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巷子口不打眼的交界處，黑玉面具的年輕男子注視著府尹府的捕快從面前整齊有序地走過。

    身后傳來略急促的腳步聲，在離他三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隨即響起了來人恭敬又畏懼的聲音：

    “對不起，碧、碧先生，我們失手了?！?/br>
    “我看到了，”碧犀眼神也沒動一下，唯有嘴角勾起一個好看又叫人不寒而栗的弧度，“你該慶幸這會兒看到你任務(wù)失敗的人不是門主，不然，你以為你還會有站在這里解釋的機會？”

    來人撲通就跪了下去，嗓音抖得不成樣子：“求碧碧碧先生救屬下一命！屬下定會、定會鞠躬盡瘁肝腦涂地，下、下不為例！”

    碧犀也不在意他的求饒，抬手打斷他的話，道：“解釋一下。”

    來人這才松了一口氣，急忙道：“那個女人是來尋仇的，誤把我們的人當(dāng)做仇家殺了，順手帶走了東西，沒想到今日撞上了正牌仇人，雙方斗得兩敗俱傷，我們的人被不明勢力的人攔了，拖延了時間，才會被官府趁機抬走了尸體。”

    “只是普通人？誤打誤撞？”碧犀微微意外。

    “是的，目前沒有查出有任何問題。”

    碧犀眼神微動，“那就查清楚是那不明勢力是哪一方的人?！奔热粬|西拿不回來了，是什么人搗的亂，這總要弄明白，不然，這個跟頭摔得太虧了。

    來人連忙應(yīng)了“是”，隨即又拿出一封書信高舉過頭，道：“碧先生，申屠先生來信了。”

    ……

    阜遠(yuǎn)舟和歐陽佑說完事情之后，那仇殺的現(xiàn)場已經(jīng)被高效率的府尹府捕快們沖刷干凈了。

    阜懷堯和連晉他們坐在不遠(yuǎn)處的小茶攤里喝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見他們二人走來，便招呼茶攤老板把熱茶拿上來換下桌上已經(jīng)冷了的茶。

    齊晏紫因為要給齊然做飯所以提前走了，歐陽佑微微失落了一下。

    “遠(yuǎn)舟和歐陽公子是舊識？”看他們坐下來，阜懷堯淡淡問道。

    阜遠(yuǎn)舟替自家兄長倒了一杯茶，習(xí)慣地用銀針試了一下毒，確認(rèn)沒問題之后才把杯子放在阜懷堯手邊，笑了笑，答道：“歐陽小侄的師父是一個江湖游俠，早年曾經(jīng)算是忘年之交，那時候歐陽小侄還小，我方才一時沒認(rèn)出來，倒是我的疏忽了。”

    歐陽佑的表情也沒什么異狀，多年的顛仆生活讓他除了剛才在阜遠(yuǎn)舟面前的失態(tài)之后迅速地恢復(fù)了原本風(fēng)輕云淡的模樣，道：“晚輩別的不說，耳朵還是靈得很的，沾了這便宜，聽過一遍聲音的人我都不會忘掉?！?/br>
    “哦？”連晉對這個很感興趣，“這功夫能練不？”軍隊里刺探情報啊什么的這功夫管用?。?/br>
    歐陽佑想了想，“能的吧，我也不是天生就會的，聽多了就習(xí)慣去記住了?！?/br>
    連晉這才想起眼前的少年是個盲人——嘖嘖，看他行動自如，真的難以看出他身負(fù)殘疾，倒是可惜了這么個人物。

    那廂阜遠(yuǎn)舟卻突然道：“哥，這回歐陽小侄尋我，是有件事要找我?guī)兔Α！?/br>
    聞言，歐陽佑一愣——他猜得出阜遠(yuǎn)舟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阜懷堯是誰了，難道阜遠(yuǎn)舟這會兒打算把事情告訴他的兄長？不該這么做的??！

    他正心里著急，便聽阜遠(yuǎn)舟自若道：

    “前陣子不少江湖人被人暗中拉攏的事情，哥你還記得么？”

    阜懷堯頷首，這件事就是在文試前后發(fā)生的，和最近的風(fēng)波不斷關(guān)系緊密，想忘記都難——不過他的三弟突然提起這件事，莫不是歐陽佑也和這個有什么關(guān)系？

    阜遠(yuǎn)舟的話肯定了他的猜測，“其實那些人不止是拉攏而已，不合作的人還會被直接帶走，歐陽小侄的師兄師姐們就是因此失蹤的。”

    阜懷堯有些意外。

    “咦？”連晉更是驚訝地打量著這個布衣少年。

    歐陽佑聽罷也有些目瞪口呆。

    農(nóng)事方面是他喜歡兼這些年維持生計的活兒，但不代表他不清楚江湖上的消息，他自然是知道那些三教九流的江湖人被收買之后失蹤的消息，剛才阜遠(yuǎn)舟也有意無意地提點了一下，他本是摸不著頭腦，現(xiàn)在就明白其中的部分用意了。

