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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十年沉淵在線閱讀 - 第57節(jié)

第57節(jié)

    前三番諫議下來,葉沉淵逐步加深處理力度,令尚書省出示籍史,上面列載了華朝老皇帝十年前親筆朱批的諭示,首肯南翎世族之女謝開言入華朝為平民,婚配白衣王侯葉沉淵。這份典歷一出,引起朝政兩派的爭議。太子嫡系自然以葉沉淵的心意為主,頑固派仍然不承認謝開言的身份。

    玉牒被毀,太子妃銀印下落不明,除了十年前的一紙公文,連葉沉淵也不能證明謝開言曾經(jīng)嫁給他為妻。正因為如此,他才要補辦這次婚禮,為謝開言的身份正名。

    謝開言才來太子府一日,并不知道此前的朝政爭斗,花雙蝶是個有心人,每次陪著她游玩轉(zhuǎn)悠時,細細說了葉沉淵的為難之處及儲妃爭論。只是謝開言無法回應,即使聽到了,也只轉(zhuǎn)過蒼白的臉,對花雙蝶歪頭端詳著,繼續(xù)神游太虛。

    花雙蝶暗暗嘆氣,將這些瑣碎小事按下不表,盡心侍奉著謝開言。

    左遷外出置辦所有事宜,回冷香殿通報結(jié)果。“閻中書打算主持第四次諫議,聲稱太子妃失了心智,不合儲妃風儀,有損于國體?!?/br>
    葉沉淵查閱奏章,冷淡道:“不急,等他來。”

    既然主君不急,作為家臣的左遷也就放下心。他站了會,又道:“修謬先生曾探查出南翎舊黨隱匿在烏干湖一帶,不知殿下是否要派兵圍剿?”

    葉沉淵抬頭看向左遷:“烏干湖遠在域外,出了華朝與北理邊境,不宜派兵圍擊?!?/br>
    左遷小聲道:“我也是這么想的。”不過仍然需要他循例一問,為謝開言放寬心。轉(zhuǎn)而想起仆從的報告,他忙說道:“還有一事需向殿下稟告,是有關于三天前抓到的那名欽犯……”

    葉沉淵想了想,道:“少源?”

    左遷應是。

    “怎么了?p>

    俊?p>

    “少源已經(jīng)死了,尸骸隨著冰水飄出東角御溝,雙耳被他本人撕去,吃進了肚里?!?/br>
    葉沉淵不禁停筆,說道:“你將少源關進冰庫?”

    整個太子府有三處禁地:太子寢宮、冷香殿、東角冰庫。每處都有特定的人進出,處理各項事宜,這在府內(nèi)是不傳之秘。三天前的梨園會上,葉沉淵下令讓封少卿抓捕少源,隨后被刺殺,全府慌成一片,少源的處決就被滯留了下來。

    左遷羞赧道:“我依照殿下處置的前例,想著重大欽犯都是被收押在冰庫,于是就將他提送到那里。后面我去了外城盤查行人,搜尋刺客,遺忘了此事。值守兵士不知情,如往常一樣,給里面的欽犯送去迷藥飯食,少源吃了,意志力抵御不了幻象,發(fā)瘋而死?!?/br>
    葉沉淵聽后片刻不說話。左遷低頭站立,神情很是局促。

    良久,葉沉淵才開口問道:“那聶無憂呢?”

    左遷極快回答:“聶無憂仍然關押在冰庫內(nèi),抵抗力比少源稍強,并未迷失心智?!?/br>
    “病秧子的骨頭要硬一些?!?/br>
    左遷點頭,突然看到掠過來一道寒涼的目光,忙侍立一旁,不再附聲。

    “不能讓他死了?!?/br>
    左遷應道:“殿下的意思是指,從今日起,逐次減少迷藥分量?”

    “嗯?!?/br>
    左遷大膽問了問:“難道殿下想放過他?”

    葉沉淵拂了拂袖,遣散瑞獸銅爐飄過來的熏香,冷淡道:“賈抱樸新進府,向我討要藥人試丹藥?!彼苷垊娱L期游蕩在外的賈抱樸來府做總管,也是應承了賈抱樸的諸多事宜,比如設廬煉丹、種花釀酒、研習怪病等。賈抱樸不關心是誰充作了藥人,只關心那人吃了丹藥之后,會突發(fā)什么癥狀。

    左遷即刻了悟應是。

    這時,殿外傳來花雙蝶極惶恐的聲音:“殿下,太子妃受驚。請殿下賜奴婢死罪?!?/br>
    葉沉淵馬上起身走出殿外,揮袖卷起跪立的花雙蝶,問道:“出了什么事?”

