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晚跟他睡在一起，你有意見嗎？”王加?？邶X利索地說，“還有什么問題嗎？我要關門了，沒卵事先生?！?/br>
    “你早晨幾點鐘出的門？”

    “它知道。”王加海拉出一條牧羊犬，對著欒倫功狂吠起來。

    欒倫功討了個沒趣，回到客廳里。吳知非白了他一眼，揚起下巴對著對面晃了晃?！案舯诓皇沁€有一家鄰居嗎？去問問?！?/br>
    門開了，走出一個中年女人。欒倫功開始連珠炮似的問她：“今天早晨你有沒有看見鄭航出門？”

    “沒看見?！迸苏f，“我想他應該還在床上吧，我起得早，經過他窗下的時候還聽見他的鼾聲。他夠累的?！?/br>
    “那時是幾點鐘？”

    “應該五六點鐘吧，天還沒放亮?！?/br>
    “你幾點鐘回來的？”

    “今天回來晚，跳完舞，又去買了菜，還跟一位老太太去了花鳥市場?！迸藛舻?。

    “謝謝您！我們可能還會跟你聯(lián)系。”欒倫功遞了張名片過去。

    女人沒接他的名片，關了門。很長時間，他就這樣一個人站在那兒，茫然地看著那道門。表面上，鄭航好像有一兩個證人證明早晨的時候他待在家里。但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人都可以想象，一個鼾聲能說明什么問題呢？別說鼾聲可以制作錄音，大多數(shù)情況下，鄰居自以為聽到的鼾聲，也可能只是習慣性幻聽。

    回到客廳，吳知非說：“這都不能說明什么問題?！?/br>
    賈誠抬頭看看他，但是他沒有動彈，仍抱著雙肘坐著。

    “我們還有其他途徑查找證據(jù)?！眳侵钦f，“有動機，有作案能力，一定策劃了一個很好的作案時機?！?/br>
    他轉向賈誠，接著說：“我想請鄭副所長跟我們回去，問個話?！?/br>
    “你恐怕不能?！辟Z誠淡然地說，“沒有手續(xù)，甚至沒有任何證據(jù)，你肯定清楚這點?！?/br>
    “不是逮捕，也不是刑拘?！眳侵欠瘩g道，“只是例行傳喚。因為他有重大嫌疑，說清楚了，就可以回來，晚上不用待在我們院里?！?/br>
    “我可以跟他去?！编嵑秸f著抬頭看著賈誠，“我不介意跟他走。他們可以問我他們想問的一切問題?！彼D向兩位檢察官，“我沒有做任何違法犯罪的事情，心底無私天地寬。”

    “不，這不合法律規(guī)定。”賈誠說，“如果想帶他走，或單獨問話，必須通過法定程序。”

    “你……嗯？”吳知非惱火地盯著賈誠，觀察著眾人的言談舉止，他判斷鄭航的表現(xiàn)相當出色。但是很顯然，他正為一些事情所困擾。他臉色發(fā)灰，眼珠神經質地轉個不停，雙手交替地捏著大腿。有幾次，他偶然看見他在瑟縮發(fā)抖，仿佛恐懼使然。

    “我明白?！眳侵侵苯亓水?shù)卣f，“你要保護自己的干部，這值得肯定。我的做法讓你們覺得討厭，我也理解。但這是我的職責?，F(xiàn)在，我要正式提出檢察建議?！彼D過臉看著鄭航，“請公安部門收回鄭航副所長的配槍及相關警用裝備，直到案件有了水落石出的結局?！?/br>
    “正式的？”賈誠板著臉問，“我的意思是，在我們了解到更多的情況下，再做決定是否會明智一些？”

    “明智？”吳知非抿了抿嘴唇，“我不能肯定這樣做是否明智。但這是我的正式口頭建議，明天清早，我會派人送正式的通知過來，請公安部門執(zhí)行?！?/br>
    “我的槍鎖在槍庫里。”鄭航一邊說，一邊從手包里掏出持槍證及存取槍登記簿遞給賈誠，“我沒有領取其他傷害性或防衛(wèi)性警用裝備。”

