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莊楓看起來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這對下一步調(diào)查很關鍵的。那個人說不定就是寶叔嘴里的‘天神’，不然他不會逃走。我想，這是他聯(lián)想到陷阱、陰謀的原因，或許也是他逃走的原因?！?/br>
    “這需要你去查證?！编嵑桨亚蛱吡嘶厝ァ?/br>
    “信息共享，才能少走彎路，這又沒什么保密的?！?/br>
    鄭航沉默不語，表情嚴肅，雙手交叉在胸前。莊楓攤攤手，喃喃自語道：“還是我多跑些路吧，誰叫我碰上你?！?/br>
    鄭航表情更加肅穆地看著他，兩人同時陷入沉默，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過了一會兒，莊楓說：“第三個?！?/br>
    鄭航點點頭，表示他在專心聽。

    “那天晚上，寶叔接觸過的人，除了死者、賣毒品的、打架的，還有哪些人？這些人能否串在一根線上，找出他們的某種關系？”

    “全都查清，就水落石出了。”鄭航淡淡地說。他抬起頭，正好跟莊楓的視線對上，眼神里流露出饑餓的意味。他摁響臺桌上的傳呼器。

    卡座的布簾外，響起侍者的敲門聲。“服務生上菜?！?/br>
    莊楓點的是西餐，刀叉叮當，很快上齊。鄭航正準備大顯身手，兜里的手機響了，是方娟打來的。

    “干什么呢？”她問。

    “這不吃飯時間嘛?！编嵑秸f。

    “做事想起我，吃飯不管人？”

    鄭航一愣說：“你不是回辦公室有事嗎？我便約了別人?！?/br>
    “女朋友？”

    “不是。你認識的，莊楓律師，我跟他談寶叔的事?！编嵑较胂耄每蜌鈨删??！澳愠赃^嗎？過來一起吃吧！”

    方娟沉默良久，鄭航不知所以，又不敢掛電話，只得干等著。

    “好吧！”方娟幽幽地嘆了口氣。

    鄭航?jīng)]想到她真的答應，便說：“我們等你??！”

    莊楓已聽出對方是誰，卻不說破：“戀愛了啊，正好讓我給參謀參謀。”

    “去你的。就是管理中心的方娟，戀什么愛啊，純粹工作關系。如果你有意，介紹給你?！编嵑秸f到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很沒有底氣。

    莊楓卻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說：“我可能比你還先認識呢，幾年來，我都是管理中心的法律顧問。”

    半個小時后，方娟急火火地趕到，自然地坐在鄭航身邊。然后，像剛發(fā)現(xiàn)莊楓似的，熱情地跟他握手寒暄，表現(xiàn)得禮貌而周到，特別有分寸。

    服務生很快將方娟點的牛排、意粉送了上來。鄭航起身掛好免打擾牌，與莊楓分別拿起案卷看起來。方娟一邊吃飯，一邊盯著莊楓說：“莊大律師，這起案子會是誰作的？”

    “如果僅從證據(jù)的角度，我覺得就是寶叔作的。但你們都認為其中存在疑點，作案的另有其人。這讓案情更加有趣?！?/br>
    “寶叔做不了這樣的案子?！?/br>
    “在律師看來，證據(jù)落在誰身上，案件就是誰作的。當然，客觀上他做不了此案，而是另有其人。這些都是你和小航說的。方主任，在法庭上，需要有完美的辯護論點——黑衣人潛入寶叔家，撕下他的衣襟，取了他的血跡，然后隱身。這意味著寶叔不是被麻醉，就是黑衣人太了得，他能取皮rou于無形?！?/br>
    “你，”方娟激動地說，“你是西方電影看得太多了。”

    “我是以西方的想象力來描繪。”莊楓平靜地說。

    “莊律師說的不無道理?！编嵑綄χ骄暾ＵＱ郏柚顾岢龇磳σ庖?，“但這起案件有太多的事不合邏輯。在問題解決之前，誰都有可能成為嫌疑人。當然，以符合作案條件為前提?！?/br>
    方娟低頭切割牛rou，不是很高興，但是也沒什么好爭論的。

    鄭航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凹词惯@個未知嫌疑人是個陌生人，他很可能還在辰河市?！?/br>
    “他為什么不逃走呢？”方娟不可置信地問。

    “他沒理由走啊！這會兒，他大概正坐在酒吧或相關場所看新聞報道，密切追蹤公安的最新偵查進度，然后與別的人討論案情，問很多問題，一邊體味當時作案的樂趣，一邊在心里嘲笑公安的無能?！?/br>
    方娟半信半疑地點點頭。