    花雙蝶落后三步,低頭陪著葉沉淵朝云杏殿暖閣走去,細細說道:“太子妃醉酒入寢,奴婢守在外殿,蘀太子妃縫制衫裙。等奴婢再進去添香時,發(fā)現(xiàn)太子妃已爬出窗欄跌落花草內(nèi)。奴婢差人去扶太子妃,太子妃推開仆從,搖搖晃晃走向苑外。奴婢心急追了出去,太子妃瞧著像是酒醉未醒,不住繞著水榭轉(zhuǎn)圈。此時又有兵士抬過一具尸首,面色慘碧,雙耳只剩下兩個黑洞,太子妃看了一眼,突然叫了起來,轉(zhuǎn)身跑向花園,無論怎么哄都不肯出來。”

    葉沉淵加快腳步,雙袖蕩起一陣寒風,掠得花雙蝶顏面生冷。他沒說什么,花雙蝶抬頭看看他凜然的背影,咬了下唇,更加小心地候著。

    葉沉淵未曾看到少源死狀,終日在太子府游蕩的謝開言卻真真切切看到了。

    少源的雙頰透青,兩眼大睜,似乎是被幻象驚嚇而致死。但他撕去了雙耳,只留兩個凝結(jié)了黑血的耳朵,豁在面皮上,極為觸目。額前那點相思淚,也滲出一抹紅沁,猶如他說不出口的隱痛:無耳,無雙耳,痛至死……

    正因他抵抗不了迷藥,發(fā)起瘋來,扯下耳朵吃掉,左遷才將他列為失心瘋一例。謝開言才堪堪掠了一眼,眼皮就猛跳,令她轉(zhuǎn)身避走花園,無法再面對他的尸骸。他要訴說什么,神智比常人愚鈍的她似乎已經(jīng)懂了。

    因為雙耳為聶,重耳也為聶。

    聽到通傳的葉沉淵循跡找來,看到謝開言抱住花樹不撤手,軟聲道:“那人喝醉了酒不小心掉進湖里,你不用怕。”

    謝開言扯著花枝輕輕顫抖,沒有應答。

    葉沉淵取過仆從手中的斗篷,蘀她披上,又說道:“去看看杏花開了沒有,好不好?”

    謝開言怔怔道:“酒……”

    葉沉淵連忙說道:“還可以放風箏?!?/br>
    可是謝開言念念不忘第一句話里讓她感興趣的字眼:“酒?!?/br>
    “蕩秋千也可以。”

    “酒……”

    “喜歡看皮影戲嗎?”

    “戲……”

    葉沉淵摸摸她的頭發(fā),道:“嗯,這次對了,是戲字?!笨倸w不是酒了。謝開言被他牽著怔怔朝外走,眼神里透著一股迷茫,他回頭看看她那如燈花逸散的眼光,忍不住笑了笑:“一口酒換你一天的神智,還和以前一樣?!?/br>
    常在皇宮內(nèi)行走的太醫(yī)已經(jīng)等候在云杏殿內(nèi),準備蘀謝開言號脈。他見到葉沉淵也是陪侍一旁,細心查看謝開言的神色,馬上跪了下來,湊近拈住她的手腕。

    謝開言的脈象一如既往地混亂,時跳時緩,像是溪水躍入山澗。太醫(yī)臉色慎重,斟酌著言辭:“太子妃病情未加深,也未見好轉(zhuǎn)。微臣開個補血化瘀的方子,想來能紓解太子妃顱內(nèi)血塊堵塞的癥狀,令太子妃早日好轉(zhuǎn)?!?/br>
    謝開言的右手被拈住,她就伸出左手扯了扯太醫(yī)的官帽。

    太醫(yī)的話語一度中斷。

    葉沉淵抓下謝開言的手,淡然道:“她是受了驚嚇,不是顱內(nèi)積瘀。”

    太醫(yī)明顯松口氣,說道:“那我給太子妃開點安神助眠的藥方——”

    謝開言突又扯扯太醫(yī)的胡子,太醫(yī)不敢掙脫,就著她的手湊近了臉。

    葉沉淵連忙抓下她的左手,低聲道:“別亂動?!?/br>
    謝開言的右手一旦沒看住,掙脫開來,就薅上太醫(yī)官服上的扣絆,一拉,讓太醫(yī)失了半邊肩衣,也呆滯了半邊臉。

    葉沉淵托住太醫(yī)手臂請他起身,喚人置辦馬車送他出府,安撫了一句。

    偌大云杏殿只剩下兩人。

    葉沉淵坐定,將謝開言抱在懷里,見她仍然有些掙扎,交合起她的手臂握緊,讓她動彈不得?!安幌矚g那個大夫?”他慢慢問了一句,她沒有反應,只踢著裙子吐出一字:“戲……”

    “皮影戲?”

    “戲……”

    “那叫聲夫君?!?/br>
    “戲?!?/br>
    “叫夫君?!?/br>
    謝開言安靜了下來,半閉眼睛,似乎要睡著。葉沉淵抱著她不動,她呆愣一會,終于念道:“父君?!?/br>
    葉沉淵啃了下她的臉頰,揚聲道:“來人,好生陪著她去趟戲館?!?/br>
    太子府里沒有置辦戲班,一是因為人多口雜,擾了清凈。二是因為謝開言愛神游于外,即使請進來,她也會推開一切,直愣愣朝著街市走去。

    ☆、79尋找

    流花湖畔宇文家。

    樂坊馳鐘,連騎相過,未時起,眾多侍衛(wèi)仆從回到內(nèi)堂進餐,人聲遠遠喧囂而來,打破深宅中的寂靜。

    郭果推門探頭探腦地瞧了瞧。宇文澈將她抓回,又下了禁嚴令,她十分不服氣,趴在小條凳上叫嚷著:“求大公子打我一頓,再趕我出府。對了,還有老虎豆包,也要還給我?!庇钗某撼种贄l半天沒下手,她鬧得很歡騰,最后竟然迫使他讓步了。

    宇文澈拎著她去佛堂反省,對她殷殷說道:“你現(xiàn)在是我這府里的人,怎么能私自盜走我的令牒,打著宇文家的旗幟,跑去救殿下的欽犯?多虧殿下不追究這責罰,否則我也護不住你了!”