    賈誠接過鄭航的本本，便率先往門外走去，紀委副書記和兩名檢察官緊隨其后。

    賈誠在樓下的人行道上停下腳步，悄悄對吳知非說：“沒有和關西商量，我不能讓你們帶走鄭航。李后寶死亡雖然蹊蹺，但針對鄭航的證據(jù)并不充分。我提議你們再等一等，派人仔細調查，看看現(xiàn)場附近是否還有人看見鄭航出現(xiàn)，同時調取附近的視頻，也是很好的關聯(lián)證據(jù)。另外，我們正在搜查遺囑，一旦找到，看看能否從中發(fā)現(xiàn)什么?！?/br>
    吳知非跨前一步說：“這是一起明顯的騙取遺產、殺人滅口案。先是假惺惺地救下他，監(jiān)視居住，再以取消監(jiān)視居住相要挾，當然可能還有其他手段，讓李后寶寫下將全部遺產留給他的遺囑，殺人滅口?！?/br>
    “這些只是猜測?！辟Z誠瞇著眼睛眺望燈火輝煌的街道，“但是倘若另有隱情怎么辦？無論是誰殺了李后寶，鄭航都得到了遺產，難道你沒有想到嗎？此外，李后寶的死還涉及劉志文的死亡，這兩起案件的關聯(lián)到底有多深？”

    “看來我們得加派偵查人手?！眳侵堑么邕M尺地說，“鄭航應該被日夜監(jiān)視。如果他有任何違抗，就得及時限制自由?！?/br>
    “關西沒有下令前，我當你的話沒有說過?！辟Z誠向紀委副書記偏了偏頭，“盧書記，你送送兩位科長，并時刻關注這件事情的發(fā)展?！?/br>
    29

    鄭航和方娟沿著辰河大道奔跑著。一路上，兩個人都跑得很快，沒有說一句話。昨晚以來，兩人一直沉默著。

    最近一段時間，他們總有說不完的話，吃飯、查案甚至看書的時候，兩個人都在不停地說話。一開始方娟并沒有意識到這點，也許當時的話多代表他們之間的關系上升到了另一種境界：內心的話語像泉水一樣奔涌不息。

    此時，沉默代表著心有靈犀嗎？是，又不是。這種沉默就像寒冬驟降時形成的冰山，可能一點點暖意一擊即潰；也可能越結越厚，不知何時才能化解。

    到了預定的返回點，方娟放慢腳步，調勻氣息，希望把那些念頭從腦海里趕走。太陽還沒有升起，朝霞已經滿天，清新的晨風似乎灌注了熱氣，渾身好像浸泡在蒸籠里，汗水順著額頭、后背朝下面流淌。

    “在琢磨寶叔的案子？”鄭航突然問道。他穿著藍色的運動服，褲子長及足踝，不過上衣已經脫下，搭在右肩，上身穿著一件潔白的背心。非常白的那種，她不知道他每次是怎樣把它洗得那么干凈的。

    “沒有?！彼Ｏ聛?，原地蹦跳，讓關節(jié)得到紓解。她穿著長衣長褲的運動衫，不過此時已經被汗水浸透。她不敢脫去上衣，即使里面穿著內衣。

    “我們竟然有十幾個小時沒再討論案件?！编嵑皆俅握f道。他的堅韌讓她驚奇不已。她緊盯著他的臉，卻讀不懂他的表情：目光深不可測，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她覺得他是竭力想保持一副樂觀的樣子。

    “是啊?！彼f，“文武之道，有張有弛嘛！”

    “也許我再也不能跟你討論案件了?！?/br>
    “不會的?！彼穆曇粢呀浰粏?，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他聽出了她的不正常，不安地轉過頭來：“方娟……”

    “嗯。”

    “你相信我嗎？”

    “相信。我會永遠站在你一邊的。我相信關局長、賈副局長也會的。”

    “真高興認識了你。雖然僅僅是因為工作，但真的……”

    “我也是因為工作?！?/br>
    “我可能會給你帶來麻煩，方娟。你看到的，這種狀態(tài)可能會持續(xù)很長一段時間?！?/br>
    “不會的?！狈骄昙饴曊f。她沒想到自己的反應會這么大，不過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受?！澳阏f過，身正不怕影子斜。沒有的事別人想揪也揪不住。我會時刻跟你站在一起?！?/br>
    她終于大聲說出來了，幾天來潛伏在心里的俏老虎，總是要跳出來的。

