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jié)
這個地方離京城其實不遠,也就半日的距離,甚至還沒出京城的管轄地界,不過就是偏僻了些罷了,今個兒正好又逢休沐之時,阜懷堯便叫上幾個人,帶上阜遠舟蘇日暮甄偵順帶一個不知情的柳天晴一起輕車簡從早早出了京,好把這件事解決掉。 其實早些年的時候,無論是阜仲還是阜懷堯翻天覆地地找人,到最后連他國都找去了,十幾年里,阜仲從希望到絕望,生生死死間吊著一口氣死活不肯咽下,就是沒想到柳一遙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 早幾天自家三弟的拜師酒結束沒過多久,蘇日暮就進了宮,不知怎么的想通了把柳一遙衣冠冢的位置告訴了他,聽到蘇日暮說出地名的時候,阜懷堯幾乎以為自己聽力出了問題。 咫尺天涯的距離,相思不相見,真不知該說柳一遙過于絕情還是過于癡情的好。 抑或是,真的是因為愧疚呢? 其實當年那筆爛帳,已經(jīng)不知道是誰對誰錯了。 “皇兄。”阜遠舟的手在他面前擺了擺。 阜懷堯一下子回神,不解地看向他。 拿了吃食給自家徒弟剛回來的阜遠舟夾走了他筷子上已經(jīng)冷了的蝦餃,問道:“皇兄在想什么?” 阜懷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是想的太入神所以一直在發(fā)呆,連正在用著早膳這件事都忘了。 阜遠舟給他換了一碟子糕點,好一會兒沒聽到他回答,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皇兄?” “……沒什么,只是想起有些奏折沒帶而已?!备窇褕虻溃豢吹搅藢Ψ剿查g無力說什么的表情。 他收了收心,沒再胡思亂想什么。 …… 另一輛馬車里。 甄偵拽了某人的酒壇子,挑眉,“不想說就和爺死扛下去唄,”雖然沒什么可能抗得過那位耐心比誰都好的一國之君,“做這副半死不活的白癡樣子做什么?” “嘖,”蘇日暮煩躁在車廂鋪開的毛毯上滾了兩圈,“子諍那廝都倒戈了,小爺拿什么扛得過那位主兒?!” “嗯?”甄偵微微意外,“這事不是你自個兒想通的么?”因為之前追擊宿天門情報的事情休息了兩天,蘇日暮就是那會兒單獨去找了天儀帝的,接到消息的時候還以為這家伙終于下決定了呢,所以沒多問什么。 “就是沒想通才叫子諍拿主意的,”蘇日暮睨他一眼,翻身技巧性地從對方手里將酒壇子奪回來,喝了一口,“就那重色輕友的貨,直接把小爺給賣了!” 對某酒鬼的評價不置可否,甄偵借著簾子的縫隙看了看外面堅持要騎馬的柳天晴,“既然如此,那他怎么辦?” “涼拌!”蘇日暮憤憤道了一句。 甄偵回看他,皮笑rou不笑。 蘇日暮撇撇嘴,低下聲音道:“總得帶他去看看的,即使不認主歸宗,他也得拜拜自家老爹的墳不是么?” 甄偵眉毛動了動,“已經(jīng)肯定就是你表弟了?”嘖,又是師侄又是表弟,這輩分有夠亂的。 提起這個,蘇日暮有些蔫蔫的,“肯定了?!?/br> 因為出入宮里不方便,柳天晴那府祗又沒收拾好,所以這幾天阜遠舟都是在甄府教柳天晴劍法的,相處了幾回,越是能找出這孩子和柳一遙的相似之處,可以說若不是柳天晴隨了丁思思學武,恐怕這就是一個柳一遙的翻版,想不承認這是柳一遙的種都不成。 “多個親戚,怎么這幅表情?”甄偵有些好笑地戳戳地他的晚娘臉,嗯,難得看囂張得叫人恨不得脫鞋丟過去砸他的蘇酒才這么頹喪的樣子。 抱著酒壇子的蘇日暮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明知道他不能隨便認親,還來踩他痛腳,變態(tài)什么的最討厭了! 甄偵變戲法般拿出一壺酒,“得了,給你壺上好的女兒紅,別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 蘇日暮:“……”看在酒的份上,他忍! …… 到不觀山腳下的時候,不過是中午時間,山下就是個小鎮(zhèn)子,阜懷堯一行人便在這里找了家飯館歇腳。 