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節(jié)
乳白色的階梯上還勾勒著一行字——“酉時,逾期不候”。 那行字顏色很深,是接近黑的墨紫,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詭異,蘇日暮正好奇這行字是怎么刻上去的,可是一蹲下來就聞到了一股甜膩的隱隱帶著腐爛氣息的血腥味。 這股味道實在惡心人得緊,而且叫人印象深刻,蘇日暮猛地蹦了起來,回頭看去,果然看到阜遠舟的一雙眸子盡數(shù)變成幽紫色,明晃晃亮在陽光下,片刻之后才消退下去。 阜遠舟皺著眉盯著那些血字。 蘇日暮暗咒一聲聞人折傲沒事做亂放血,又想了想如果阜遠舟一對紫眸子和聞人折傲一對綠眼睛站在一起……嘖嘖,真是一個噩夢。 酒才童鞋覺得自己的日子是越過越玄幻了。 秦儀走過來,“尊主,現(xiàn)在下去么?” 阜遠舟看向蘇日暮。 蘇日暮已經(jīng)探查過四周地形了,琢磨了一下,道:“這個地方好像和銘蘿莊地下的迷宮有點相似,現(xiàn)在出發(fā)的話,酉時肯定能到?!碑斎?,前提是能有命走得到地方。 阜遠舟點頭,“準備一下,現(xiàn)在就下去?!?/br> 秦儀領(lǐng)命而去安排人手了。 帶來的人里,“血承”者和夙建幫里的普通人是對半拆開、一半在地上接應(yīng)一半在跟阜遠舟進“別有洞天”,畢竟如果對上“rou糜”者,剎魂魔教中人實在是太吃虧了,夙建幫的人是阜遠舟這十幾年培養(yǎng)的武功好手,并不比通過蠱毒增強體質(zhì)的聞人后人差,而甄偵本身就帶著一批人,趙衡又帶來了一隊人馬,他們暫不擔心人手的問題。 阜遠舟本想讓甄偵留在上面接應(yīng),畢竟他的身份非比尋?!靶l(wèi)掌控了玉衡三分之一的地下命脈,尤其是司情報和一支影衛(wèi)軍隊的巨門更是重要,如果他出了事,那么本就不穩(wěn)的時局難免會更混亂了。 不過甄偵沒應(yīng)承,他是效忠于阜懷堯的,哪怕阜懷堯相信阜遠舟也好,阜遠舟將會是賢明之君也罷,他認同的皇帝也僅僅是一人罷了,他沒有什么大仁大義之心,但是他站在這個位置上,就會舍了性命來護玉衡天子的周全。 這和阜遠舟以前那種至愛無悔的犧牲不同,正如阜懷堯常說的那樣,這不過是一份責(zé)任罷了。 所謂責(zé)任二字,其實真的很玄妙,很多人都想避開,很多人不曾意識到,但是它就是真真實實存在著的,沒有人可以避開。 無論是阜懷堯之于玉衡皇朝,阜遠舟或慕容桀之于剎魂魔教,四大影衛(wèi)之首之于國家,蘇日暮之于素劍門,甚至聞人折傲之于聞人家族……強大如他們也會被責(zé)任所束縛,這一生都因其而奔波,但也因其而榮耀。 人這一生,本就不可能不背負責(zé)任的。 …… 鳧黎關(guān)。 左闕渾身浴血而歸——當然,這不是他的血——暢快地馬鞭丟給隨行護衛(wèi),拎著還帶著血的劍沖到元帥軍帳里。 里面的連晉正和錢重叔在商討事情,他就帶著一身殺敵未褪盡的殺氣沖了進去,里面早就收到消息的人都被他嚇了一跳。 連晉眼皮子抽了抽,道:“知道的是你打勝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是準備造反呢!” 左闕不甚在意地擺擺手,跑桌子邊拖過一碟子饃饃就塞嘴里,含糊不清道:“……這詞正司大分獸……” 錢重叔一臉不解。 