了變故，更加催促甲兵攻門。

    聶無憂飛馬趕來，時機拿捏得正好。他先向皇帝請安，再轉身力勸眾臣離開這危急地方。前后兩番將官員臣民的性命放在心上，聶無憂的所作所為，已為聚攏人心打下堅實基礎。

    若有老臣執(zhí)意陪伴皇帝，聶無憂必定溫聲說道：“大人不必擔憂，我已調來騎兵營圍住偏殿，確保陛下安穩(wěn)。”

    再勸不動者，他便吩咐親信護住官員身旁，將他們推進塔樓躲藏，并從謝照身邊帶走了皇帝，簇擁著金龍旗而去。

    無極門后樓前一旦清開了場地，聶向晚就帶人火速躍上城頭，引弓疾射，壓制三宗甲兵攻勢。

    此時火油滾滾，晚風悲涼。

    謝照揚手示意，重整騎兵陣型，喝令吹響軍號，率先沖出城門。

    廝殺聲又起。

    城頭上，箭如雨下，銀亮箭鏃專找甲兵衣束的軀體撲射，殺敵無數。有了嫻熟弓箭手壓陣，甲兵的前進就顯得難以為繼。城門之前，一身冷戾的謝照驍勇?lián)涑?，長槍勁掃，殺氣濃郁。他的身后，緊緊跟隨著虎狼騎兵，一彪人馬利劍般插入甲兵陣隊，銳氣直逼宗主眉心。

    這一戰(zhàn)龍血玄黃，尸壘如山。黑煙沖天，遮蔽了伊闕月色。

    謝照越戰(zhàn)越勇，挺槍策馬，逼退袁擇跑向皇宮城外。聶向晚害怕謝照有了閃失，忙背負弓箭，輕煙般游走于皇宮城墻之上，尋找騎兵的前鋒軍。

    聶無憂手持金龍旗縱馬疾奔，隨屬追趕不及，遠遠落在馬后。

    閃躍的聶向晚看到他的身影，忙提氣喝問：“公子去哪里？”

    聶無憂驅馬跑遠，遙遙回道：“得陛下詔令，命禁軍守護皇宮正門，遣送百姓入宮躲避?！?/br>
    聶向晚聽后心里微微一喜，腳下并不停，一陣風掠上正門墻頭。

    謝照戎裝依舊，果然在城外搦戰(zhàn)。以胡軍為主力的原石城騎兵圍在正門前，奮勇殺敵。

    先前伏擊甲兵的禁軍被沖散了攻勢，分成幾營散落在城門內外。他們一直在浴血征戰(zhàn)，并不清楚皇宮內的變故。正在喊殺時，謝照帶兵趕到，沖進戰(zhàn)場，禁軍分不清敵我勢力，與騎兵混戰(zhàn)一團。

    戰(zhàn)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即使謝照有安排，也提防不住禁軍孱弱的眼力。謝照轉身射出一支鳴鏑箭，爬上城墻的心腹會意，擂起了重重鼓聲。

    鼓點急促如暴雨，節(jié)奏三兩不齊，似乎在傳達著風一樣的悲鳴。

    禁軍騎將殺勢漸緩，忙揮旗招呼本部騎兵歸陣，大聲呼道：“聽本將號令，不得亂戰(zhàn)，不得脫離陣營！”

    謝照已看到圍困的禁軍騎兵漸漸散開，眼底戾氣稍緩。

    聶無憂也趕到了城頭之上，看見聶向晚躍立于垛口處，搶過繩索，將她的身子套住，死命拉了回來。

    聶向晚本想反手還擊，回頭一看是聶無憂，忙撤了攻勢。

    聶無憂急聲道：“謝郎起戰(zhàn)鼓傳令，已有對策破敵，你又何苦站在最前，讓自己成了一個靶子？”

    “謝郎勢力孤弱，不可不防?！甭櫹蛲磉\力震斷繩索，飛撲垛口，起箭射倒逼近謝照的甲兵。她的擔憂有一定緣由，只因禁軍分東西兩營，內中不乏有蕭皇后心腹，此時城前混戰(zhàn)，他們并未得到蕭皇后已死的消息，只怕過后消息傳來，他們心生仇恨，趁機在戰(zhàn)場上抹殺謝照。

    聶無憂回道：“我盡快將陛下的詔令傳遞下去，言明陛下圣體安康，已統(tǒng)攝宮內大權?！?/br>
    “好?！?/br>
    城頭疾步跑上白金鎧甲的禁軍騎將，看見聶無憂手持金龍旗，三兩步趕上去，說道：“見過駙馬爺，情勢緊急，不容本將多禮?！?/br>
    聶無憂抬手還禮。

    騎將又問：“剛才那通鼓聲，似乎是很久以前禁軍營中的密傳語令，不知本將可曾聽錯？”

    聶無憂忙道：“將軍沒有聽錯，城前搦戰(zhàn)的人便是二皇子謝照，他先前流落邊疆長達十年，此次為了援救宮廷危難，他特意帶兵趕回，助力將軍破敵?！?/br>
    騎將抹去額上汗水，低嘆道：“難得二殿下也懂得禁軍營的cao練，若不是他擂鼓傳遞語令，本將險些將他當作敵人，伙同其他騎營殺了過去。”

    聶無憂趁機簡短說清楚宮中的變故，指出皇帝尚存誅殺蕭皇后一事。

    騎將一怔，清醒過來后匆匆跑下城頭，將皇帝的詔令及謝照的身份散播開去。

    聶向晚站在垛口上，仔細看著底下的戰(zhàn)場。

    聶無憂交付皇帝的旨意完畢，抽出東華寶劍，返身加入門前戰(zhàn)團，保護民眾撤退。

    禁軍、甲兵、謝照騎兵鑲合在一起，廝殺不停。

    得到聶無憂傳詔的騎將飛步走向禁軍營將領身邊，寥寥說了幾句。聶向晚眼力通達，看清兩名將領臉帶猶疑之色，當下就留了心。

    謝照仍在城外苦戰(zhàn)，存留的禁軍營只拔出三萬人出去迎敵，其余的人馬散成兩列，堵在正門后。

    聶向晚從背囊中抽出特制的鳴鏑箭，搭弓張弦，傾盡內力發(fā)射出去。砰的一聲巨響散落在空中，引得數萬騎兵抬頭張望。她趁機躍向城頭厥臺飛檐上，喝問道：“為何不出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