剛下馬車的時候,阜遠舟和蘇日暮都是如出一轍的反應,兩人雙雙看著眼前的街道,雖然沒有任何眼神言語的交流,眉眼之間卻流露出了同樣的情感,因為太過復雜,而沒人能夠看懂。 不過只是一瞬,他們已經(jīng)同時收回了這樣的神色,換回了慣常的模樣,好似剛才的失神完全不存在似的。 這地方雖然離京城不遠,不過有些偏僻,唯有藥草什么的算是有點小名氣,來來往往的客商一般都是收藥草的,所以他們進去飯館的時候受到了極大的注目禮,幾乎每一個人都會瞧上那么一眼,但是那白衣男子的渾身冷煞威壓震了震,紛紛收回了目光。 小二也是個有眼色的,飛快地迎了上來,把人往人比較少的二樓上請。 這么個小地方也不指望有什么雅間了,阜懷堯和阜遠舟、蘇日暮、甄偵、柳天晴在窗邊坐了一桌,薛定之就帶著幾個侍衛(wèi)把旁邊的幾張桌子坐滿了,將他們圍了起來,連小二上菜的時候都是他們攔下之后自個兒代勞的。 阜懷堯抿了一口粗糙的茶水,也沒太在意,目光落在窗外,在那不寬的街道上逡巡著。 初夏的陽光已經(jīng)開始有些刺眼,大喇喇灑落了一天一地,擠滿了街道青石的縫隙。 占道的小攤子遠遠及不上京城城內的有序,一個個擺下來,凌亂得叫人有些眼花,這時候是吃飯時間,街道上沒多少人,有幾個攤位上的小販正聚在一起拿著窩頭大口咽著,也不說話,只是沉默地吃著,眼角殘留著生活艱辛滄桑的痕跡。 阜懷堯回頭看了一眼,不出意外,阜遠舟和蘇日暮二人都在盯著外頭出神,好似那里有什么絕世武功秘籍一般。 柳天晴作為晚輩自然不會問什么,甄偵也是由得自己的情人在那里發(fā)呆。 “這里……一直是這樣嗎?”許久,阜懷堯才開口,沉默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聽到他的話,阜遠舟看向他,笑了笑,溫和的模樣看不出剛才怔然的神色,“差不多吧,畢竟不是什么有名氣的地方,一直也就這樣,沒什么變化?!?/br> 柳一遙死后,蘇日暮便天南地北走動,累了就回來住一段時間,阜遠舟偶爾也會過來陪他,十幾年過去了,這里還恍如昨日,仿佛連街頭賣煎果子的攤子還是柳一遙原先喜歡的那一個。 這兩年蘇日暮也去了京城,加之帝位之爭激烈,所以兩人都沒再回來過,只是今日踏上這小鎮(zhèn),只覺時光一絲都未曾流逝,他們還是當年那兩個被柳一遙牽著走進鎮(zhèn)子的孩子。 只可惜……物是人已非,不過就是如此了。 阜遠舟笑著說了柳一遙每天為了新出爐的煎果子所以早早起身的事情,輕描淡寫的笑臉上藏著深深的緬懷。 即使心中崇敬的柳叔成了害他半生坎坷的罪魁禍首之一柳一遙,但是回到了這個熟悉的地方,那些從骨子里溢出來的怨恨便盡數(shù)散了開去。 所謂愛恨,不過是轉念之間,而如今,他不得不承認,對于那個江南風雨所化一般的男子,他恨不起來。 阜懷堯一直看著他,直到他眼中郁色慢慢變淡漸漸散去,才緩緩收回目光。 他其實有些想就此打道回府了,因為,撕開當年往事的那層薄紗,一切,都略顯殘酷了。 …… 第二百三十四章 牌位 雖然這個鎮(zhèn)子已經(jīng)夠偏僻了,但是柳一遙的住所更加了無人煙,光是翻山越嶺就是走了半個多時辰。 在一處小溪邊歇腳的時候,阜懷堯捧著溪水洗了洗臉,心道難怪之前自家三弟說柳一遙為了買煎果子要早早起身,就這路程,天蒙蒙亮估計都得出門了。 阜遠舟拿出帕子幫他擦干凈臉上的水,動作溫柔,叫一旁的常安英雄無用武之地。 這里比不得宮里,侍衛(wèi)影衛(wèi)加上蘇日暮他們一大幫子人都在旁邊,阜懷堯有些尷尬,小小聲提醒他,“有人看著呢?!?/br> 阜遠舟揚了一下眉,“管他們做什么?” 因為耳力太好所以不小心聽到的蘇日暮:“……” 柳天晴難得好奇地看過去幾眼,覺得自己的師父和師伯的感情真是不錯。 阜懷堯更是無奈——他家三弟什么都好,就是這點比較讓人頭疼。 “皇兄累不累?”阜遠舟問,抬頭去看了看天色, 如果是他和蘇日暮的話,用輕功很快就到了,不過這里地形復雜,又布置了陣法,薛定之和眾侍衛(wèi)的武功及不上他們二人,一時沒跟緊就麻煩了,所以才不得不徒步走上去。 