    鄭航把目光移向前方，但腳步停滯在原地，不安地一進一退。最后，他說道：“謝謝你?！甭曇袈犉饋硭坪鹾苕?zhèn)定。但她知道，他一定不知道如何保護自己，雖然無論自己遭受什么打擊，他都是一名警察。

    “我愿意竭盡所能，我只希望你能平安，鄭航?！?/br>
    “對不起，方娟。我怎么覺得一切都倒過來了。”

    “沒關系，會順過來的，我等著?！闭f完，方娟莞爾一笑，拉了鄭航一把，往前面跑去。

    當他們跑回公安局家屬院時，關西正站在大門口，滿面寬厚和慈祥。“小鄭，看起來鍛煉得挺好的?！?/br>
    鄭航恭順地站著：“您的指示總不會錯?！?/br>
    “是的，是的。”方娟附和道。

    關西挑了挑眉毛，始料不及地伸出手，一把撩向鄭航的腰間，沒想到這個五十歲的人還很靈活，竟然跟鄭航較起韌勁兒。最后，兩人以平手放開對方。

    他咕噥道：“真不錯。既然你愿意訓練，那歡迎你加入特警隊。我將安排你一直參加訓練，直至成為一名合格的特警。”

    “我不想當特警。”鄭航說。方娟想制止都沒來得及。

    關西突然一臉怒容：“我說過的話，沒有人能夠改變的。想不聽話，看我慢慢收拾你。”

    “對不起，關局長，鄭航只是心里不痛快，頂撞您。他會按您的指示辦的?！狈骄暌贿叴驁A場，一邊向鄭航使眼色。

    這話讓關西怒氣平息不少，他抖了抖肩膀，示意他們跟著過去，然后走進了射擊訓練基地?！敖裉齑蠹叶荚谕饷嬗柧?，”關西說，“我說了，今天早晨清場?！?/br>
    “為什么這么鄭重？”方娟斗膽問。

    “因為有一場隆重的比賽?！标P西說得十分平靜，但方娟聽出了不一樣的語氣。

    管理員安排了一個靶位，選擇了三組槍：左輪手槍、九二式手槍及八一式自動步槍。關西沒有客套，對鄭航說：“今天我們來個比賽，誰贏了，接下來的談話就聽誰的?！?/br>
    鄭航盯著關西看了一會兒，點點頭，做了一個“您請”的姿勢。關西便向管理員示意，起身進入靶位中心。

    對面發(fā)來準備就緒的口令。

    關西凝神屏氣瞄準、射擊，一氣呵成。

    方娟不由得拍起手掌，說：“關局長真厲害，真不愧是領頭羊！”

    “別忙著拍馬屁，我打得太好，對你來說，可沒占什么便宜?！?/br>
    鄭航依然沉默不語。他首先拿起九二式手槍。這一組僅十發(fā)子彈，對于熟練的射手來說，三五分鐘便可射完。可今天鄭航一直集中不了心神，射完一顆子彈，便需重新調整目光，否則靶心里就出現(xiàn)錯覺。他的心情相當灰暗，覺得什么事都沒有意義，他在這個世界上就像被捏在手里的泥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沒有任何自主性。

    正想著，關西在后面喊：“怎么啦，被比賽嚇著了，這么孬？”

    鄭航心里有些冷，沒有回答，靜下心，打空了彈匣。

    關西哈哈大笑?！坝袧摿Γ尚摒B(yǎng)還沒到位哦！”

    鄭航沉著臉，開口想反駁，接著閉上嘴巴，然后又再度張嘴想說些什么，最后只是臉色變得更加不悅。很顯然，他打從心底認為關西說話不會算數(shù)的。

    “說說看，最近有什么動靜嗎？”

    “有人把寶叔的死嫁禍到鄭航頭上。”方娟急切地說，“這將使案子出現(xiàn)重大漏洞，希望您能及時糾正?！?/br>
    “確實有些問題我們該去解決?！标P西淡淡地說，“這表示案情和原先預測的不同？但偵查方向并沒有錯，只是需要進行小小的修正。”

    “小小的修正？”