    鄭航說：“經(jīng)驗主義的辦案人員往往只會像呆頭鵝一樣向前沖，找物證、人證、鑒定，損耗人力。當這些證據(jù)找齊，配合鑒定，便以為萬事俱備。他們傾向于靠實打?qū)嵉臇|西來認定犯罪。事實依據(jù)是法理基礎，但也是經(jīng)驗主義的幌子，很害人?！?/br>
    他看了一眼莊楓，接著說：“前幾年的同類案件，就是這樣把無辜的人送上法庭的，那是經(jīng)驗主義的后遺癥?！?/br>
    莊楓入迷地盯著鄭航?！拔蚁肫饋砹耍皫啄?，我受理過幾起同類案件，擔任被告人的法律援助律師。不論怎么看，都是證據(jù)確鑿的，但仔細想想，或許其中確實有些不合情理，不僅僅是證據(jù)的問題。”

    鄭航?jīng)]有吭聲，方娟也沒有。他們覺得，作為務實的律師，莊楓也許是合格的，但他的公理、道義和正義，不會像警察一樣秉持無私無畏。因為，他代理那么多起同類案件，卻從未提出疑問。一想起這點，他們心里就很不舒服。

    “你們的提醒，是幸運的突破?！弊詈?，莊楓這么說。

    鄭航和方娟互看一眼，兩人都很驚訝，這是莊楓意外的謙遜。

    “但我也要提醒你們，吸毒者的人性，毒癮發(fā)作時的無所顧忌，為一點兒利益紛爭便動手殺人，毫不惜命，這些特征是不容忽視的?！鼻f楓接著說，“在所有的調(diào)查中，還忽略了死者的社會關系，死者為什么遭到殺身之禍？為毒、為財、為情、為仇，你們納入了分析，卻沒有深入調(diào)查。吸毒人群可以說是一個獨立的世界，他們好像同氣連枝，內(nèi)伙的情仇糾葛十分復雜。有沒有人出于清理門戶的想法，在這大開殺戒？老實說，他們最了解自己人的品性和作為，了解行為方式和思維模式，他們最有可能在跟蹤中化身于無形……”

    鄭航和方娟面面相覷。莊楓說得有道理，吸毒者的人性、草芥般的生命、同氣連枝式的封閉世界、完美隱身，沒人對此有答案。

    方娟原先堅信自己的疑問，堅信鄭航提出的對嫌疑人的畫像分析，但到現(xiàn)在，仿佛經(jīng)歷了許多事情，突然間，他們不知道接下來該朝什么方向走。

    24

    方娟全速朝田衛(wèi)華追去。這是她第五次看見這個高個子男人，她終于忍不住了。自老玻璃廠圍墻外與方娟扭打，被鄭航抓進派出所關了一夜，他仍賊心不改，又跟蹤過方娟三次，皆被方娟發(fā)現(xiàn)。這次，他別想逃脫。

    轉過一個大彎，前面是條筆直的巷子。方娟飛奔幾步，貼在田衛(wèi)華身后，若僅從身材衡量，田衛(wèi)華何止比方娟高出一個頭，身板也比她寬兩倍有余，但方娟不怕，出其不意，一個勾腿，直接將他放倒。

    田衛(wèi)華也非懦弱之輩，倒地之際便鷂子翻身，并向前滾動，不愿與方娟近身糾纏。但方娟已經(jīng)豁了出去，不等他立定，電警棍迅速出手，戳在他腰間。

    “你……”田衛(wèi)華愕然看了方娟一眼，顫抖著萎縮在地上。

    她掏出手銬將田衛(wèi)華雙手反銬，然后解除他的皮帶，一頭套在手銬上，一頭拿在手里，當作牽牛繩。

    “說，你想干什么？”

    “搞什么？警官，我沒犯法，你這樣做才是違法的?！碧镄l(wèi)華待電擊緩解，依然故我地賴著臉，充滿流氓氣的感覺。

    方娟努力克制自己才能不再次將電棍擊向他的臉頰。這一段時間來，她一直感覺身后有雙眼睛，讓她晚上都沒睡安穩(wěn)，她已經(jīng)很沒耐性。

    田衛(wèi)華的視線掠過她，掃往巷子口。

    “你就準備把我撂在這里？”

    “為什么跟蹤、監(jiān)視我？”

    “我沒有——”

    “想嘴硬，就別每次都讓我發(fā)現(xiàn)你。”

    “我只是喜歡你?！?/br>
    “真的嗎？我怎么聽著很臭——你在放屁。老實點兒，跟我到派出所去?！?/br>
    田衛(wèi)華總算不再是吊兒郎當?shù)膽B(tài)度。一會兒后，他面露不悅地發(fā)牢sao：“嘿，腳是麻的，起不來，你的棍子電壓多少，這么大的后勁兒。”

    “我叫你起來，”方娟狠狠揚了揚電棍?！胺駝t，我讓你在這里待一夜。”

    “你再動那東西，我去法院告你?！?/br>
    方娟將電棍掠過手銬，擦出一片火花。

    田衛(wèi)華俏皮地抿了抿嘴。他盯著她看，又盯著巷子口，然后才不情愿地把一只腳跪地豎起身，一只腳慢慢往回縮。“腳真的沒力。”