阜懷堯有些好笑,“朕體力沒那么差。” 阜遠舟懷疑狀看著他——沒辦法,誰讓在場的人里只有兄長一個不會武功的呢! 阜懷堯不和他繼續(xù)糾纏這個話題,轉而問:“還有多久才到?” 阜遠舟指了指小溪邊的一條小徑,道:“從這里上去,一刻鐘左右就能到了,就是路有點難走?!?/br> “嗯,”阜懷堯仰起頭,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隱隱約約能看到房子的一角了,便點點頭,“先上去吧?!?/br> 阜遠舟應了,幫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隨即才回身叫休整好了的眾人出發(fā)。 等到出發(fā)了,阜懷堯才明白阜遠舟說的“難走”是什么意思。 看著不過是短短的距離,偏偏走出了個九曲十八彎,一路上樹木豐茂遮天蔽日的,連陽光都透不進來,積了厚厚的地面因為陰濕所以顯得很是滑膩,即使是有武功在身,也有幾個銀衣鐵衛(wèi)沒踩穩(wěn)所以摔了。 阜懷堯一直被自家三弟小心地扶著,見又一個侍衛(wèi)滑倒,不禁問道:“這路弄成這樣,柳左相平日里是怎么走動的?”他記得柳一遙沒有功夫在身的。 聞言,阜遠舟眸色微微暗淡,“以前這里是有一條小路的,后來柳叔去了,我和聞……蘇日暮不需要專門走這條路,十幾年下來那路就荒廢了?!?/br> 其實,故人已逝,還是有很多東西改變了的。 阜懷堯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阜遠舟從傷感的情緒里拔身出來,沖他笑了笑。 一行人好不容易出了那個利用樹林布下的陣法,阜懷堯也禁不住暗嘆柳一遙果然不同凡響。 而在樹林之外便是一片空地,一座樸素的木屋就靜靜地佇立在上面,蛛網(wǎng)因為常年無人而囂張地攀爬在屋檐的各個角落,塵埃厚厚地鋪滿了每個角落,一眼望去,遍布風吹雨打的痕跡。 阜懷堯正凝神打量著這座木屋,忽然就發(fā)覺一直扶著自己的人松開了手。 他下意識看過去,就看到阜遠舟從侍衛(wèi)手里接過一些香火蠟燭,和蘇日暮齊齊走前了幾步,走到了木屋緊閉的大門前。 蘇日暮在袖袋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一把鑰匙,對準了鎖孔。 伴隨著“吱呀——”的一聲,封塵已久的大門被緩緩推開了,細細的塵埃撲簌簌飛揚開來。 阜遠舟和蘇日暮沒有退開,只是用袖子擋了擋。 站在外面稍遠一點的眾人卻猛地怔了一下。 因為當光線順著大門洞開的縫隙投進去的時候,他們第一眼看到的,是大廳里密密麻麻叫人看了都心里發(fā)憷的牌位,一眼看去了無盡頭。 阜懷堯微愣,忽然就明白了阜遠舟出門時帶上那么多紙錢金箔的原因——他們要拜祭的,不僅僅是柳一遙一個人。 甄偵也是皺了一下眉。 阜遠舟和蘇日暮卻似是習以為常,等灰塵散盡了,便抬腳踏步進去。 大廳里面要顯得干凈得多,只是蘇日暮一進去,卻是忽然止住了腳步,有些恍惚地望著那些牌位。 阜遠舟本也有些許怔然,察覺到他的動作之后就緩了過來,把手里的東西放下來,拿出兩炷香點了,回頭拽了他一下,遞給他一柱。 蘇日暮立刻回神,接過來,踏前幾步和阜遠舟并肩——然后齊齊拂開下擺,跪地便拜。 阜遠舟虔誠地一拜到地,低聲道:“不肖子孫蘇昀休,” 蘇日暮微微閉上眼,掩下一眸的酸澀,“不肖子孫……蘇望蒼,” “——久而未歸,特來請罪,敬請先祖見諒?!?/br> 他們的聲音太小,外面的人都未曾聽見,阜懷堯卻是朝眾人擺擺手,示意他們都各自散開,不要接近那個像是靈堂一樣的大廳。 他直覺這個時候,他們二人不需要任何人的打擾。 果然,阜遠舟和蘇日暮在里面一直跪到點起的兩柱香燒完了才起身,眉宇之間帶著相似的疲色,像是想起了太多難以承受之重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