連晉一副牙疼的樣子,“東西咽下去,好好說話?!?/br> 左闕餓鬼投胎似的席卷了兩個饃饃,才抹了一把嘴,道:“我說,這次真是大豐收了?!?/br> “怎么說?”左闕去攔截糧草這件事連晉只收到了捷報,具體的戰(zhàn)況還得等這個餓死鬼匯報呢。 “等下東西運回來,你們真該去開開眼界!”左闕比劃了幾下,“十幾車的弓弩,小小的,只能裝很小的銀針的弓弩!他娘的要是大莽和沙番的士兵都給裝配上了,我們就該給他們陰慘了!” 聞言,在場的另兩個人都吃了一驚。 不過錢重叔是因著對方惡毒的手段和精妙的兵器,連晉卻是因為另一件事。 如果沒有出錯的話,左闕說的這種弓弩應(yīng)該是在文舉之前,于京城之中鬧出大風(fēng)波的那種微型弓弩,是經(jīng)由消聲滅跡二十年復(fù)而現(xiàn)身的掌上輕扇江亭幽做出來的。 涉及到這個陰魂不散的角色,連晉就露出了更加牙疼的表情。 你說這家伙老婆沒了自己還要死不活的,到底是為什么出來攪風(fēng)攪雨? …… 綠洲腹地深處,地底下,“別有洞天”里。 “別有洞天”其實不叫別有洞天,這只是類似一個雅稱,這個地下建筑的名字叫長生殿。 這是阜懷堯跟著人群在順著階梯往下走了幾百級有余轉(zhuǎn)彎幾次之后看到的大門上青銅牌匾上看到的字——準確地來說,是他看到了大莽的文字,由阮鳴毓翻譯出來的。 長生長生,凡人求之再求,又有幾人能得? 說到這里,就不得不說起另一件事了,宿天門門人在出發(fā)的時候,不知道在哪里拎出了一堆堆俘虜一般的人,約莫數(shù)起來不下百人,然后被提前趕到了地底下。 阮鳴毓還神神秘秘地道了一句其實這是最后一批人了。 這些俘虜看起來高眉深目,似乎是池尤突厥那邊的人,阜懷堯有不太好的預(yù)感,果然,等他這批“后續(xù)部隊”抵達長生殿的時候,那些俘虜已經(jīng)一個都不剩了。 沿著階梯一路走下去便進入了一條長長的隨著機關(guān)新辟出來的石道,石道里有很多分支,湖泊里的水應(yīng)該就是沿著那些分支流走的,石道走到盡頭有阻隔水的石門,石門打開之后是一座架在巨大地下裂縫間的石橋。 俘虜們就被殺死在石橋上,放干血后將尸體丟到了橋下,艷紅的血液順著石橋上特殊的紋路向長生殿的大門流去,勾勒出繁復(fù)而動人心魄的圖案,隱約和阜遠舟身上的紫色圖騰有些相似。 空氣中的血腥味重得幾乎像是血液的蒸汽在浮動,阜懷堯略顯厭惡地掩了掩鼻子,瞥到站在橋頭紫衣華美的狂邪男子正在愉悅輕笑,他眉頭皺的更深了。 如果長生的代價是變成這種沒有絲毫人性的怪物,不能體會人生悲歡離合貪嗔癡妄喜怒哀樂,那么要長生還有何用?! 石橋很大,那些紋路很深,小溝似的,百來人的血液遠遠不足以填滿,阜懷堯看著那些流動的鮮血,就明白阮鳴毓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了。 長生殿上面應(yīng)該有個機關(guān)能夠?qū)⒀核拖聛?,宿天門的人提前幾天過來,恐怕就是接連在殺人放血,借此來啟動這大門的機關(guān)。 果不其然,等那些血液悉數(shù)流進了長生殿大門里,江亭幽再度將青銅的平安扣和銅質(zhì)的鑰匙放在石橋橋頭的石獅子嘴里撥弄機關(guān),這扇門就緩緩開啟了。 大門連接著機關(guān),門后,一盞盞長明燈逐一亮了起來,照亮了一條白玉鑄就的過道,兩側(cè)隱隱約約壁畫華美騰云駕霧,當真像是走向登仙之路。 