    “因為事實并沒有因此而改變！聽著，這是你們兩人第一次偵辦命案，但事實是，命案不是包裝完好，裝在禮品盒里等待你去拆開的新年衣服。常常，到頭來問題還是一大堆，證據(jù)也是一團混亂?！?/br>
    關西接著說：“非常感謝你們倆在此案中排查出很多重要線索。接下來，我們的工作是把線索拼湊成案件。我們還是有充分的理由說李后寶殺了劉志文。現(xiàn)在，或許殺李后寶的不是鄭航，也許現(xiàn)場另有其人，是某個人想利用現(xiàn)場混亂的局勢達成計劃。但從我的立場看，李后寶殺了劉志文，結案?！?/br>
    “不是這樣的，”鄭航激動地反駁，“這不算結案，從我們從山里搜出寶叔的那刻起，原先假設的案情就推翻了。接著，我們找到了過去四年來涉及吸毒者被殺案件的規(guī)律，殺害一人，嫁禍一人——同樣的移植式的證據(jù)模式。還有，田衛(wèi)華、李朔等人提供的信息。寶叔和志佬的案件，每一步驟，每一環(huán)節(jié)都符合這一模式?！?/br>
    關西轉向方娟?！澳阍趺纯脆嵑脚c寶叔的關系？”他悄聲問方娟。

    “正常的偵審關系?！狈骄暾f，“只是鄭航太富有同情心?！?/br>
    “是哦，你太了解他了?？旄嬖V我一個偵查員的基本素質是什么？”

    方娟愣疑著，隨后說道：“說真的，我認為我們應該回到調查的基本問題上。在我看來，我們有幾個關鍵的問題。首先，為什么是李后寶？他的死亡狀況具有獨特性，所以從理論上來說他是這個案子的關鍵。鄭航過分的同情心讓人抓住了攪渾案件的把柄。據(jù)檢察院通報的情況，李后寶跟鄭航感情不同一般，可能涉及他父親鄭平。聽說，還有一份沒有找到的遺囑，被他們懷疑是鄭航殺人的動機?！?/br>
    “哦……”關西點點頭?！暗诙€疑點是，昨天凌晨鄭航到底有沒有出門。如果沒有，周邊群眾看到的那個人是誰？他會不會是真兇呢？他為什么要偽裝成鄭航？查實此事，有助于洗去鄭航的嫌疑，說不定可以揭開寶叔死亡的謎底?！?/br>
    “說到這個，”鄭航幽幽地插話，方娟和關西同時轉過頭看著他，他直勾勾地盯著方娟，語氣帶著歉疚，“那天凌晨我確實出去過?！?/br>
    “快點兒說，鄭航。”

    “我想去看看寶叔，但走到前面的巷子里，怕打擾他睡覺，我又返了回來?！?/br>
    關西緊繃著臉，神情布滿黑線。

    “但我沒有去過吳科長說的那個路口?！编嵑窖a充道，“而且，我在外面逗留的時間很短?！?/br>
    “我猜情況變得更加糟糕了?！标P西說完，表情嚴肅，沉默不語。方娟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與鄭航面面相覷。

    關西嘆了一口氣，說：“我們平等對話的時間是不是就到這里？”他盯著鄭航，“你是個聰明人，但真的不是很幸運。從今天上午開始，你給我遠離這起案件，扎實做好分內事，安心抓好訓練，爭取以優(yōu)異的成績迎接升職考核。”

    心情突然空落落的，對這個灰蒙蒙的世界一點兒都提不起興趣。鄭航知道，他不是不喜歡這個世界，而是這個世界似乎不喜歡他。

    好端端的一個家，幸福而寧靜。忽然冒出一個槍手，把父親槍殺在辦公室里。母親自此開始了痛苦而憂郁的思念，她有那么多的淚水，幾乎浸透了他整個的青少年時期。到后來，即使他時刻想念父親，也搞不清母親到底為什么這樣哭泣。臨近高考，母親終于追隨父親而去，留下他一個人獨自生活。

    這個世界看似有很多人在為他cao心，對他負責。但是，他們的cao心似乎都是為了他們自己，為了他們自己內心的安寧。這是他從小就懷疑的、令他傷感的事實。但他沒敢點穿?，F(xiàn)在，這個事實似乎正在一點點地被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