    但是先遑論他的師父木石圣人，就是他的師兄師姐們在八年前隨便一個拉出來都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竟是被阜遠(yuǎn)舟一句話就劃分到了下九流的位置，連帶他也無辜地遭了秧，教他怎么能不哭笑不得？

    阜懷堯多看了歐陽佑幾眼，“所以，歐陽公子請家弟幫忙尋人嗎？”

    阜遠(yuǎn)舟點頭，“沒錯。”

    阜懷堯心里微動。

    因為失蹤的都是下九流的角色，他們都沒什么親人朋友，想從中下手也不容易，這下歐陽佑若是有線索就最好不過了。

    果然，阜遠(yuǎn)舟道：“歐陽小侄知道他的其中幾個師兄是在哪里失蹤的?！?/br>
    無緣無故背了個大黑鍋的歐陽佑簡直有苦說不出，不過他不清楚阜遠(yuǎn)舟想做什么，只能配合地流露出皺眉憂慮的表情。

    “在哪里？”連晉追問，看看阜遠(yuǎn)舟又看看歐陽佑，不過這兩人連個眼神都沒交流一下，他完全沒看出什么貓膩來。

    阜遠(yuǎn)舟雙唇微動，說出了一個在場的人都不陌生的地名：“嚴(yán)輿?！?/br>
    ——正是當(dāng)日阜遠(yuǎn)舟推測可能是范行知拿來馴養(yǎng)虎人的地方！

    歐陽佑心神微震。

    他知道師父嚴(yán)肅囑咐他只能求助阜遠(yuǎn)舟——或者說是蘇昀休定有他的道理，找了八年終于找到人的時候，這位剎魂魔教教主的新身份也讓他有了更大的希望，而神才永寧王不是信口開河的人，這么快就爆出線索，著實讓他吃驚得很。

    阜懷堯和連晉都是下意識眉頭一皺，雙雙看向歐陽佑。

    前者淡淡問道：“歐陽公子，此事當(dāng)真？”

    歐陽佑平復(fù)了一下心中激動，點頭，“的確如此，我這番進(jìn)京參加太學(xué)院選拔，就是為了能夠?qū)C會見前輩一面，請前輩出手救人?！?/br>
    他這話說的巧妙，讓人覺得他早就清楚阜遠(yuǎn)舟的身份，顯得他的師父——那位“江湖游俠”的確和阜遠(yuǎn)舟交情很深，才會前來求助。

    阜懷堯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面上是慣來的面無表情，他沉吟了片刻，道：“歐陽公子可否把事情詳細(xì)說說？”

    歐陽佑下意識把頭轉(zhuǎn)向了阜遠(yuǎn)舟的方向——他該說什么？

    阜遠(yuǎn)舟微笑，好似在安慰他：“歐陽小侄別擔(dān)心，剛才你怎么說的現(xiàn)在也說多一遍就是了，我哥和這位連公子是絕對可靠的。”

    剛才是怎么說的現(xiàn)在也多說一遍？——歐陽佑愣了愣，想到剛才阜遠(yuǎn)舟看似隨口提起的幾個人，心里暗暗佩服他的深謀遠(yuǎn)慮，便開始組織起一個新的故事一一道來。

    ……

    第二百二十六章 路子

    沙臨志和柳天晴正在逛街。

    對，乃們沒看錯，他們是在逛街。

    自從知道柳天晴是從塞外第一次來中原之后，沙臨志就多了個愛好，就是盡盡地主之誼，趁著官職還沒正式下來之前的空檔拉著這個武癡四處走走。

    柳天晴也不說喜歡不喜歡，跟著便是了，小小年紀(jì)的，倒是學(xué)足了阜懷堯的面無表情，只是沒阜懷堯冷得那么厲害罷了。

    幾天相處下來，沙臨志也把他淡定的性子摸了個七七八八，感慨這孩子早熟之余，倒也同樣淡定地?zé)o視對方的面癱臉了。

    沙臨志的父親雖然是當(dāng)今武林盟主沙肖天，但他也不是什么憑借父輩庇佑的二世祖，而是扎扎實實地修身學(xué)功夫，不然也不會才二十歲就闖出自己妙刀公子的名號。

    不過即使他不想借用父親的關(guān)系，還是免不了各種待人接物的煩惱，而且最近沙肖天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大事，連兒子拿了武狀元也沒有太大的表示，整天在和晉安鏢局的那個副總鏢頭何祐、不，現(xiàn)在是新任總鏢頭不知在商量什么，父子關(guān)系本就不算好，沙臨志便也不想和他呆在一塊兒。

    柳天晴不貪名利不虛情假意，這般除了武學(xué)就沒什么事甚至都不怎么吭聲的性子讓他覺得輕松多了，一番相處下來，倒是讓沙臨志真心把這個看似十五六實則只有十三歲的孩子當(dāng)做了朋友。