聞人折傲輕笑出聲,用玉衡語不知說了一句什么,飄渺的聲音飄蕩在這個詭異的空間里,迷惑人心。 幾乎所有人聞言都跪了下去,重復(fù)了一句話,應(yīng)該是朝堂上那些漂亮的吉祥話差不多的話,因為聞人折傲聽罷,笑得更加肆意狂傲。 這一眨眼間,阜懷堯就成為了在場的人中唯二之一站著的人,和聞人折傲相對而里,霜白的臉上盡是淡漠。 他看了一眼阮鳴毓,對方跪在他旁邊,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 而石橋邊的江亭幽背對著聞人折傲,正面阜懷堯,面上卻沒有了素日里的淺笑,面無表情的,看上去依稀還有一些悲傷的感覺。 阮鳴毓曾經(jīng)對阜懷堯說過,宿天門里就分三種人,一種是像碧犀紅艾那樣,忠實地擁戴著聞人折傲的一舉一動;一種是阮鳴毓申屠謖雪這種,屬于混吃等死沒什么追求的,當然,申屠謖雪并不算是宿天門門人,他頂多就是聞人家族的合作者,曾經(jīng)在兩百多年前作為聞人折傲的試驗體。 這里值得一提的是,申屠謖雪并不是如范行知所知的那樣青春不老已得長生,而是他家族從兩百多年起一代單傳,個個后代都是男丁,都和申屠謖雪長得一模一樣,而且活不過五十歲,因為某種原因而造成了人們覺得他一直不老不死的假象。 而第三種人便是江亭幽作為代表……沒有人知道他加入宿天門究竟是為了什么。 …… 第三百九十九章 石橋 進入長生殿大門的過道之后,就真正進入了據(jù)說是機關(guān)重重的“別有洞天”內(nèi)部,眾人的心神就分在了這里面,齊晏紫和歐陽佑帶著孫真趁機和阜懷堯匯合在了一起。 負責(zé)跟著天儀帝的阮鳴毓似笑非笑地睨他們一眼,看得他們下意識屏住呼吸才惡作劇成功似的收回目光。 因為齊晏紫和歐陽佑都有武功在身,阜懷堯就止住了他們阻攔的動作,將孫真抱在手里,這么一來有個意外的話,他們兩個就不必分心到兩處了,而且,比起底牌不少的他來,這兩個小輩要比他危險多了。 長生殿和銘蘿莊的地下迷宮真的有些相似,也是呈圓環(huán)狀往里繞,不過不是平行,而是漩渦狀一圈圈往下走,取代地下迷宮的石室的是一個個兇險的機關(guān),這點在眾人經(jīng)過第一個關(guān)卡的時候就深有體會了。 阜懷堯想,不管聞人折傲是用什么方法讓江亭幽出山的,都不是什么無謂之舉,因為同行而來的宿天門門人里不乏機關(guān)好手,但是都及不上江亭幽一人的利索嫻熟。 江亭幽是師從剎魂魔教的一個機關(guān)大師的,妻子項文雯又是慕容桀的徒弟,也許剎魂魔教就掌握著長生殿種種機關(guān)之術(shù),那么銘蘿莊的地下機關(guān)迷宮,會不會是聞人折傲拿來試探和江亭幽造詣有一拼實力的蘇日暮深淺的煉金石? 不過,隊伍行進得很快,也折損了一些人,可惜宿天門門人都沒什么兔死狐悲之感。 沿途很多岔道,聞人折傲似乎知道些什么特殊的規(guī)律,選擇的岔道各不相同,一路上經(jīng)過了幾個大廳,第一個堆滿了金銀首飾,第二個堆滿了珠玉寶石,當然,上面遍布機關(guān)劇毒,幾個貪心的都送了命。 聞人折傲作壁上觀,對那些足以叫人眼紅發(fā)狂的財富棄之敝屣。 第三個大廳里擺滿了書架,放置了很多用秘法保存完好的書籍,聞人折傲倒是在這里停留了一段時間,翻翻找找拿了幾本書才走。 