    郭果跪在蒲團上,撇過頭不看坐在一旁的宇文澈,右手亂抓著桌帷,一點點地將它掀下。

    “怎么不說話?”宇文澈放下茶盞問道。

    “說什么?”郭果轉(zhuǎn)臉朝他翻了個白眼,“我是南翎人,遲早要回去,怎么可能不救我的皇子脫離南風館,大公子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宇文澈掀起袍襟走過來,蹲在她身邊,說道:“你簽了一年工契,就是我的人,還想跑去哪里?”

    郭果將桌幃裹在身上,直挺挺跪著,嘟嚷著:“大不了把工錢還你嘛,賠金我也付得起?!?/br>
    宇文澈看著頑冥不化的小丫頭,拍了下她的后腦,嘆道:“掏心窩地待你,還換不來你的一句認同,堅持說自己是南翎人,又把我放在了什么地位上?”

    郭果扭頭好奇地看著他:“你不是我的主人嗎?當然放在心上供著。”

    眉目清雋的宇文澈看她良久,笑了笑,只是摸著她的發(fā)辮,不說話。

    郭果覺得怪怪的,推開他的手,很堅定地說:“大公子回去休息吧,大夫人二夫人還等著呢?!?/br>
    一句話又說得宇文澈面色黯淡。他拍拍她的頭頂,先離開了佛堂。

    郭果皺著眉毛,費力地想了想,理不清心中是個什么樣的情緒,趴在蒲團上睡著了。因為擔心咯著自己的小身板,她將桌幃窗紗纏了幾纏,裹得結(jié)實了,才好好睡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郭果試著溜出府,竟然沒人阻攔。她正心喜禁足令的解除,回神一見身后跟著十名強壯的仆從,禁不住耷拉個頭朝南城走去。

    文館冷清,天井里的竹子也枯萎了。蓮花河卻喧鬧依舊。

    郭果沿著以前固定的路徑走了走,只要是熟悉她的謝派人物,一定知道她在什么點出現(xiàn)在哪里。正茫然無緒地轉(zhuǎn)著圈,一個貨郎舀著小鼓從遠方而來,叫賣著:“果子,果子,新鮮的果子,南水種植的,北邊嘗個鮮!”

    郭果靈機一動,掏出為數(shù)不多的碎銀,買下十個果子,送給跟隨的仆從大哥們。貨郎喜笑顏開,接過她的銀子,低聲道:“文謙先生托我傳來消息?!闭f著滾落一團布條在她手里,再搖著小鼓走開。

    郭果找了個機會展開布團,細細看著上面的蠅頭小字。

    文謙聲稱再入城非常不便,托南翎故人傳遞消息。他駕車返回市鎮(zhèn),遠遠看到摸骨張帶走了小童,就收斂了二皇子和句狐的尸骸,沒有跟過去。城內(nèi)的一切全部依仗她來打探,他先去集合地點等待蓋大等人的到來。

    郭果走去右巷張館,發(fā)現(xiàn)摸骨張緊閉著門戶,無論她怎么敲,他就是不開門。阿吟躲在院子里,隔著墻說了幾句,慌里慌張地告訴她,謝開言原來是太子嬪妃,已經(jīng)失了心智,被留在太子府里,殿下待她很好。

    郭果詢問事發(fā)經(jīng)過,阿吟一一回答,但不出來見她。

    郭果敲門山響:“阿吟你給我出來,怕什么嘛!”

    摸骨張一把捂住阿吟的嘴,將他拖入內(nèi)堂,在他耳邊說道:“你忘了一一那女娃跟我們說的話了?她叫我們‘逃’,就說明咱父倆被人盯上了!現(xiàn)在外面不管來了什么人,我們都得小心點,爹爹的障眼法還沒布置完,你這傻小子就想開門,找死是吧?”

    說完,他還抬手賞了個爆栗,推著阿吟去收拾細軟,并將刺殺簡行之那晚的苗疆郎中尸骸翻出來,套上他的衣衫,在面容和牙床上做了一番手腳。郎中骨骼和他相似,擺在暗廳里,極易混人耳目。

    修謬到訪那日,閉口不提郎中的消息,也不打聽郎中去了哪里,而實際上摸骨張也隱約察覺到了,總管不會善待參與暗殺計劃中的所有人,只是那日有封少卿與左遷帶兵阻攔,才令總管拂袖而去,先按下了殺機。

    郭果站在外墻,抓著頭嚷:“我家一一傻了?那么聰明的娃,怎么可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