    今個兒來逛街，沙臨志就是替幾乎是一清二白的柳天晴置辦些東西的。

    倒不是說柳天晴沒錢，只是他對吃住衣行隨便得很，別說是配飾，就連衣服也就是那么兩三套罷了，天儀帝賜的宅子都是一干二凈的，除了住人的那個房間有張床有個柜子有桌子椅子這般簡單無比之外——若是阜懷堯知道了，必定覺得此人和阜遠(yuǎn)舟一樣好養(yǎng)活——其他的都沒收拾過，野草沒幾天就埋沒人腳跟了，這么住下去遲早會變成鬼屋的。

    沙臨志看罷，覺得無奈，便把人拉出來買東西了。

    去成衣鋪替柳天晴量了身寬訂了幾套衣服，出了鋪子的時候，沙臨志想起一件事來，道：“賢弟，需不需要我?guī)湍阏規(guī)讉€下人？”天儀帝賜的宅子說大不大，不過一個人住還是挺磣人的，有個活人幫忙打理打理瑣事也好吧。

    秉持沒事就沉默是金原則默默跟在后面不發(fā)表意見的柳天晴抬了抬眸，“不用。”

    “嗯？”很少聽到對方拒絕的話語，沙臨志微微意外。

    柳天晴看了他一眼，道：“我不需要?！?/br>
    這話可不客氣，不過清楚他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沙臨志一下子便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是他一個人能搞定，不需要別人來幫忙。

    沙臨志也不勉強，帶著他往家具鋪子去了。

    柳天晴忽然開口：“你父親是東鷹派的幫主、武林盟主沙肖天？”

    沙臨志愣了一下，“是的，怎么了？”兩人剛才出門時有撞見過匆匆而過的沙肖天，他介紹了一下，不過以柳天晴的性格，他還以為他不會在意這種事情呢。

    “那你父親的武功路數(shù)是不是以剛烈著稱？”柳天晴繼續(xù)問道。

    原來還是為了武功的事情啊……沙臨志好笑，回答道：“我父親和晉安鏢局的薛鏢頭一樣，都是擅長拳法，這種功夫一般走的都是剛烈路子?！?/br>
    不過柳天晴卻流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來，“但是方才我注意了一下，倒是覺得……他似乎內(nèi)力偏柔?！?/br>
    沙臨志費解，“??？”他父親練了幾十年的內(nèi)力還能變了不成？

    柳天晴也微微遲疑，“只是直覺而已，做不得準(zhǔn)?！币驗闆]有交手過，他也不確定。

    知道對方有野獸般的敏銳力，沙臨志也不把他的話當(dāng)胡話，心想得找機會旁敲側(cè)擊一下他父親才是。

    柳天晴看了看男子朗正的面容。

    對方?jīng)]懷疑他在信口開河，尤其對象是沙臨志的父親，這點叫他有些暖心。

    他母親常叫他提防別人，因為人心最不可測，現(xiàn)在看來，有個朋友倒不是件壞事——沙臨志算是除了阜遠(yuǎn)舟之外，他來到中原結(jié)交的第二個對他好的人。

    不過沙肖天的事情還是讓他有點在意，因為他給他帶來的感覺……有點像是之前在阜遠(yuǎn)舟身邊看見過的那個書生。

    倒不是他們長得像還是什么的，就是因著那武功的偏柔路子的相似。

    但是問題也來了——那書生怎么看都不像是會武功的啊……

    那個書生……

    為什么就看著覺得熟悉呢？

    柳天晴正想著事情，忽然被沙臨志拽了一下衣角。

    他問：“賢弟，那是不是你師父？”

    “什么？”柳天晴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順著他的手勢看去，才發(fā)現(xiàn)人群中一白一藍(lán)兩個人影，其中一個便是阜遠(yuǎn)舟！

    連晉識趣地離開之后一直陪著兄長走動的阜遠(yuǎn)舟也看到了他們，微微一挑眉，回頭和身邊的白衣人不知說了聲什么。

    沙臨志和柳天晴是見過天儀帝的，當(dāng)然知道那個眉目華雍的冰冷男子是誰，二人對視了一眼，齊齊走了過去。

    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半禮，沙臨志還沒想好在大街上怎么稱呼這兩位主兒，柳天晴已經(jīng)開口：“天晴見過師父，師伯?！?/br>
    雖然正式的拜師酒還沒喝，不過這件事倒是板上釘釘?shù)牧?，他這么叫也沒錯。

    師伯？阜懷堯覺得這稱呼于他來說，倒是新鮮得很。

    阜遠(yuǎn)舟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隨即道：“天晴不用這么拘謹(jǐn)，我自認(rèn)不是個嚴(yán)師?！敝辽俨粫[師父架子。

    柳天晴生長在塞外，對于禮節(jié)也沒中原那么重視，聞言，便點了點頭。

    阜遠(yuǎn)舟看向沙臨志，雖然已經(jīng)是同朝為官，不過出門在外，所以他就用江湖上的名號稱呼對方，“沙少俠是和小徒在逛街？”

    “少俠二字不敢當(dāng)，殿……阜三公子直呼我名便好，”沙臨志連忙道，然后才解釋：“賢弟在京城沒有產(chǎn)業(yè)，這會兒剛住進(jìn)新宅子，我便幫賢弟置辦些東西?！?/br>