    方娟戒備地抓緊皮帶和電棍，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這個人在吸毒圈里混，但并沒有像其他癮君子那樣身體潰敗。難怪他沒有在管理中心登記，看來毒癮沒有深入骨髓，算是個有意志力的人。

    “好，我來幫你?！?/br>
    “別……”

    來不及了。方娟已經(jīng)靠近他，一腳踢在他背上，讓他整個趴在地上，并用電棍對著他的頭，搜他的身。一分鐘后，她得意地搜出彈簧刀、一百多元現(xiàn)金、一小袋鋼珠和一堆游戲幣。

    她將鋼珠捏在指間掂了掂，再握拳評估一下重量。這高個子身手一定不錯，她輕視了他，幸虧用電棍打他個措手不及。

    “田總，你還會做鋼珠生意？”方娟提起他的胳膊，將他翻過來。

    他從容不迫地坐起來，夸張地吐了口唾沫，像作秀一般扭了扭脖子。然后活動活動銬著的雙手，給方娟一個輕蔑不服的眼神。

    “我的鋼珠只用來對付某種人。”他用略帶諷刺的聲音說，“你不夠格，否則……”

    這時，方娟總算露出微笑?！罢嬗腥ぃ野涯阆品蛇@樣，還不夠格？吃飯的時候，我跟鄭副所長談到你，他的反應似乎也是這樣?！?/br>
    “我不會用這個對付他的?！?/br>
    “那好，老田，告訴我跟蹤的事情?！?/br>
    “什么？”

    “你聽見了。我想知道你跟蹤我的原因。如果我是你，我絕對會乖乖配合。因為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你幾次，你擾得我睡不安穩(wěn)。老田，志佬死了，現(xiàn)在有證據(jù)表明，可能是你們?nèi)锶烁傻?。你，可能協(xié)助或參與。即使我不告你sao擾，這個夏天你也可能待在看守所里。瞧瞧這個花花世界吧，你不會好過的?！?/br>
    “嘿，嘿……”田衛(wèi)華手掌舉成“v”字，來一個夸張的搖擺，“你認為我和志佬的死有關？不可能，我不可能，我有不在場證明。”他死盯著方娟，那張如花的臉龐仿佛是張刑拘證。

    “你為什么總在僻街陋巷走動？志佬便死在那里，你知道嗎？他死的時候，你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走過的街道視頻里。”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是浪人，我只是沿街露宿而已?！?/br>
    “老田，我要生氣了。你讓我睡不好，上午開會時，局長講了不論發(fā)現(xiàn)誰有嫌疑，關起來再說。所以現(xiàn)在起，我可不會再忍耐?！?/br>
    “百步蹬的那撥人可以為我做證?！碧镄l(wèi)華突然說。

    方娟看了看星空，然后說：“你的同伙？”

    “沒人敢哄騙你。”

    方娟看著他，說：“沒關系，是不是搞攻守同盟，先關滿刑拘期。”

    田衛(wèi)華瑟縮了一下，說：“美女警官，我求你，我真的只是愛慕你?！?/br>
    “那我的心真要碎了?！狈骄昕隙ǖ貙λf，“老田，你為什么常常讓我看到？”

    “因為我無聊，好嗎？因為閑得發(fā)慌，我有時候需要一點點消遣娛樂，可以嗎？”田衛(wèi)華聳聳肩，“街頭看美女總是無罪的?！?/br>
    “不，跟蹤不一樣，你別想狡辯?！?/br>
    田衛(wèi)華別過頭去，狡猾地看著巷子口?！澳阒溃姨責o聊，每天必須看著美女才能保持清醒。該死，街頭的美女都看膩了……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最多是以后不再看你，去看別人，好不好？”

    “別幻想鷂子翻身比我的電棍快?！狈骄甑恼Z氣很淡定，“也別以為幾句無聊的話會讓我分心，快回答我的問題。”

    “你一點兒都不好玩?！?/br>
    “你的無聊讓我的電棍發(fā)抖了?！?/br>
    “別。我自始至終說的都是真話，不過，好像你不太愛聽?！?/br>
    方娟將電棍伸向田衛(wèi)華?！拔覜]辦法這樣下去?！?/br>
    “我真沒有惡意。”田衛(wèi)華嬉皮笑臉地說，“自從那天看到鄭所長跟你在一起，我真心地希望你和他好，他不錯的?！?/br>
    “好?！狈骄暧秒姽餮附莸卮林刑镄l(wèi)華的右肩，一腳踩住他的左手上，一手抓住他薄夾克的衣領，“哈，你還藏著這玩意兒，好辦了！”

    她插好電棍，手法利落地翻開衣領，脖子掩著的地方有一條拉鏈。只花了幾秒鐘，她便從中搜出五六包小小的白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