阜懷堯掃視了一下那些書名,各國文字都有,他能看得懂的約莫都是一些醫(yī)藥書籍。 第四個大廳仍然是書,不過卻大部分是武功秘籍。 宿天門門人大把活了上百年的老怪物,時間太多,興趣消泯得太快,平日里無聊,除了有特殊癖好的之外,多數(shù)都去追求至高武學(xué)了,此時看到一摞摞或失傳或驚世的武學(xué)書籍,都忍不住兩眼放光。 聞人折傲詭秘一笑。 阜懷堯有些不太好的預(yù)感。 果然,聞人折傲開口將大部分的人都留了下來,讓他們阻擊剎魂魔教的人,干得漂亮的話……這里的秘籍和外面的金銀財寶全部隨便帶走。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宿天門門人都摩拳擦掌興奮起來。 聞人折傲帶走的人并不多,除了他們四個“人質(zhì)”之外,便是碧犀、紅艾、江亭幽、和阮鳴毓等宿天門有實權(quán)的人,再加上四五個武功修為深不可測的門人,一行十幾人繼續(xù)往下走。 地下過道陰寒,長明燈一路高照,如同通往幽冥地府十八重閻殿。 聞人折傲微笑著將青銅的平安扣丟進了過道上的一個圓孔里。 腳下很快就傳來隱隱的震動感,似乎是什么在移動著的動靜,維持了好一段時間。 江亭幽將手貼在了石壁上,若有所思。 阜懷堯蹙了一下眉頭,“聞人門主這是在做什么?” 聞人折傲回頭看他,嘴角輕彎,“阜教主是桀兒的徒弟,算得上是半個聞人家的人,既然來了祖先的墓地,豈能不好好陪陪老祖宗們?” 阜懷堯微怔,朝前看去。 面前的石壁移動,露出了一個巨大的地下墳場。 墳包林立,卻沒有墓碑,極盡悲愴陰森。 …… 比起聞人折傲這邊似乎早有所料前進極快的“捷徑”,阜遠舟這邊就進度慢很多了。 而且在進長生殿大門前就遇到了麻煩——那座架在巖層裂縫間的巨大石橋被人生生用內(nèi)力震碎了。 其實一開始眾人剛走到這里的時候,都被滿滿的血腥氣和丟到橋下的裂縫吸引了注意力。 李大兆站在裂縫邊舉著火把探下去看那些尸體的服飾,一邊道:“是放血來啟動機關(guān)么?看打扮可能是突厥那里的人,之前突厥寧蜆被池尤屠城放火,估計一部分人就被拖到這里來了……好像還有之前在武林大會上失蹤的武林人士……” 裂縫很深,所在位置的角度有些東西看不太清楚,李大兆邊說著邊上石橋準備瞧仔細一些,剛等他邁出一只腳踏在石橋上,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厲喝:“大兆,回來!”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腳下就猛地一空,整個身子瞬間失重,然后又遽然被一股大力扯住,往反方向回去! 這一變故讓大家都嚇住了,一眨眼間李大兆掉了下去,一眨眼又被一道藍影扯了回來。 李大兆被拖回到地面上,驚異交加地看著自己剛才踩的地方,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破洞,四周都是裂紋,差點叫他摔下去和那些尸體一樣變rou餅。 而他旁邊,年輕教主的面色不太好,他伸手把蹲在橋頭研究那個獅子機關(guān)的蘇日暮拎開丟給甄偵,然后一掌拍在橋墩上。 “喀拉”一聲,整座石橋都粉碎成拳頭大的石頭往下掉,幾息之間將長生殿的大門和這邊隔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